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馮氏這個前例,沈舒不打算再找其他的村民,因他知曉其他村民也是一樣,無利可圖便不會再讓自己的孩子上村學堂。


    又一日,沈舒照例到村口上課,發現昨個兒還來的十幾名學生今天又少了一半。


    他情緒湧動,眉眼含怒,再三克製,還是忍不住攥緊了手中的粉筆。


    便聽坐在榕樹下準備聽課的女童問:“夫子,你怎麽了?”


    “沒事。”


    見有學生關懷,沈舒突然又不是那麽生氣了,他溫和的喚了一聲女童的名字,問:


    “沈小玉,其他人都不來,為何你還來?”


    沈小玉今年七歲,很多事情不經大人說也曉得,彎了彎眸,“我娘說,念書都是大戶人家的孩子才念得起,如今夫子肯白教,我們省了一筆學費。”


    沈舒聞言啞然,複又問:“那你是真心想學嗎?”


    “想啊。”沈小玉托著下巴自我剖析,“雖然我不如沈小萁那麽聰明,但是隻要我用心,肯定能學好,夫子你教我的詩,我都記著呢。”


    沈舒終於輕鬆笑了,白皙的麵龐上綻放出一抹溫柔的暖意。


    至第三日,村學堂除了沈小玉、沈小萁以及兩個沒人照顧幹脆扔給沈舒的三歲幼童,基本已經沒人了。


    就連沈文慶也坐不住跑過來問沈舒,問他是否想出什麽對策,如今村裏人都在看沈舒的笑話,猜他什麽時候挺不住。


    沈文慶聽見他們是這麽說的:


    “瞧,我早說這學堂不靠譜,村長還非要辦,咱們村兒能有幾塊讀書的料?”


    “早知道就上兩天學,我也帶著我家小翠去報名了,嘖嘖,十個雞蛋哩。”


    “如今沈有誌他家可是發了,有這麽個神通在家裏,舒娃還不把菜蛋米糧往他家送?”


    “村學堂撐不了多久咯。”


    ……


    雖說在辦學堂之前,沈文慶就知此事費力不討好,但沒想到事情來得這麽快。


    沈舒對沈文慶從容笑道:“表姑父別擔心,我已經想好了對策。”


    沈文慶眼睛一睜,頗為歡喜,連問沈舒想了個什麽對策,心道自己若能幫得上忙,一定不遺餘力。


    卻聽沈舒說:“再過兩天,表姑父就知道了。”


    介時他敢保證,不僅那群家長會把孩子乖乖送回來,連其他村民也會因為想送孩子上學堂而擠破頭。


    沈文慶見沈舒如此胸有成竹,放心吐了口氣,指著他笑道:“小舒你啊你,還跟表姑父繞起彎子了。行,那表姑父就再等兩天,看你是怎麽把事情解決的。”


    沈舒微微一笑:“且等著看吧。”


    於是,又過了兩日,在村民們等著看沈舒怎麽將村學堂的事落魄收尾的期盼中,一個天大的消息宛如驚雷般砸了下來。


    所有人被這一重磅消息砸得頭暈眼花東西不分——


    沈舒竟然要推行新令,將平梁村的土地集中重新劃分,並列有嚴格的劃分標準。


    這簡直是石破天驚,沈家太/祖率領族人來到平梁村定居三百餘年,這三百年裏平梁村的地向來是先到先得多人多得,從未有過什麽標準。


    而今,沈舒要采用什麽人頭積分製,以家庭為單位進行積分累計,在今年年中根據積分的多少,決定土地劃分的大小。


    而那積分隻有從事村中公共活動才能獲得,譬如村學堂,一個孩子上學計一分,兩個孩子上學計兩分……


    這……


    沈舒分明是在搶人!


    如果不送孩子去上學,就沒有積分,沒有積分就沒有好地,沒有好地就沒有收成!


    為了他那個破學堂,他竟然如此對待自己的鄉鄰。


    是可忍,孰不可忍,村民們得到消息便集結在一起,氣勢洶洶去找宗老們。


    宗老是村裏活得最久的幾個老人,地位最是德高望重,子嗣姻親遍及全村。


    如果宗老們也有異議,此事必然作廢,說不定沈舒也會被從村長的位置上薅下來。


    果然年輕就是不靠譜,竟然胡搞!


