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馮相的私生粉……鑒於她初次登場就在錄影棚裏狂撒人民幣, 楊笑在心裏給她偷偷起了個外號, 叫做錢撒幣小姐。


    錢小姐是一個20歲上下的富家女孩,從小被家裏人寵溺慣了,以為這世上的一切都是可以用金錢買到的。


    有的人是“顏值即正義”,而她呢, 則自認為“有錢即正義”。


    她這次大鬧攝影棚, 丟了大臉,被爸媽拎回家裏,禁了她整整三個月的零花錢。


    沒有錢, 她還怎麽追星?還怎麽買籃球場上第一排的vip票呢?


    正因為如此,當楊笑提出要退還黃牛票錢時,她稍微猶豫了一陣,就通過了對方的好友申請。


    錢小姐還是有三分常識的,她沒有一上來就興師問罪,而是讓楊笑發來自己的工作證,證明身份。


    楊笑手拿名片在辦公室裏拍了一張照片,把名片上的名字排得清清楚楚, 背景也能看出是電視台。


    錢小姐見她確實是“楊笑”,立刻發來一串語音消息興師問罪。


    “你什麽時候退錢??”錢小姐怒氣衝衝。


    楊笑沒有發語音,因為她實在學不來苗夢初那股嗲聲嗲氣的勁兒, 如果直接發語音肯定會穿幫。


    lol:退錢的話肯定會退的。


    lol:隻不過,我隻能退你一半。


    楊笑故意這麽說,她做過記者,知道這種人的心理, 必須激怒她,才能套出想知道的消息。


    果然,錢小姐上鉤了:“騙子!!你必須把八千塊錢都退給我!!”


    ……八千?!


    楊笑震驚了。苗夢初實在是獅子大開口,要知道衛視最熱門的那檔綜藝,門票一般在兩三千左右,如果有知名藝人出鏡,黃牛叫價也不過是四五千而已!他們這檔小小的工作日深夜檔節目,哪裏配得上八千塊錢的入場費?


    究竟是這位錢小姐太傻,還是苗夢初太貪了呢?


    lol:我沒有騙你啊?


    lol:我答應帶你進場,我確實做到了。


    lol:你自己在場子裏大喊大叫,害得節目暫停。


    lol:我看你可憐,才答應退你一半。


    錢小姐的語音又來了:“如果我隻想進場的話,我幹嘛不找別的黃牛?是你說,你是節目組的工作人員,不僅能帶我進場,還能保證讓我和哥哥合影互動,我才給了你這麽多錢的!”


    楊笑:“……”


    她實在太佩服苗夢初的膽子了!她居然敢許諾這種事情?確實,嘉賓在節目錄製結束後,都會和節目組的工作人員握手合影。若遇上比較有名氣的明星,工作人員也會悄悄帶親戚、朋友過來,蹭一張合影。


    對於蹭合影的事,雖然台規不允許,但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追星族年紀一般都很小,都是“誰誰誰的表妹”“誰誰誰的侄女”,明星也不會因為一張合影就甩臉色。


    沒想到,苗夢初鑽了這個空子,為了八千塊錢,連臉麵都不要了!


    雖然楊笑掌握了這個消息,但是光憑對方的一麵之詞,她並沒有把握一舉搬到苗夢初,她必須拿到更有力的“實錘”不可。


    想了想,楊笑敲敲打打,拋下了一個直鉤。


    lol:我答應你了?我什麽時候答應過你了?


    lol:嗬嗬,你有證據能證明我說過這話嗎?


    三分鍾之後,楊笑收到了一段視頻。


    她萬萬沒想到,事情居然進展的如此順利!!


    錢小姐發過來的視頻,是她在電視台外錄下來的。


    鏡頭晃動,錢小姐的一張大臉出現在屏幕前。看她的動作,原來她把手機前置攝像頭當作鏡子,正在描眉畫眼,仔細補妝。


    在鏡頭照不到的角落,響起了一個不耐煩的女聲。


    “你好了沒有呀?”那聲音即使故意壓低,但依然難掩那股嗲兮兮的氣質,“一會兒過閘機的時候你和我貼得近些,中午保安換班,沒人守著。”


    “我還沒畫口紅呢。”錢小姐嘟囔道,“我要見老公了!不知他喜歡豆沙色呢,還是梅子色呢?”


