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襄陽城後,秦璟率領大軍趕往洛州,沿河東、平陽、太原、新興、定襄等郡一路北上,直撲雁門。計劃同秦玖率領的州兵匯合,共禦高車和烏孫聯軍。


    賊寇叩邊以來,漠南的號角從未斷絕。


    遊騎-騷-擾也好,大軍邀戰也罷,守衛邊界的秦兵終無懼色。


    車無退表,鼓無退聲。


    守軍同來犯之敵日夜鏖戰,重傷不能救,必要拚盡最後一絲氣力,與敵同歸於盡。


    七八月間,胡騎和守軍的屍體堆滿城下。


    有袍澤在的尚能入土,如是守軍盡數戰死,塢堡被大火吞噬,屍身根本來不及收斂,隻能被野獸吞吃入腹。


    大戰之後,必有烏鴉盤旋高空,停在折斷的-槍-杆上,發出刺耳的叫聲。


    入夜,幽幽的綠光在草原中閃爍,淒厲的嚎叫聲此起彼伏。即便是習慣草原狼群的漠北勇士,也不會孤身走出營地,獨自麵對未知的危險。


    秦璟率軍抵達當日,秦玖剛剛率兵出城,剿滅一隊兩百人的高車騎兵,抓獲為騎兵帶路的奸細,綁住手腳,一路拖在馬後。


    奸細先時還能支撐,用盡全身氣力奔跑,力求不被戰馬在奔馳中拽倒。


    隨著幾聲清脆的鞭響,戰馬撒開四蹄,速度加快。


    奸細再也堅持不住,被手上的繩索帶倒在地,一路拖行到城門前,短袍成了碎布,整個身體都是鮮血淋漓。尤其是前-胸和大腿,完全找不出一塊好肉,盡數已經-磨-爛。


    此舉固然殘忍,卻著實讓人解氣。


    想起戰死的同袍,思及死在賊寇手中的親人,無論秦兵還是邊民,無人生出半點憐憫,隻覺得將軍還不夠狠,沒有將此人千刀萬剮,砍成肉醬!


    “你我都是氐人的羊奴,不是官家出兵,至今仍住在羊圈!”


    “官家厚恩,允我等開荒,許我等經商,隻要老實交稅,即能入白籍!”


    “你竟為高車賊帶路,屠了收留你的邊村?!”


    “畜生尚知報恩,你連畜生都不如!”


    雁門郡既有漢民也有雜胡。


    雙方比鄰而居,開荒種田,組織隊伍往郡城市賣皮毛,從商隊手中購買糧食,年深日久,在生活習俗上互相影響,逐漸開始通婚。


    此次高車和烏孫大軍來犯,敵眾我寡,許多邊民主動投軍,凡是青壯都拿起武器,助守軍擊退來敵。


    無論漢人還是雜胡,為守護家園,都不惜性命。


    這一刻沒有漢胡之分,隻有城外的敵人和城內的袍澤親人。


    誰能料到,就在眾誌成城、拚死擊退來敵時,竟有豺狼之輩為利益驅使,出城投敵,為遊騎帶路,繞過守軍,入邊村燒-殺-劫-掠。


    村中的男丁盡被殺死,孩童亦不放過。


    婦人多被擄走,不肯屈從的,直接被長矛穿-透,架在村口。


    待守軍見到濃煙,飛馳趕來,慘禍早已釀成,滿目慘景,令人不忍卒睹。


    奇跡的是,有一對兄妹被親娘藏進地窖,上麵壓有陶缸,僥幸未被胡騎發現。兄妹倆被救出後,很長時間不能說話,隻是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回到邊城,經過數個時日,年長的孩子終於出聲,第一句話,就是指認為胡寇帶兵的內賊和奸細。


    “我認得他,哪怕是燒成灰也認得!”


    稚子聲音沙啞,眼底盡是血色,雙拳握緊,臉上是掩不去的仇恨。


    “我要親手殺了他,為阿父阿母報仇,為全村人報仇!”


    身在亂世,生死都是常事。


    然而,聽到孩子這番話,在場之人無不心生悲意。


    秦玖得報,連續派出三波斥候,終於找到潛入雁門的這支騎兵。安排好城內諸事,親自帶兵出擊,幾次交鋒,將兩百人的隊伍堵在一處絕地,萬箭齊發,徹底剿滅。


    投賊之人命大,竟沒有被亂箭射-死。


    秦兵打掃戰場時,將他從屍體隊中找出,查明身份,沒有當場格殺,而是綁在戰馬後,以邊地的規矩處置。


    如此,才有了之前一幕。


    “不能讓他就這麽死了!”


    “對,把他吊起來,就吊在城前!”


    秦玖拉住韁繩,立刻有部曲上前砍斷繩索。


    邊民一擁而上,將癱軟在地的奸細抓起來,掛上立在城外的木杆,任由陽光曝曬。


    期間,有幾隻烏鴉陸續飛來,停在木杆上,似在等著此人斷氣。


    與之相鄰的幾根木杆上,早掛有五六具屍體,有的已成枯骨,有的剛剛開始腐爛。無一例外,都是出城投賊,被守軍和邊民抓到的內賊和奸細。


    秦玖翻身下馬,正要摘下頭盔,忽聞一陣號角聲傳來。


    眾人同時一凜,以為是敵兵來襲。


    匆匆登上城頭,卻見士卒手指向南,激動道:“是汗……官家的玄旗!”


