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高池深,乃漢時首都,屢次遭遇戰火,城牆幾度重修,可謂易守難攻。


    秦策登基建製後,秦瑒主持坊市修建,期間不忘加固城牆,挖深拓寬護城河,在牆後修建箭樓,方便布置兵力,以防外敵來犯。


    現如今,長安為叛賊竊踞,秦氏兄弟指揮大軍攻城,首先要麵對的就是增高的城牆,以及深過兩米的護城河。


    嗚——


    蒼涼的號角聲中,步卒扛起雲梯,推動攻城錘,如潮水般湧向城下。


    從城頭俯瞰,滿目盡是進攻的將士,密密麻麻,仿如蟻群,令人不由得膽寒。


    待攻城錘和雲梯進入射程,夏侯鵬當即下令放箭。


    城頭響起鼓聲,士卒拉緊弓弦,緊張的盯著城下,臉色發白,持弓的手都在隱隱顫抖。


    王皮掃視四周,走到夏侯鵬身邊低語幾聲。


    “將軍,大敵當前,士氣萬不可墮。如若不然,城破就在眼前。”


    不用王皮提醒,夏侯鵬也知道這個道理。


    “王侍郎有何良策?”


    王皮微微一笑,道:“事情不難,隻需令人重複秦伯勉死前所言,讓軍中上下明白,一旦城破,城外大軍攻入,以秦璟等人的性格行事,從將軍起兵之人,一個都活不了,家人亦不可免。”


    夏侯鵬點點頭,認為此計可行。


    “另外,可令人傳言,皇後淑妃已在宮內自盡。”


    “什麽?”夏侯鵬盯著王皮,沉聲道,“此乃何意?”


    “呂氏、楊氏皆因謀害皇後被屠盡全族。”王皮不慌不忙,一字一句道,“如皇後淑妃盡死,城中人會是什麽下場,不用明說,眾人也會有所猜測。因為恐懼,必會拚死守城。”


    看著王皮,夏侯鵬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征戰沙場多年,生死間走過幾回,他相信自己對危險的直覺。可他又本能的產生懷疑,事到如今,王皮和自己坐在一條船上,如果謀算自己,他能得到什麽?


    出城投降?


    秦璟會因此放他一條生路?


    根本不可能!


    夏侯鵬疑心漸起,神情漸漸變得不對。


    王皮任由他上下打量,表情始終平淡,看不出半點端倪。


    周颺一言不發,默默注視兩人,片刻後移開目光,看著越來越近的大軍,終於明白,自己從一開始就錯了,大錯特錯。


    和王皮一起鼓動夏侯氏造反,自以為能得從龍之功,帶領家族更進一步。殊不知,一念之差,將周氏全族推上死路。


    “將軍,事不宜遲,不可再多猶豫。”王皮語氣堅決。


    夏侯鵬終究相信自己的直覺,沒有采納王皮的全部建議,僅設法鼓舞士氣,並未讓人傳播皇後淑妃已死的流言。


    見狀,王皮暗道可惜。沒有繼續堅持,轉而請命,願帶私兵健仆增援東門。


    秦氏兄弟分三麵進攻,北門和東門的壓力最大。


    西門和南門的壓力稍輕,卻要提防桓漢趁機發兵,坐收漁翁之利。


    故而,夏侯鵬清點兵力,凡是能夠守城的,無論甲士私兵,包括府內健仆,一概召至城頭,同進攻的大軍鏖戰。


    “放箭!”


    攻城錘和雲梯上架有擋板,箭矢勁道不足,根本無法穿-透。


    士卒依靠擋板和盾牌掩護,頂著密集的箭雨,以最快的速度衝到護城河前。


    河深超過兩米,不會水的跳下去,立刻會沒過頭頂。河麵寬度超過三個武車車身,沒有人在河中支應,根本無法假設木橋。


    要想繼續前進,必須冒險!


    衝在最前的跳蕩兵掀開盾牌,一躍跳入河內。


    三月天,河中尚有薄冰未化,卻禁不住人力踩踏,近乎一腳就被踩碎。蛛網狀的裂痕蔓延開去,迅速布滿整個河麵。


    “抬雲梯!”