    “別磨蹭了啦。”那道鏡頭外的女聲催促道,“進去之後你就去洗手間待著,你想畫多久都可以呀。等到那幫群演來了,你跟在他們身後進錄影棚就行。”


    “那什麽時候合影啊?”錢小姐皺起眉頭。


    “你放心,姐姐絕對不是騙子。錄製後,我一定安排你和他合影!”說完這句話,鏡頭外的女人伸過了一隻手,拍了拍錢小姐的肩膀——而那隻手的無名指上,有一隻格外顯眼的水滴形粉鑽戒指!!


    楊笑立刻跳到苗夢初的微信朋友圈裏,果不其然,在她的朋友圈背景圖上,看到了一隻一模一樣的鑽戒!!


    ——終於抓到了!!


    ……


    “馮相,鑒於外麵風波太大,隊裏決定,你未來兩個月就不要接任何商業活動了,安心備賽吧。”cba華城隊的宿舍裏,教練望著隊裏的前鋒支柱,下達了這條命令。


    “……”馮相默然無語。他對上麵的決策早有心理準備,所以也沒什麽“接受”亦或是“不接受”的區別。


    從他進入華城隊起,就一直是隊裏的話題人物。剛開始,媒體笑他坐冷板凳,在學校學的那些花拳繡腿無用;等到他開始在cba賽場上嶄露頭角了,粉絲立刻把他捧上了神壇,說他是十年難遇的人才;隊裏一直對他大開綠燈,別的隊員不準參加商業活動,不準有私人經紀人,不準有代言,可這些規矩對他沒有任何約束力。


    隻不過這次……馮相因為私生粉大鬧攝影棚的事情,被掛上了熱搜,而且愈演愈烈,根本沒有停息的勢頭。


    在這件事上,馮相是“受害人”,是最無辜的。可誰讓他風流多情,女粉絲對他趨之若鶩,惹得不少人看他猶如眼中刺。


    隊裏領導一方麵想在風波停息前保住這顆搖錢樹,另一方麵想借此殺殺他的痞氣,所以才決定,禁止馮相再參加商業活動。


    教練問他:“你有什麽異議嗎?”


    “沒有。”他斷掉的那半截眉毛高高挑起,“我尊重俱樂部領導的意見。”


    這件事就此劃上句號了。


    他說沒意見,教練就當他沒意見。兩個成年人裝聾作啞,在這裏維持著最後一分體麵。


    “對了。”教練說,“剛才大門保安說,有個人報了你的名字,要找你。”


    “找我?”馮相無所謂道,“粉絲吧,攔掉就好了。”


    “不是,是個年輕男孩,保安說,那體格一看就是打籃球的。”


    馮相心裏一動。


    教練繼續說:“他叫什麽名字我沒記住,但他說是你華大籃球隊的學弟。”


    馮相脫口而出:“是不是叫孟雨繁?”


    “對對,好像是這個名。你真認識?!”


    “我認識。”馮相一邊套上外套,一邊往外走,“我大概猜出來,他找我什麽事了。”


    ……


    孟雨繁等在宿舍區外,雙手插在了羽絨服的兜裏。


    華城男籃俱樂部在距離主場兩公裏的地方買下了一整棟宿舍樓,每天早上,男籃隊員們喊著口號排隊跑向主場訓練場,成為了當地非常有名的一道風景線。有些粉絲甚至會故意等在這條上下班路上,給偶像們送上禮物、或者隻是單純的聊聊天,加油鼓勁。


    孟雨繁到時,門口還聚集了三五個粉絲,有男有女,手裏提著年貨,正在和保安大叔說話,希望他能通融一下,把這些過節的禮物遞交到球員手裏。


    因為孟雨繁的身高體格一看就是籃球運動員,所以那幾名粉絲多看了他幾眼。


    “兄弟,你是青年隊的嗎?”有個男粉絲好奇地問。


    孟雨繁搖頭解釋:“不是,我是華大籃球隊的。”


