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萬騎兵飛馳西海郡,馬蹄聲仿如驚雷,席卷地平線處,仿佛大漠深處掀起的恐怖黑風。


    西海郡臨近大漠,向北即是柔然,自古就是通往漠北的重要通道。


    因境內有居延海,水草豐美,形成一片廣闊的綠洲,適合人類居住。自漢以來,即為兵家必爭之地。


    漢末天下大亂,西海郡幾易其手,張涼被滅後,始終為氐人控製。什翼犍叛氐秦,一度曾派兵攻打,可惜都被當地的守將擋了回去。非但沒占到半點便宜,反而損失不小,不得不暫時打消拿下西海郡的念頭。


    長安被破、苻堅駕崩的消息傳來,西海郡守將當即下令,自其他以下,皆腰纏麻布,臂繞百巾,並打出為氐主複仇的旗幟,招攬逃竄的殘兵賊寇,不斷壯大勢力。


    守將出身氐秦宗室,同苻堅的關係實屬一般。說是哀痛苻堅身死,不如說是抓住時機,充實手下軍隊,以圖自立。


    亂世之中,實力代表一切。


    盤踞西海郡,令邊民墾殖,以當地所出同商隊市貨,時不時再假扮沙漠流匪徒搶上一回,可以說,苻將軍的計劃不算壞,給他充裕的時間,的確可以發展成氣候,建國也非不可能。


    可惜的是,桓容和秦璟都看好西域上路,不可能放任這股勢力壯大。兩人是否會有一戰,戰起誰勝誰負,都是以後的事。現如今,他們的目標一致,掃清所有阻礙,確保商路暢通。


    故而,盤踞西海的氐人撤入大漠便罷,賴著不走,等待他們的隻有死路一條。


    氐將聽過秦璟大命,卻沒有真正的麵對麵打上一場,對傳言始終有些半信半疑。


    如今大兵壓境,看到滾滾的黃沙,烈烈的戰旗,以及騎兵似狼群般的呼哨聲,守城的氐人都生出幾分寒意。


    這不是尋常的軍隊。


    和他們遭遇,絕對會有一場惡戰。是否能守住西海——不,能不能保住性命,棄城逃入大漠都是個未知數。


    終於,有幢主大著膽子,建議苻將軍放棄守城,趁著敵人尚未發起攻城,盡速退入大漠。


    “過居延澤即是柔然,七八月間,鬱久閭、俟呂鄰、勿地延等部皆在附近遊牧。將軍同俟呂鄰氏有舊,可以金銀相贈,請其助將軍北撤。如其不願相助,隻需讓開道路供大軍經過即可。”


    幢主並非無的放矢。


    按照此計行事,固然會失去麵子,卻能最大限度的保存實力。


    隻要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保住這幾千兵力,無論是在打磨中發展,還是尋機再次南下,就有有了儀仗。如果不識時務,一門心思的撞南牆,和兩倍於幾的敵人交戰,別說東山再起,怕是全都交代在西海郡。


    苻將軍沉吟良久,有心搖頭。如果就這麽放棄西海,他實在不甘心。可是,掃過眾人表情,心頭就是一沉。


    很顯然,十個裏有九個想要撤走,剩下的那個未必想戰,僅僅是礙於顏麵,正在左右為難。


    “罷!”


    氐將歎息一聲,當下做出決斷,召集全軍,放棄西海郡,繞過居延澤,北入大漠。


    “將軍,為拖延敵兵,需得留下一支騎兵殿後。”一名穿著長袍,發束葛巾,卻是五官深邃,明顯有慕容鮮卑血統的謀士道。


    氐將點點頭。


    “再則,行動匆忙,帶不走的糧草皆要焚毀,城中漢人盡數誅殺。”謀士繼續道,說話時,神情沒有半點變化,仿佛所言不是人命,而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好。”氐將點頭,盡照謀士所言行事。


    趁秦璟未至城下,氐將以最快的速度點兵,飛馳向北。


    途中接線派出騎兵,打探西海郡內的變化。


    知曉殿後部隊已經動手,遙望道西海方向升起的濃煙,氐將調轉馬頭,掃視萎靡不振、活似老婆積蓄一並被搶的眾人,揚聲道:“昔日先祖可入中原,以漢人為羔羊,我等亦能!”


    “今日不過暫撤入大漠,他日再次南下,金銀、絹帛和奴隸任搶!”