    浸在冰冷的河水中,跳蕩兵大聲嘶吼。


    因河底布有木刺,許多人的小腿被劃破,鮮紅的血絲浮上水麵,傷口很快麻木。


    “快架雲梯!”


    箭雨集中落下,對準河中的跳蕩兵。


    水中的漢子無懼生死,始終無一人退後躲閃。合力扛起雲梯一端,迅速遊向對岸,砰地一聲放下,抹一把臉上的河水,高聲道:“擋板!”


    木板一張張嵌入雲梯,一座簡易的木橋瞬間架設完畢。


    跳蕩兵沒有著急上岸,而是浮在水中,用肩膀扛著木橋,維持橋身穩固。


    “過橋!”


    這樣的橋無法支撐攻城錘,隻能容扛著雲梯的步卒通過。


    眾人衝過橋麵,沒有喊殺聲,也沒有嘶吼,隻有腳步聲和沉重的呼吸,一下接著一下,砸在河中人的肩頭。


    “放箭,放火箭,不能讓他們過來!”


    見到城下一幕,夏侯碩瞳孔急縮,高聲叱喝。包著油布的火箭成片落下,奈何點不著雲梯。


    士卒過橋後,沒有著急進攻,而是立起盾牌,護衛稍後抵達的弓兵。


    弓兵背負拆解的強-弩,頂著箭雨就地組裝。兩人穩固弩-身,一人仰倒在地,以腿部力量撐開絞弦。


    吱嘎聲中,烏黑的箭矢淩空飛出。飛過城牆之後,仍-射-穿一名叛軍,將他牢牢的釘在地上。


    力道之大,非親眼所見,實在令人難以想象。


    架在河上的木橋越來越多,過河的弓兵組成-弩-陣,漆黑的箭矢並不密集,給守軍造成的壓力卻難以估計。


    吱嘎。


    又是一聲絞弦,弩-箭-破開冷風,劃過半空,如閃電般襲向城頭。


    “將軍,小心!”


    夏侯碩恰好站在弩-箭的落點處,遇風聲襲來,本能側身半步,被凸起的牆磚絆倒,就地一個驢打滾,勉強保住一條性命。


    僅憑十幾架-強-弩,進攻的隊伍生生壓住城頭箭雨。


    跳蕩兵一躍出水,扛起雲梯,竟連盾牌都舍棄,以閃電般的速度衝到城下,不顧手臂被箭矢所傷,猛然高舉起雲梯,架到女牆間的縫隙。


    “攻城!”


    第一部雲梯架上,很快就是第二部、第三部。


    士卒背負長刀,口中咬著匕首,開始全力向上攀登。


    見箭矢無用,夏侯碩和夏侯端同時下令,推下滾木,潑下滾水。


    “快!”


    城頭的守軍知道,如果被大軍攻上來,自己斷不會有生路。恐懼之下,激發出可怕的戰意,再不想其他,各個拚盡全力。


    轟隆。


    滾木從城頭落下,立即有攻城的士卒落下雲梯,被砸成肉泥。


    滾水從城頭飛灑,凡是被濺到,立刻紅腫起泡,痛楚難當。


    幾名跳蕩兵被潑個正著,強忍著痛楚,用身體護衛同袍,一步接著一步,終於攀到城頭,握住城磚,猛然一躍而入。


    臉上的水泡多已破碎,血水和膿水一起流淌,相貌仿如惡鬼。


    “殺!”


    跳蕩兵高喝一聲,長刀出鞘,瞬間斬殺兩名守軍。奈何寡不敵眾,被斜刺來的長刀砍傷要害。踉蹌兩步,猶不肯倒下,拚著最後一口氣,將麵前的敵人盡數斬殺。


    戰場之上,瞬息萬變。


    一人之力,竟震懾住一隊守軍。


    惡鬼!


    眼前哪裏是人,分明就是嗜殺的惡鬼!


    攻守之間,兩息的破綻就可能致命。


    抓住守軍疏於防備的刹那,更多的將兵攀上城牆,同叛軍展開廝殺。


    很快,城頭陷入一片喊殺聲中。


    斷木滾水依舊不斷,從城牆上跌落的,卻是雙方十士卒皆有。許多竟是身負重傷,臨死不忘拉住一名敵軍共赴黃泉。


    “殿下,城內送出消息,南門可落絞索。”


    “善。”


    秦璟看向張廉,道:“你來帶兵。”


    “謝殿下!”