    士卒一時激動,險些道出“汗王”兩字。


    “官家?”


    秦玖同樣心情激動,極目遠眺,果見大纛高牙、旌旗蔽日。玄色騎兵似滾滾洪流,正往郡城飛馳而來。


    號角聲再次響起,騎兵越來越近。


    馬蹄隆隆,掀起漫天沙塵。


    五行旗烈烈作響,在隊伍中愈發醒目。


    認出隊伍前的玄色身影,秦玖大喜過望,令城頭士卒敲響皮鼓,大開城門,快步走下城牆,親往城外迎駕。


    兄弟相見,沒有太多寒暄。


    秦璟翻身下馬,詢問雁門一帶戰況,得知有一支三千人的胡賊逼近,已有斥候發現這支騎兵的蹤跡,顧不得休息,再次躍身上馬,令人吹響號角。


    “阿兄且在城內,待我凱旋之音。”


    話落,秦璟抓起-長-槍,腳跟輕踢馬腹。


    戰馬一聲嘶鳴,當即撒開四蹄,馬腹貼地而去。


    空中出現兩個黑點,一前一後穿過雲層,在城頭盤旋一周,緊隨大軍而去。


    秦玖仰目觀瞧,不由笑道:“是阿黑和阿金,許久不見,竟長得這麽大了。”


    似在回應他的話,兩聲嘹亮的鷹鳴先後響起,穿透號角,撕開鼓聲,直擊長空,仿佛在宣告一場大戰即將到來。


    禦駕親征,萬餘騎兵席卷漠南。


    南下雁門的主要是兩支高車部落,其中一支乃匈奴後裔,祖上曾為匈奴貴族。後被氐人擊敗,舉部逃往漠北,先歸柔然,後歸高車,不斷收攏匈奴和鮮卑殘兵,成為草原上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


    因有謀士相助,大軍並未遇上太大的阻礙。之前還曾伏擊雁門太守,取得不小的戰績。


    部落首領是采納謀士的意見,用各種手段收買威逼,找到不少“帶路人”,幾次避開秦玖派出的斥候,更沒遇上秦玦和秦玓派出的騎兵,一路逼近雁門郡,隻等明日發動襲擊。


    想到戰後能得的好處,上自部落首領,下至部民勇士,都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說笑之間不離糧食金銀,漢家的絹布和美人,眼底盡是-赤-裸-裸的貪婪。


    不承想,人算不如天算,美夢做到一半,突有驚雷從天而降。


    派出的探子飛馳回營,狼狽滾落馬背,臉色慘白如紙,肩頭還-插-著一支羽箭。


    “秦國大軍,是秦國皇帝!”


    道出最後一個字,探子白眼一翻,昏死過去。氣息微弱,顯然是救不活了。


    部落首領正在帳中議事,聞聽來報,不由得臉色一沉。


    謀士沉吟片刻,陡然神情巨變,“不好!”


    “此言何意?”


    “蠡穀,秦賊怕是故意放勇士歸營!”


    “什麽?!”


    首領大驚,經謀士出言解釋,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的確,派出的斥候不下三十人,到頭來,隻有這一個回來,難免有些奇怪。


    他未同秦璟當麵,卻聽過他的大名,如是這尊殺神親征,豈會犯如此錯誤,讓敵軍的斥候跑回影送信!


    唯一的解釋,他是故意將人放走,為的是讓對方帶路,不費吹灰之力尋到高車營地!


    “來人,傳令下去,舍棄帳篷和一切輜重,退出營地,迅速西撤!”


    營地是鄰河道而建,視野開闊。


    河水已經幹涸,僅留幹裂的河床和幾條魚類枯骨。


    如果來著是步卒,己方尚有優勢。但高車首領十分清楚,秦璟麾下九成以上都是騎兵,馳名漠南草原。論精銳,自己恐怕不能比。論數量,也是敵眾我寡,沒有太多勝算。


    為今之計,隻有放棄攻打雁門郡的計劃,向西奔逃,同烏孫軍隊匯合。


    若是依舊抵擋不住,有烏孫人殿後,自己總能保存實力,他日再戰。


    不是高車首領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實在是秦璟的名聲太大,在漠南草原留下的戰績過於輝煌,兵力又實打實的超出自己,迎戰隻有死路一條,不跑的是啥子!


    於是乎,高車部落放棄搭到一半的帳篷,影響速度的自重全部堆砌,除了實在舍不得的金銀,近日來擄掠的人口,搶到的牲畜也丟在身後。


    上馬之前,有高車人獰笑著揮刀,殺死數名羊奴,並仰頭發出狼嚎之聲,顯然為引野獸前來。


    其性凶殘,其心險惡,令人發指。


    “莫要浪費時間,快些上馬!”


