晨,陽光覆滿人間。紫宸殿還如往常一樣的恢宏而色的長幔從梁棟上直垂下來掛在殿裏,四處充斥著一股好聞的幽香,然雖則如此,裏麵的人卻有著不同往常的不安和煩躁。


    李承幻端坐在龍案後邊,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都是一副有為君王的模樣,可是一雙養尊處優的白析的手卻……卻緊緊摳住了手心。


    “……皇上,你不要嫌老臣羅嗦,滬陽候的行為已經直接構成了欺君之罪,若不趁此機會將他拿下,隻怕後患無窮啊!”


    玉階下,陸太尉手按寶刀昂首挺胸站在那裏,仍在不死心地說著:“這大溏天下太平了這麽久,那幫小兔崽子怕是又想興風作浪了!皇上,您得當機立斷啊!”


    “好了……陸太尉,”李承幻輕輕舒了一口氣,盡量把神色放到最平,“滬陽候李庸最近的變化朕已有所耳聞,隻是現在沒有確鑿的把柄,不宜輕舉枉動。無論如何,李庸之父為大溏立下過汗馬功勞,當年隨風老將軍一同扛下了大半個江山,如果證據不足而輕易問罪,必會亂了朝中臣子們的心,此事還是看看再說罷!”


    “皇上!”陸原上前幾步,隔著龍案怒睜雙目瞪視他,“莫非皇上真的貪圖安逸,而將封地王候們的野心置之不顧麽?!如此,那高祖辛苦打下的江山沒落之日豈非指可待?!”


    “太尉!”李承幻雙眉一擰,板起臉站起身來,“太尉這話可就放肆了吧!我大不是可區區小國,豈是幾隻螻蟻就能蛀決了的堤?!”


    陸原被這一搶白,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胸脯一起一伏地,想是很不服氣,便麵上還是憋著氣說:“……老臣逾矩!請皇上恕罪……”


    李承幻冷哼一聲,拳頭輕輕砸在台麵上,仍不解氣地說道:“朕素知你與滬陽候府多年前因兩家兒女之事存有舊隙,但朝政之事怎能拿作你報私怨所用?太尉是兩朝元老,但是還請謹記‘君父臣子’的古訓!”


    這話聲音雖輕,份量可真是說相當之重!重到連站在後頭的孫如海也不禁冷汗淋漓——


    “皇上所言。(..tw無彈窗廣告)老臣謹在心!”


    陸原聽了他地話後。先是咬牙暗怒了一陣。後又一抱拳。跪了下來。“老臣該死!請皇上降罪……”


    李承幻背手走下玉階。到了他身邊停了一停。彎腰又將他扶了起來。“太尉不必如此。朕怎麽可能怪罪你呢?以後朕這江山。可還得靠你們陸家人來替朕撐著些呢!”


    陸原抬頭。滿含怒意地眼睛終於平定了一些。站起來後。忽然又反握住他地手臂道:“皇上……皇上地意思是?”李承幻一笑。說道:“你不是有個孫兒叫陸元庭地。在江南作駐地將領。近來歸京了麽?”“正是——皇上是想?”“哦!朕是想。跟他了解了解滬陽候地情況……”


    “皇上請放心!”一聽是有關滬陽王地事。陸原還未等他說完。就斷然道:“老臣回府之後。即刻喚元庭入宮!皇上。滬陽候真地狼子野心……”


    “好了。太尉!”李承幻伸手止住他。“這個——等元庭進宮來後。朕自有定奪。眼下。那就請太尉快快回府。把他喚進來吧!”


    “……遵旨!”


    陸原拜地起身,大步走出了殿門。李承幻望著他消失在門外,不知想了些什麽,一雙眼睛忽地露出些狠意。


    孫如海縮了縮脖子,上前道:“皇上,滬陽王該不會是真的要作亂吧?”


    “諒他還沒這個膽!”李承幻一嗤,“李庸那個人我還不清楚麽?他們還在京時,我與他同窗十載,都在太傅手下讀書,他就算真要作亂,十有**也是被陸原給逼的!”


    孫如海一愣,問:“可是為了十年前陸二小姐被他輕薄過的事麽?”


    “當然!”李承幻坐到側殿,隻穿白襪上了玉階,席地坐在錦墊上,又說道:“不過李庸不會作亂,陸原那幫人可就說不定了!春上我下江南時,沿途已耳聞有陸元庭有擁兵自重的跡象,隻是那邊朕的耳目眾多,他一時也不好做出格,所以才一個勁地上書要求調往漠北。


    我卻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孫如海一驚,忙道:“那皇上傳陸元庭卻又是什麽意思?”


    李承幻偏頭看他:“你不知道最近京城內外地大街小巷都貼滿了尋找胡喜媚的懸賞榜單嗎?那上麵署名黑先生,這黑先生是誰……卻把我也給考住了!”


