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他早就知道村裏人思想不開化,比較封建愚昧,但一點小事兒傳成這個樣子,他還是覺得有點離譜。


    菌子不過死物,又如何能成為鬼怪的化身?


    見他們越說越起勁,沈舒走上前去打斷施法:“鄉親們早,你們方才所說的鬼菇我在書上看過,它不是怨念所化,而是天生地長。它又被稱為蘑菇、菌子,屬真菌類,有帶毒的和無毒的,之前村裏人誤食的毒蠅傘菌就是有毒的。”


    而且,沈舒猜那位老哥誤食的毒蠅傘菌沒煮熟,才會落得如此。


    村民們一聽,當即就不幹了。


    從小到大,他們聽的都是“鬼菇乃邪物”的說法,怎麽到沈舒這裏就不是了?


    如果鬼菇不是邪物,那為什麽方圓幾十裏甚至幾百裏都沒有人吃呢?


    “村長,你確實讀了兩本書,但書裏的也不一定全是對的。我看,還是老祖宗傳下來的經驗靠譜一些,不然不會傳至今天。”一個村民說。


    其他村民立刻附和:“對。”“沒錯。“是的呐。”


    聞此,沈舒隱隱有些頭痛,改天他一定要畫一本生物科普冊子放在村口,免得村民們一見到不了解的事物就開始迷信,迷信要不得。


    正當沈舒想向村民們解釋什麽是真菌,怎麽辨認毒蠅傘菌的時候,一個坐在人群裏的村婦站了起來,大聲道:“如果鬼菇真像村長你說得那麽好,那為什麽我們家麻子從山上回來以後就中了邪,這難道不是鬼菇害的嗎?”


    此時,在村口聚集議論的村民有男有女,或是扛著鋤頭打算去鋤田,或是膝上放著笸籮在做繡活……


    聽到這名村婦發言,他們齊齊朝村婦看去,一眼認出這是沈麻子的媳婦兒許氏。


    沈舒望著許氏,誠心致歉:“讓麻子哥跟我一起上山,害得他身子不適,是我的錯,嫂嫂原諒我可好?”


    沈麻子是昨天跟沈舒上山的村民之一。


    也是被顧懷瑾扯了褲腿的那位。


    許氏卻不領情,咄咄逼人道:“村長,你讀過書可別欺負大家沒讀過,就隨便信口胡說。我家麻子身體向來康健,一天能挑三百斤,可昨天他隻是跟你上了趟山,回來就高燒,要不是那鬼菇不吉利,我家麻子怎會如此?”


    沈舒無語凝噎,也不好將沈麻子遇到顧懷瑾的事兒往外說,怕引起村裏人的恐慌。啞然片刻,他道:“嫂嫂莫要生氣,待我下了課去探望麻子哥,順便請村醫給他瞧瞧。”


    村醫住在平梁村隔壁的杏林村,一來一去得好些時辰,診費收得也高;也是因為這個,許氏沒有去請村醫,而是請了村裏的巫婆。


    巫婆隻是看了沈麻子一眼,就斷定麻子沾染了不幹淨的東西,給他喝了一些符水,到現在都沒好。


    許氏自是不可能懷疑巫婆,因為這巫婆在村中立足已久,思來想去還是沈舒自恃有才,不把他們這些村民放在眼裏,非要把鬼菇這種邪物帶進村裏,才害得她丈夫遭了殃。


    許氏生氣道:“以前大同村長在的時候,從不許人采鬼菇,你倒好,把鬼菇帶進村子裏。你這麽做,怎麽對得起大同村長,怎麽對得起我家麻子?”


    沈舒還未答,又聽得她恨恨不平說,“早知道,這村長就不讓你當了。”


    當初,沈舒競選村長的時候她就不同意,覺得他太年輕了沉不住氣,結果沈麻子非說年輕有年輕的好,選別人未必能造福鄉裏。


    果不其然,沈舒是平梁村有史以來最糟糕的村長,一上位就鬧出事。


    聽到這話,圍在村口看熱鬧的村民們臉色也沉重起來,涉及村長,他們也有點想法——他們也有點後悔之前草率選了沈舒當村長。


    要是現在當村長的是村裏的老人就好了,比如沈穀堆,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沈舒唇角弧度放下,終於肅然,他正眼看著許氏,眉眼清冷且認真的說道:“嫂嫂,縱我有千般不是萬般不是,村長之事已落定,無可更改。那菌子是我讓麻子哥上山跟我采的,他若有事,我身為村長會負責到底。但我今日必須得言明,菌子是死物,不會招來災難,更與鬼怪亂神沒有關係,什麽都賴不到它身上。”


    許氏愈發惱火:“好,我不賴它,賴你!明明不采它就沒事,你作何非要采它?”


    在她看來,沈舒當上村長之後所做之事情件件荒唐,尤其這件還牽扯到了她的丈夫。


    沈舒冷靜道:“不采菌子,靠什麽致富?不致富,怎麽避免受其他村子欺淩?嫂嫂,但凡平梁村有得選,我何必辛辛苦苦上山呢?”