    “……哦,cuba。”男粉絲笑了笑,說出那四個字母時,帶著一股不以為意的輕蔑語氣。


    對於cba的觀眾來說,cuba簡直就是小朋友過家家,根本不值得他們高看一眼。


    即使那個人態度如此輕浮,孟雨繁也沒有動怒。


    他今天到這裏是有正經事要做的,沒必要和這群外行人起衝突。畢竟,真正的尊重不是靠打嘴炮來的,而是需要靠實力贏取的。


    孟雨繁知道,cuba選手和真正的cba選手相比有很遠的一段距離,在cba的現役隊員裏,出身cuba的不到百分之一,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俱樂部從體校挖人後自行培養的青年隊預備役。但孟雨繁並不覺得,自己天生就矮那些人一頭。


    就在孟雨繁沉默之際,宿舍樓外的大門突然從裏推開了。


    一個身高超過兩米的影子出現在了那裏,等候在此的粉絲立刻瞪大眼睛,想看看出來的是不是自己支持的球員——“是馮相!”“是馮隊!”


    馮相隻草草對他們點點頭,然後抬手向孟雨繁的方向揮了揮。


    “孟雨繁,你過來吧。”天氣很冷,馮相說話時,熱氣在空中形成了小小的水霧,“我帶你進宿舍區逛逛。”


    瞬間,無數道豔羨的目光投注在了孟雨繁的身上。男孩挺直脊背,把那些眼神全部甩在了地上。


    兩人在保安室登記後,馮相帶著孟雨繁去了宿舍樓後麵的空地。


    他們宿舍樓下有一個很小的操場,不大,僅夠塞下一個標準籃球場。


    天寒地凍,籃球場上一個人影都見不到,倒成了最佳的談話地點。


    馮相開門見山地問:“孟師弟,怎麽突然想起來找我了?”


    孟雨繁也開門見山地回答:“網上的風波,你打算怎麽回應?”


    馮相笑了,是那種很無所謂的、卻又帶著一絲厭倦的笑容。“這種事我不管,有我經紀人處理。”


    他想了想,又說:“他之前和我通了電話,說今天晚上七點會發在我的微博上發一篇聲明公告,嚴肅警告那些私生粉不要再騷擾我,必要時刻會訴諸法律……嗬,說實話,要是‘嚴肅警告’有用的話,那些販賣私人行程的黃牛就不會存在了。”


    馮相的回答,卻並沒有讓男孩滿意。


    孟雨繁問:“聲明裏隻有這些嗎?”


    馮相:“那你還想有哪些?”


    “……被網友謾罵、攻擊,被牽連的節目組和所有的工作人員呢?”孟雨繁擰眉望著對麵的男人,額角的青筋跳動,“你就沒有一句話想對他們說嗎?”


    馮相終於聽懂了孟雨繁的暗示。


    “小師弟,原來這就是你找我的理由——”馮相好笑地搔了搔下巴上胡茬,“讓我猜猜,是不是因為私生粉大鬧攝影棚,影響了拍攝任務,結果導致你的女朋友受到了台裏的處分?你希望我能在公告裏給楊笑美言幾句,對嗎?”


    他比孟雨繁多吃了好幾年飯,心思縝密,一下就刺中了核心。


    男孩望著這位大前輩,目光釅釅。


    “是的,我來這裏的目的,就是希望——不,我請求你,能夠站出來,為楊笑說幾句公道話。”男孩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說得很穩,想必,他在出口前,已經打了無數遍的腹稿。“她是節目編導,整個策劃案是她一人構思的,也是她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協調多方,才能讓項目快速推進。現在,節目錄製時出了紕漏,台裏要向她問責。馮師兄,我懇求你,能看在她如此辛勤努力的工作下,為她說幾句公道話。”


    雖然孟雨繁口中說著請求的話,但他並沒有刻意把自己的地位放進塵埃裏。他身姿筆挺,眼神明亮,這不像是一次“請求”,倒像是一場“談判”。


    他垂落在身體側麵的左手腕上,戴著一根由三根彩繩編成的小手鏈。那手鏈很細,在男孩的腕間並不明顯,但卻意外的吸引走了馮相的目光。


    馮相撇開視線,終於開口:“……師弟,你這樣可真不像是求人的態度。”


    孟雨繁問:“那怎樣才算是求人的態度呢?”