    然而萬萬沒想到,當他們將幾位宗老請到村口,與他們說明前因後果,他們卻口風一致,將眾人的異議駁了回來。


    霎時,滿腹怒氣的村民們宛如被潑了一盆冷水,一顆心拔涼拔涼,找不到東西,更找不著南北。


    便聞宗老們開口:“小舒已被任命為村長,自然能推行新令,你們切莫吵鬧不休,照做便是。”


    “太公說得極好。”


    這時,沈舒忽然從遠方走來,身著洗得幹淨的藍色長袍,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


    他一出現,立刻引起村民們的憤怒,沈舒一一掃過村民,又望向德高望重的宗老,和他們交匯了眼神。


    接著,以馮氏丈夫為首的村民們紛紛叫囂著讓沈舒撤銷新令,沈舒直接道:“抱歉,我不能。”


    馮氏的丈夫名叫沈石生,因為祖輩隨太/祖定居得早,所以在平梁村擁有好大一片地,還就在家門口。


    如此好的地,沈石生和馮氏怎麽舍得讓出去,幾乎前腳剛得到消息,後腳就開始籌人。


    “舒娃,我們選你當村長,可不是為了讓你搶我們的地的,你怎麽能過河拆橋?”


    沈石生肺都要氣炸了,惡狠狠的瞪著沈舒,儼然誓要一個交代。


    其他村民們也七嘴八舌道:“就是,做人不能這麽忘恩負義。”“我看是我們不送孩子去上學,他報複我們呢。”“那個破學堂有什麽好?”


    於他們而言,學堂是可辦可不辦、學是可上可不上的事,他們實在想不通沈舒為何為了一個學堂大動幹戈。


    殊不知,沈舒早有此打算,隻不過被馮氏提早激出來罷了。


    他斂起了笑容,淡淡道:“村學堂不能關,新令也必須實施,我既為村長,擁有管理村子的權力。”


    “呸!”跟在沈石生後麵的馮氏啐了口唾沫說,“我們不服你,你憑何做村長?”


    而在這時,又有一大波村民烏泱烏泱的趕了過來,聽到馮氏說這話,立刻出聲辯駁:


    “你們不服,我們服!”


    誰還不是平梁村的人了?


    隻見這群村民中,有張鐵牛、沈文慶、沈青蛾……


    他們都是因為生得晚,或是外村遷入,分到的地又小又遠。


    都是平梁村的村民,憑什麽有的人就能占離家近、土又肥的地,而他們卻要因為每年的收成整日愁眉苦臉。


    “跟紅方村的人打架,我每回都是第一個上的,要問對村子的貢獻,誰都沒我多,我怎麽就不能多分地了?”


    “之前大同村長說要修山路,我們家的男丁可是都去了,一個都沒落下,可憐我那苦命的二郎。”


    “馮氏你還有臉囔囔,你家的地多得種不完,也不分給別人種,我看這地早就該重新分了。”


    ……


    沈舒兀自立在那裏,聽兩邊村民吵嘴。


    顯然,他們各有各的立場,各有各的盤算,誰也不肯讓誰。


    夾雜在人群中的沈穀堆得到沈舒的眼神示意,氣得肝火直冒,狗東西,每次惹事都不提前給他打通風。


    然而再是生氣,他也不得做中間人,出麵調和:“鄉親們,我看這事光說說不出個高低,不如還是交給宗老們決定吧。”


    聞言,沈石生那邊的村民們心中一沉。


    方才宗老們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要向著沈舒那邊。


    沈舒適時道:“鄉親們,我所推行的新令實是為了大家,絕對公平公正;還請你們仔細想想,你們目下擁有的地不論好與不好,難道就沒有變得更好的可能了嗎?或許……”


    他唇角含笑若有似無的瞥了馮氏一眼,“變更多了也不一定。”


    當即,站在沈石生身邊的村民跟著看了馮氏一眼,立場一下子變得搖擺不定。


    是啊,有幾個人家的地能比沈石生家的好啊,萬一他們拿到足夠多的積分,分到沈石生家的地了呢?


    好家夥,是他們格局太淺。


    如果能拿到沈石生家的地,那可真是嘿嘿嘿……


    一側旁觀沈舒三言兩語就把村民們忽悠瘸了的沈穀堆心中冷哼,小兔崽子,心真黑。


    最終,宗老再度出麵,一力將殘餘的異議壓下。


    沈舒不僅沒有從村長的位置上掉下來,反而因此次展露出的鐵血手段,將村長之位坐得更加穩穩當當。


    聚集的村民散去,沈文慶湊到沈舒身旁,著實對他的法子大開眼界,“小舒,你可真是在刀尖上起舞啊。”


    沈舒溫潤一笑:“也不能總讓別人欺負不是。”


    更何況他所有的謀劃,都是為了平梁村。


    隻不過,沈文慶有一點很疑惑,掃了周圍一眼,壓低聲音問:“你是如何說服了宗老?”


    沈舒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表姑父,宗老也是人。”


    同為平梁村的村民,他們難道不想要更好的地麽,暫且劃給他們就是。


    不過,可能宗老們也不知道,這劃地令他準備一年實施一次,今年得了地,明年就說不準了,他不可能讓村民們長期的犧牲。


    希望他的菌菇醬能順利走入千家萬戶,如此他得到村民們的支持,也不必看宗老們的臉色行事。


    順利推行了劃地令,次日村學堂的學生果然一個不落全來了,還多了一批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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