    在上山之前,沈舒就將平梁村巡過一遍,因為出縣的路窄,普通的農作物運到縣城十分困難,且難以儲存,根本不可能銷得出去。


    即便銷得出去,周圍的村子也會緊跟而上,且比平梁村更具優勢;唯有另辟蹊徑才能找到出路,才能讓其變成平梁村的獨有特色。


    許氏聽出沈舒的畫外音,睜大了美眸:“你還想靠它致富?村長,我的好村長,你莫不是瘋了?”


    且不說這東西是不祥之物,單說平梁村方圓幾百裏,哪裏沒有幾座山,哪裏沒有幾棵樹,哪裏不長這邪物?


    別人若想吃,還須得他采來賣給別人吃?


    “這便不勞嫂嫂操心,我自有法子。”事實上,沈舒走一步想萬步,銷出菌菇醬的想法已初具雛形了,“還望嫂嫂莫要封建迷信,將信任托付於我。”


    許氏活活被氣笑,連說了三個“好”,接著她道:“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賣得出鬼菇,如何領著咱們平梁村的人致富,若鬧出人命,可別累及咱們平梁村。”


    沈舒眼眸沉靜,信誓旦旦:“嫂嫂且放心,野菌菇我第一個吃,若真鬧出人命,也不過是先賠上我這條命罷了。”


    至此,許氏再無詞可辯,憤然拂袖離去。


    其他村民們見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也深覺沈舒人瘋膽大,為了穩固自己的村長之位,連命都不要了。


    或許,等到沈舒真被鬼菇毒死了,他們也該替他收收屍體,然後換一個村長。


    *


    傍晚時分,沈舒請了村醫去沈麻子家,聽村醫說沈麻子隻是受了刺激得了急熱,吃副藥就會退燒,沈舒才放下了心。


    許氏本以為沈舒隻是說說,圖人前占個理兒,卻沒想到他真的請了村醫,一時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她不好意思的同沈舒道歉:“村長,早上是我說得太過,你不要同我一個婦道人家一般計較。”


    沈舒淺淺微笑:“無妨,我並未往心裏去,嫂嫂也莫再擔憂了。”


    接著,他被許氏送出了門,一路回到自己家裏。


    半個時辰後,沈穀堆登門了。


    白日裏沈舒同許氏爭執之事傳得沸沸揚揚,如今村裏所有人都知道沈舒異想天開,想拿鬼菇做醬吃,還欲賣給他人,連沈穀堆都覺得沈舒瘋了。


    乍一推開院門,他就聞到沈舒家裏有股麻辣的香氣,這股不同於普通蔬菜的清香,亦不同葷菜的腥香,像是山上的草木成精了。


    周鄰右舍都圍著沈舒的房子在看,討論沈舒是不是在做鬼菇醬;沈穀堆直直進入屋內,直奔灶房,就見煙火繚繞之中,沈舒持著一根大鍋鏟站在鍋前,炸著鬼菇。


    另一股辣氣從他手邊的大缽裏源源不斷的散發出來,借著昏暗的光線一瞧,裏麵全是幹辣椒。


    定了定神,沈穀堆叫了一聲:“舒娃。”


    沈舒轉眼大喜:“九叔公,你來得正好,幫我燒柴。”


    沈穀堆:“……”


    他憑什麽使喚自己使喚得這麽順手?


    不過還別說,有炸菇的這股香氣吊著,沈穀堆還真舍不得走,他也想看看沈舒在搞什麽名堂。


    於是,他胡亂往灶孔裏塞了兩把柴火,站起身來,就見沈舒把菌子炸得金黃焦脆之後,把手邊那一大缽幹辣椒倒進了鍋裏,還放了許多野花椒。


    沈穀堆看得眼皮一跳,不可置信道:“放這麽多辣椒,誰吃得進口?”


    沈舒笑了笑:“放心吧九叔公,不會很辣,這個時節沒有新鮮辣椒才叫可惜。”


    不然,再放上新鮮辣椒,做出來的野香菇醬更香更入味。


    沈穀堆越看他這做法越覺不靠譜,清河縣這麽多口人,有幾個是口味重的,誰能吃得下他這口辣菜?


    嗬,虧他來之前還抱有一線希望,以為他真有什麽方法領著平梁村致富呢;現在一看,不過是一通胡搞。


    沈穀堆沉著臉:“你這鬼菇醬做出來打算讓誰第一個吃?”


    沈舒含笑挑眉,故意嚇他:“不若我先孝敬九叔公?”


    沈穀堆怒然氣歪了鼻子:“我才不要你的孝敬,你留著自己吃罷!”


    沈舒悠悠一歎,似是惋惜。


    片刻,他把做好的野香菇醬盛進陶罐裏,端出了灶房。


    沈穀堆見沈舒走時順手拿了筷子,心口重重一跳,急跟出去;便見沈舒把筷子伸進陶罐裏,就著饅頭準備開吃。


    “等等……”沈穀堆下意識叫住了沈舒,本想勸阻一番,但轉念一想,這回是沈舒自個兒找死,回頭張鐵牛賴不到他頭上,於是改口,“我再叫幾個人來,一起看著你,免得你死了,別人以為是我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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