    得知張禹死訊,張廉早已憤怒難當。點兵飛馳而去,幾可遇見,南門處必成一片血海。


    隨著攻上城頭的將士越來越多,喊殺聲傳入城內,長安百姓都是心驚膽戰,緊閉窗門,不敢離開家中半步。也有人收拾起行囊,準備見機不好,設法逃出城外。


    王皮帶著私兵健仆走下城牆,卻壓根沒有前往東門,而是趁夏侯鵬被戰事纏住,無暇他顧,帶人奔向坊市,找到預先藏好的油料和布匹,下令眾人“照計劃行事。”


    私兵健仆紛紛領命,手持兵刃,帶著放火的工具分散到城中各處。


    王皮僅帶數名私兵離開坊市,聽著城頭傳來的喊殺聲,預期著即將燃起來的混亂,不由得放聲大笑,笑聲中是無盡的殘-虐和瘋狂。


    屠殺百姓,火燒長安。


    這個汙名,秦璟是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我要秦氏英名盡喪,我要整座長安為我陪葬!”


    笑聲中,王皮麵容猙獰,追隨他的私兵不由得退後半步,臉上是掩不去的恐懼。


    長安南門,一什叛軍倒在城下,胸部間有長刀-貫-穿的痕跡,已是氣絕多時。隻是雙目依舊圓睜,帶著死前的不信和震驚。


    叛軍的屍體很快被拖走,數名穿著皮甲的漢子走出,幾人手持叛軍的武器,防備城頭,餘下拉動絞索,以最快的速度放下吊橋,助大軍攻破城門。


    “怎麽回事?!”


    守將很快發現不對,令人速速去查。


    等叛軍來到城下,看到眼前一幕,來不及多想,立即高呼“奸細”,舉刀迎了上去。


    呼聲中,趕來支援的叛軍越來越多。


    幾名漢子額頭冒汗,幹脆將繩索纏在身上,任憑肩膀和腰間被勒出血痕,口中大喝,終於將吊橋全部放下。


    砰地一聲,吊橋砸在地上,揚起漫天塵土。


    張廉抓準戰機,下令士卒拖動攻城錘,砸開長安南門。


    “喝!”


    攻城錘由武車改造,前方有戰馬牽引,後方和左右由人力推動。


    逼近城下,戰馬被解開繩索,數名壯漢躍上武車,以全身的力量拉動繩索。


    轟!


    繩索放開,巨木猛砸向城門。


    巨響聲中,仿佛大地都在震動。


    “南門!”


    夏侯鵬得報,立即意識到情況不妙,當即派夏侯端前去支援,務必擊退進攻的敵軍。


    夏侯端為人不論,一身武藝確是不凡。領命之後,點齊兩百部曲,四百壯丁,飛馳趕往南門。


    援軍趕到時,城門已被砸開一個缺口,張廉披堅執銳,一馬當先衝入城內。


    兩人當麵,都是神情立變。


    “張廉!”


    “夏侯端!”


    想到張禹慘死,張廉怒發衝冠,雙眼被怒火逼紅。


    “夏侯端,我要你全族為阿父償命!”


    論武藝,張廉不是夏侯端對手,馬戰更不用提。單憑一股怒氣,雙方硬是戰了個旗鼓相當。


    隨著湧入城門的騎兵越來越多,叛軍的兵力變得不足,南門已是岌岌可危。


    染虎奉命隨張廉攻打南門。


    有“不留戰俘”的命令在,兩千騎兵衝入城內,見到叛軍就殺,猶如猛虎出籠,近乎是碾壓式的前進。


    馬蹄踏過處,留下的盡是血痕。


    夏侯端暗道不好,不願同張廉糾纏,虛晃一招,就要脫身往夏侯碩處求援。


    戰鬥開始至今,已足足過了兩個時辰。


    攻城的隊伍不見半點疲憊,依舊如潮水般湧向城頭。守軍也在咬牙拚命,一次又一次打退進攻。


    張廉被夏侯端逼退,後者卻沒能成功脫走。


    染虎策馬上前,長矛橫掃,憑著一股蠻力,將夏侯端掃落馬背。


    “想走?沒那麽容易!”