    被擄來的漢民和雜胡靠在一起,怒視舉刀的高車人。


    如不是手腳被死死捆住,若不是身上帶上,沒有力氣,就算是用牙齒咬,他們也要從對方身上咬下幾塊肉來。


    高車騎兵的馬蹄聲遠去不久,蒼涼的號角聲響徹草原。


    玄色洪流席卷而至,看到熟悉的五行旗,許多麵對長刀猶不變色的邊民,忍不住滾下熱淚。


    “陛下!”


    “官家來了!”


    大軍過處,高車人留下的帳篷盡被夷平。


    受傷的邊民被帶下去包紮,尚有力氣的主動要為大軍帶路。


    “仆懂得匈奴語,聽到他們要往西走,那邊有烏孫大軍。”


    秦璟當機立斷,留下兩百人收拾營地,護送被擄的邊民返回雁門,大軍繼續啟程,緊追在三千高車人的身後。


    噍——


    蒼鷹和金雕飛向遠處,很快消失無蹤。


    不到兩刻鍾,又前後飛回,似在為大軍指引方向。


    秦璟抬起左臂,接住飛落的蒼鷹,見鷹爪上染著血跡,當即道:“追上高車人,不留戰俘,所得皆歸個人。”


    聽到這道命令,曾隨秦璟橫掃漠南的胡騎尤其興奮,猛然拉起韁繩,發出一聲聲興奮的嚎叫。


    三千高車人疾馳向西,拿出吃奶的力氣。奈何秦兵緊追不放,不將這三千人滅於刀下誓不罷休。


    從正午跑到日落,高車人終於被追上,慌亂之中,見到秦兵打出的火把,倉促間調轉馬頭迎戰,如何能是上萬虎狼的對手。


    僅是一次衝鋒,三千人就被衝散,被分割包圍,如案板上的魚肉,隻能對手宰割。


    混亂中,不少高車騎兵落馬,兵相駘藉,沒有死在秦兵的手裏,而是喪命在同袍的馬蹄之下。


    秦璟鬆開韁繩,僅以雙腿夾緊馬腹,長-槍-橫掃斜蕩,如臂指使。整個人似同兵器融為一體,馬蹄過處,無敵兵能擋一合。


    縱然兩部首領合力,也沒能擋住逼人的寒光。


    見勢不妙,一人想要轉身逃跑。剛剛調轉馬頭,胸口就是一涼,下一刻,整個人被長-槍-挑起,視線倒轉,口中咳出兩口鮮血,當場氣絕。


    首領戰死,群龍無首,高車騎兵亂成一鍋粥。


    秦兵左衝右突,如殺牛宰羊。


    瀕臨絕境,意識到秦兵不打算留戰俘,還活著的高車人忽然爆發,拚死衝殺,給秦兵造成不小的麻煩。


    “放箭。”


    秦璟收回長-槍,任由血絲纏繞過槍杆,從槍尖滴落。


    將士領命,互相配合,憑借兵力優勢,將高車人擠壓到一處。聽到鼓聲,立即策馬後退。


    在高車人沒有反應過來之前,破風聲驟然響起,箭雨從天而降。


    眾人最後所見,就是閃爍寒光的-弩-箭,最後感到的,就是從傷口處襲來的銳痛,以及跌落馬背時,骨頭斷裂的清晰聲響。


    “清理戰場,不留活口。”


    天命十分,死去的高車人屍體被堆起,放火焚燒。


    騎兵清理過戰場,發現高車人帶有不少金銀飾品,有的人肩頭紋有野獸圖騰,顯然還留著匈奴部落的習慣。


    稍事休息之後,大軍再次上馬,向西疾馳而去。


    這一次,秦璟的目標是烏孫大軍。


    從得到的情報看,烏孫聯合高車,大舉圍攻朔方。


    想要徹底解決這場邊患,最終的戰場就是朔方!


    秦璟率兵掃北時,桓容回到建康,同樣不得輕鬆。國事是一方麵,長大的袁峰少年,以及叫嚷著要出海的桓偉桓玄,更加讓他頭疼。


    再則,同南康公主商議之後,桓容打算早做準備,在從侄中選取黃偉繼承人,提前進行培養。


    他已看好幾個目標,時刻準備“下手”。


    不承想,私信送出,不是石沉大海,就是碰上釘子。


    桓嗣表示:皇太子之位關係重大,怎能如此輕忽?


    表麵之意,是提醒天子慎重,實際是在暗示,他的兒子擔當不起重任,還是算了吧。


    桓石虔領兵在外,話說得稍顯直接,他的兒子他知道,將來隻能領兵,治國實在不成。


    桓石秀更加直接:兒子他有,不給。


    桓石民回信表示:陛下是不是記錯了,他成婚幾年,膝下隻有兩個女兒,並無兒子。


    桓謙、桓修、桓石康……


    一封封回信讀過,桓容半晌無語。


    是他寫信的方式不對,還是對方回信的方式不對,明明不是件壞事,怎麽一個個避之唯恐不及?


    遙向當年的桓大司馬,桓容愈發感到困惑。


    如此鮮明的對比,莫非是家族基因突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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