    聽到這番話,眾人的士氣總算有所提振。


    氐將重要再說,突見遠處煙塵滾滾,五六騎自南飛馳而來。馬上騎兵皆身負重傷,滿身滿臉的血汙。


    奔馳到近前,幾乎是滾落到馬下,全身癱軟,站都站不起來。


    認出幾人是殿後部隊,自氐將以下,全都變了臉色。


    “怎麽回事?”


    “稟將軍,是秦氏、秦氏!”一人傷勢相對較輕,捂住肩上的傷口,掙紮著抬起頭,沙啞道,“大軍出城不到一個時辰,敵兵即殺到!”


    “殿後五百人,如今隻剩下我等。”


    “敵兵不入城,僅殺人!”


    “我等拚死趕來,隻為給將軍送信,敵兵此來,為的不隻是拿下西海郡!將軍需得盡快……”


    此時,天邊烏雲壓來,閃電爬過雲層,悶雷聲猶在耳邊。


    氐將心頭巨震,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眺望西海郡方向,心慌一陣接著一陣,壓都壓不下去。這種感覺,讓他回憶起同慕容垂的那場惡戰。


    征戰沙場多年,能平安活到今日,敏銳的直覺功不可沒。


    想到這裏,氐將再不猶豫,行動甚至快於思考,大聲令眾人上馬,全速飛馳向大漠。


    雷聲轟鳴,氐兵策馬狂奔。


    狂風中,大雨傾盆。


    西海城內的大火迅速熄滅,近萬騎兵繞過居延澤,策馬向北追襲。


    雄健的蒼鷹穿透雨幕,發現逃跑的氐兵,發出響亮的鳴叫。


    鳴叫聲產出很遠,甚至撕開了雷鳴。


    閃電砸下,照亮了雨中的玄甲黑馬。


    嗚——


    悠長的號角聲在雨中吹響,如重錘一般,砸到氐兵心頭。


    眼見追兵越來越近,本該在邊境接應的柔然部落卻遲遲不見,氐將狠狠咬牙,下令調轉馬頭,借地勢迎戰反擊。


    不跑了!


    照這個架勢,對方死咬住不放,跑進大漠也未必肯放手。柔然部落遲遲不現身,其中肯定有不對,貿然闖入大漠,說不定還會當頭挨上一棍。


    與其這般窩囊,不如拚死一戰!


    “今日如能逃出生天,他日必以百倍回報!”


    氐將發下--毒--誓,下令吹響號角。


    三千騎兵陸續調轉馬頭,排成一條長龍,以氐將為中心,先是策馬慢行,旋即踢動馬腹,以刀鞘敲擊馬背。


    嘶鳴聲中,戰馬開始狂被。


    見到氐將的反應,秦璟下令改變衝鋒陣型,繞過氐兵兩側,將這三千人全部包圍,盡量不放走一個。


    “殺!”


    雨水約拉越大,豆大的玉珠砸在身上,冰涼刺骨。


    自上空俯瞰,仿佛是兩支利箭相遇,即將相互擊的一刻,一支突然分成三股,一股正麵迎戰鬥,兩股繞過左右,將對手徹底包圍。


    氐兵一旦衝鋒,斷沒有中途撤還的可能。


    眼睜睜看著己方被包圍,氐將咬碎大牙,目齜皆烈,握住長矛的手鼓起青筋,指關節近乎泛白。


    嗡!


    繞至兩側的騎兵以雙腿夾緊馬腹,鬆開韁繩,雙手開弓。


    箭矢如雨飛至,氐兵一個接著一個倒下。


    閃電劃開烏雲籠罩的黑暗,照亮一張張扭曲驚懼的麵容。


    戰場之上,無需講究仁義。


    騎兵衝鋒,隻為追求勝利。


    氐將平舉長矛,不顧身後的哀嚎聲,一馬當先,猛衝入敵陣。


    秦璟策馬上前,一槍挑開襲來的長矛,順勢向前一遞,直直穿透氐將的左肩。氐將著實凶悍,獰笑著握住槍杆,手中長矛再遞。拚著同歸於盡,也要將秦璟掃落馬下。


    不承想,秦璟的力量超出想象,硬是將氐將從馬背挑起,猛地甩飛出去。


    砰地一聲,氐將落在地上,小腿不自然的扭曲,肩上的傷口撕-裂,血如泉湧。很快被雨水衝散稀釋,身下流淌紅色的血窪。


    此時,雷鳴依舊,閃電再次擊落,照亮秦璟的麵容。


    俊美依舊,冰寒更甚。


    氐將勉強撐起身,喉嚨中發出咯咯額聲響,胸口陡然間一涼,低下頭,長-槍-貫-胸而入,直直從背後穿出。


    大雨中,氐兵一個接一個倒下,鮮血染紅綠洲邊緣,順地勢匯成一條血河。


    秦璟策馬衝殺,凡其過處,氐兵俱被挑挑落馬下。


    最後一聲悶雷落下,戰鬥將近尾聲。


    能戰鬥的氐兵步不足八百,切半數帶傷。想到西海城內的慘景,秦璟直接夏下令,一個不留!