    “不需要你求我。”馮相忽然抬手,指向了身旁的籃筐,“和我打場球吧。就咱們兩個人,就在這裏。我給你半個小時,我隻防不攻,隻要你能進五球,我就答應你的要求。”


    ……


    晚上六點,華城電視台八樓會議室。


    這是一間足以容納三十個人的中型會議室,在會議室的長桌旁,《午夜心路》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和攝影組、導播組、技術組、後勤組等等員工,全部聚集在此。


    其他組別的員工不歸屬《午夜心路》節目組管轄,和他們隻是最普通不過的合作關係,他們一天要服務兩三個節目,哪想到這麽倒黴,居然偏偏在新年的第一天發生了事故!


    主導播和身旁的攝影師小聲引論;技術組組長看似冷靜,其實格外機械地在刷新電腦桌麵;後勤組憂心忡忡,他們工資不高,很擔心被連坐。


    隨著會議時間一點點推近,慢慢地,整個會議室裏逐漸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投在了長桌旁,那個高挑纖瘦的背影上。


    楊笑還穿著昨天那件女式西裝,一雙藏在闊腿褲裏的長腿交疊在一起,她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兩隻手在筆記本的鍵盤上飛速躍動著。


    劉悅月湊過去,小聲問:“楊姐,你衣服都沒換……不會在台裏通宵了吧?”


    “嗯。”楊笑看了看表,“我已經將近四十個小時沒睡覺了。事情太多了,沒時間回家。”


    “那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劉悅月難耐地問。


    “還真有一件事需要你幫忙。”楊笑沉穩地合上電腦,轉頭看她,“答應我,待會兒會議結束的時候,你可不要忘了鼓掌。”


    “……啊?”


    不等劉悅月問清楚這句話的意思,會議室的大門再一次打開了。


    頻道裏的三位領導和一位秘書沉著臉走了進來,而跟在他們身後的,則是點頭哈腰的黃老邪,和端著茶水盤的苗夢初。


    劉悅月見他倆那副獻媚樣子,嘀咕道:“真像兩條哈巴狗。”


    “不準這麽說。”楊笑輕聲喝止住了劉悅月的話,“他們哪能和狗比?狗可是人類的好朋友。”


    “……”


    劉悅月趕快捂住嘴,生怕自己笑出聲來。


    三位領導入座會議桌的首席位置,黃老邪坐在他們下麵一位。按照節目組的人員排序,在黃老邪之後就應該是楊笑了,和厚臉皮的苗夢初卻偏要搬一把椅子,插到了黃老邪身旁。


    楊笑隨她去了。


    會議正式開始。


    這次事故在新年期間發生,趕上了網絡流量最高的時候,一度峰值達到了頂峰,網絡討論量居高不下。頻道的大領導們也無心過節了,他們趕快內部自查,然後才能繼續向台裏上報。


    頻道總監麵色鐵青,先讓秘書念了一下這兩天的輿情記錄,從網絡反饋到電台投訴,秘書越念,頻道總監的臉色就越難看。


    如果說剛開始他的臉色像是便秘三天的,等他聽完輿情匯報後,已經變成七天了。


    “好了,別念了。”頻道總監抬手打斷了秘書的匯報,視線扔向了楊笑,“你就是楊笑?《午夜心路》的責任編導?”


    楊笑立刻起身:“是的,我是這期節目的編導,也是實際執行人。”


    總監已經五十多歲了,他幾乎用了大半輩子的時間,一步步爬到了頻道總監的位置上:“我問你,你在咱們頻道,在這個節目組幹了幾年了?”


    “三年了。我之前是新聞頻道的,後來轉來了《午夜心路》欄目組,是吳哥把我挖來的。”


    “三年!”總監冷哼道,“華城電視台在國內電視廣播媒體裏是什麽地位,不用我說了吧?現在節目組在錄製時鬧出了這麽難看的事件,所有的社交平台幾乎都被網民攻陷了,你告訴我,你準備怎麽負責?”


    “總監,這正是我今天申請當麵匯報的緣由。”頂著總監視線的重壓,楊笑長身玉立,不愧不怍。隻聽她脆生生地答道,“經過我的調查,這場錄製事故確實有人要為其負責——但不是我,而是枉顧台規,私吞八千塊錢,把私生粉帶進台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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