    夏侯端就地翻滾,抱住住要害。長兵脫手,一把-抽-出-腰間寶劍。


    數騎交錯而過,將他死死的未在中間。


    隨他來南門支援的叛軍陸續倒在倒下,有人棄刀求饒,照樣不得活命。


    見到這一幕,夏侯端眼也不眨,對上策馬走近的張廉,發出聲聲冷笑:“以胡騎攻破長安,屠殺漢軍,天下知曉,可還會信秦玄愔沒有私結胡賊?”


    張廉不為所動,冷聲道:“我阿父的屍身在哪裏?”


    張廉自幼跟隨張禹,叔侄間的感情不亞於父子。他恨不能將夏侯端一刀兩斷,卻硬是壓下怒火,隻為尋到張禹的屍身。


    “在哪裏?”夏侯端嘿笑一聲,“在野獸的肚子裏。”


    “什麽?!”


    “你莫非以為,這樣不識時務的,還會死後能得安葬?”夏侯端似豁出去,譏笑道,“不妨告訴你,我親手砸段他的雙腿,挖掉他的膝蓋,碾碎他的雙手。在他死後,將他的屍體剁碎,喂了府內的幾條狗。”


    張廉再也控製不住怒氣和恨意,從部曲手中搶過長矛,一矛紮向夏侯端的右肩。


    夏侯端故技重施,就要翻滾多開。更趁機靠近張廉,欲要奪馬而逃。


    想得雖好,終究不可能實現。


    張廉被激怒,染虎卻是經驗老道,看到夏侯端的行動,就知道他要做什麽。不等夏侯端揮箭,直接抽-出匕首,從他身後甩了出去。


    匕首紮入夏侯端的脊背,並不致命,卻讓他失去行動能力,瞬間倒在地上。


    張廉一矛紮船夏侯端的肩膀,重重喘著粗氣,稍微恢複些理智,沒有當場取其鮮明,而是深吸一口,一字一句道:“我不會馬上殺你,我阿父經曆過什麽,我會百倍千倍的還到你的身上,連同夏侯氏全族,都要為我阿父償命!”


    夏侯端倒在地上,仍無半分懼色。


    “張氏家學淵源。”張廉繼續道,“阿父會的手段,我也會。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會讓你生不如死,每日向我祈求,讓我送你去閻王殿!”


    話到這裏,夏侯端終於臉色發青,刹那間想起,張廉所謂的“家學淵源”究竟是什麽。


    論起酷刑,自己和張氏相比,才是真正的小巫見大巫。


    “押去城外,交給殿下。”


    “諾!”


    夏侯鵬經驗老道,見南門處遲遲沒有消息傳回,恐夏侯端遭遇不測,又調五百甲士,由心腹率領,再去支援南門。


    這支隊伍十分精銳,隨夏侯鵬南征北戰多年。加上多為騎兵,抵達南門之後,和殘留的守軍互相配合,給張廉和染虎造成不小的麻煩。


    一時之間,戰況陷入膠著。隨著又一批叛軍來到,張廉和染虎竟被逼得後退。不得不暫時放棄進攻,死死守住在城下的優勢。


    天色漸暗,戰事沒有更大的進展,死傷卻在不斷增多。


    秦璟同秦玓秦玒商議,暫時鳴金收兵。


    隨著鼓聲響起,進攻的隊伍開始退去。因是暫時收兵,行動間未見慌亂,有條不紊,不給守軍偷襲的機會。


    大軍就在護城河邊紮營,火光通亮,刁鬥森嚴。


    秦氏兄弟擺開架勢,壓痕不怕守軍夜襲。經過白日鏖戰,夏侯鵬清點過戰損,見到將士的情況,也徹底歇了這個心思。


    營地裏篝火熊熊,一行隊伍不懼煞氣森森,華護衛一輛馬車,徑直開到營門前。


    被守營將士擋住,領隊之人有禮道:“煩請通報幾位殿下,故人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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