    羌人和羯人發出一聲聲快意的吼叫,甚至拓跋鮮卑開始較量,看看誰殺死的氐兵多。到戰鬥結束,氐兵的屍體四處倒伏,秦氏仆兵好開始清理戰場,遇上尚未斷氣的氐兵,會直接給上一刀。


    至於氐將攜帶的金銀和糧草,全部成了大軍的戰利品,部分送回西海城,用於城內重建,部分由大軍消化。


    秦璟率騎兵橫掃戰郡,多是采用以戰養戰的辦法。執行到今日,效果很是不錯。可他十分清楚,手下這支騎兵隻能進攻,不能用於防守,如果“安逸”守城,早晚會禍害到城內百姓。


    “走!”


    戰場清理完畢,戰死的秦氏仆兵盡數掩埋,氐兵的屍體則丟棄到沙漠邊緣,任由狼群和禿鷲烏鴉吞噬。


    秦璟躍身上馬,下令大軍繼續向北。


    “向北?”染虎打馬走在秦璟身側,詫異道,“將軍要去大漠?”


    “借道而已。”秦璟眺望北方,聲音沒有太大的起伏,卻讓染虎頭皮發緊,“柔然諸部,我很想再見識一下。”


    見識一下?


    染虎猜不透秦璟的打算,但他知道,七八月間水草豐美,正是牛羊最肥的時候,找個時候去大漠,還是專挑部落下手,當真不是為了搶劫?


    “怎麽?”秦璟轉過頭,肩上蒼鷹微展雙翼,對染虎發出一聲鷹鳴。


    “屬下就去安排!”染虎單手捶在胸前,心中暗道,他絕對是被雨水澆昏頭,搶劫啊,先祖的老本行,他詫異個什麽勁!


    染虎以為秦璟是打算補充糧草,並不曉得,此時進入大漠,秦璟還有另一個打算。


    南地政權更迭,桓容登上皇位,建康必當有一場風雨。風雨過後,無需多長時間,恐將兵指向北。


    秦策有意遷都長安,建製稱帝。


    雙方都有統一天下之誌,決戰不可避免,戰鼓聲就在耳邊。


    撫過蒼鷹的背羽,秦璟眺望大漠。


    大雨停歇,烏雲散去,一道彩虹橫跨天邊,映著碧藍的天空,風景如畫。


    殊不知,如畫的景色即將被號角聲撕碎,曆史上的走向再次出現變化,一支騎兵就此深入大漠,開起了秦漢之後,草原諸部的又一場噩夢。


    建康


    禪位詔書既下,經三省合議,定下大典的日期,並由謝安和王彪之共同擬定禪讓寶冊,交給桓容過目,其後在大典上宣讀。


    司馬曜移居華林園,整日深居簡出,除了司馬道子幾乎不見外人。


    王法慧鬧過一場,大致估算出王太後和南康公主的底線,沒有繼續再鬧,而是派心腹婢仆入長樂宮,講明同司馬曜仳離之意,得到滿意回答,搬入了華林園。


    在大典之前,桓容未留台城,仍居青溪裏,待一切程序走完,才會正式入主太極殿。


    謝安和王彪之過府,上稟國號之事。


    桓容沒有半點遲疑,更沒翻開竹簡,直接道出一個字:“漢。”


    “漢?”謝安和王彪之麵露愕然,“此乃前朝……”


    “有何不可?”桓容挑眉。


    時逢亂世,北邊的國號一個接著一個,秦、趙、燕都出現過,也沒怎麽著。規矩都是薄紙,想撕就撕。他要是高興,定個“夏商周”又有何妨?


    他就任性了。


    至於後世人怎麽說,和他無幹。


    謝安和王彪之互相看看,想到三省一台合議,又想到術士卜笄得出的卦象,幾經思量,終究沒有出言反對,僅收回竹簡,口中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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