    “可這……這跟陸元庭有什麽關係?難道皇上懷疑陸元庭就是——”


    “有沒有


    咱們說了算!”他緊盯著地麵,鬆開地拳心裏卻露色物事來,就著燈光一看,卻是一方從某處撕下的帛布。“這個東西……就是那天晚上那個黑衣人身下掉下的,剛剛好就掉在我身上。這帛布質地極好,似是來源於江南一帶,陸元庭剛剛好就從江南回來,這不是太巧合了麽?”


    孫如海望著他,吞了吞口水。奴才覺得……您還是不要跟太尉硬碰硬的好……”


    “為什麽?!”李承幻突地一皺眉,斥道,“難不成我堂堂一國之君,還要看他這個老把戲的臉色行事不成?!”


    “不不——奴才不是這個意思……”看他渾身怒意,孫如海嚇得抹了抹汗,趕緊道:“奴才隻是覺得,陸太尉地黨羽實在太龐大了,咱們……眼下惹不起呀!您沒瞧見,連太後娘娘都要讓他三分麽?”


    “哼!正是因為她的一味忍讓,才使得陸原如此猖狂!”他把袍袖一揮,在屋裏踱起大步來,“假若當時先帝駕崩時咱們就把朝政大權給緊緊握在手裏,去了他地輔國大臣之職,也不至於到今日!”


    “可是……那個時候除了風將軍和幾個大臣擁護皇上之外,根本不足以與陸原抗衡啊!”孫如海苦著臉,簡直不知道該怎麽勸說這個一根筋的主子,“那時軍隊大多都握在他們手裏,咱們力量實在太單簿,您忘了?登基前那一晚,太後娘娘還特地來這裏跟您說,讓你忍著點,小不忍則亂大謀麽?!”


    “可朕就是因為忍了他六年所以才被他們按得死死的!——你沒看見他今日怎麽跟朕說話的麽?”他咆哮起來,壓根沒顧及門口還有太監和宮女,“朕被困在這宮裏本就不情不願!如今連做點事情還要被縛手縛腳的,我到底圖什麽我?!”


    “哎呀皇上——”孫如海趕緊上前,拉著他低聲勸道:“您小聲點兒!這隔牆有耳呢!”


    “去他的小聲吧!朕到底算是囚犯還是傀儡?連在自個兒屋裏說句話也不成!人家胡喜媚——”


    說到這裏,他突地噤聲,先前地憤怒凝結在臉上,形成一片頹然的死灰,緊接著,臉上地情又一片片崩裂,變成了一股難言的哀傷。


    “胡喜媚……我連她也丟了……該死地我竟然連一個女孩子也守護不住……已經三四天了,我竟然連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緩緩傾下身子,雙手抱住自己的頭,渾身散發出一股深深無助地氣息。孫如海不由上前欲要安慰,卻聽見他喉嚨裏傳來了低低的自責聲,“……我真不知道,我到底還能做些什麽!”


    “皇上……”


    孫如海望著李承幻這個樣子,心裏忽然也很難過,可是眼下這樣子的他,卻是連他自己也感到無能為力的事,他孫如海又能如何呢?在他看來,李承幻立陸大鳳為後妃就是皆大歡喜的事,這樣無論是太後還是陸原,都會覺得滿心舒暢,可是他的皇上似乎有意在跟他們對著幹,太後他們越是想要他做的事情他就越是反對去做,以孫如海的腦子來看,他並不明白皇上為什麽要這樣做不可。皇上喜歡胡喜媚,大約也就是圖個新鮮而已,難道還真的會把他娶進宮麽?就算他真的要這麽幹,那太後會同意麽?尤其是陸原,他會同意麽?所以對抗到最後,皇上還是得乖乖照他們的意思去做,就算不取陸大鳳,那也必定是他們擬定好的女子。


    想到這裏,孫如海又很有些為他的主子感到悲哀。通常來講,一個有權有勢的男人想要一個女人,不管他是否真的喜歡她,總算有占有的權力。可是他的主子貴為九五之尊,卻連這點權力都無……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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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的秋月山莊,莊門內忽然出現了一個鬼鬼樂樂的人影。瞧她一身黑衣黑褲,腦後長發也利落地束成了兩條大辮子,著實是有幾分女飛賊的模樣。隻見她輕輕開了山莊大門,像貓一樣踮著腳尖邁出了門檻,然後到了石階上。回頭一看,山莊裏還是靜悄悄地沒有半分動靜,便賊兮兮地掩嘴笑了起來。


    “你個死聶小秋!還當姑娘真下不了山了麽?等明兒早上我帶壺燒酒回來澆你的腦袋,你就知道姑娘我的厲害了,嘿嘿!”


    說罷,轉身就要往山下狂奔,可是在抬起了左腳之後,她那條右腳卻就再也抬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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