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寶綻剛要說話,那個人整個朝他壓過來,嘴裏嘰裏呱啦往外蹦英語,寶綻四級成績還算不錯,愣是一句沒聽懂。


    兩個人你推我摟,突然一股力量,把那小子從身上拽下去,“幹什麽呢!”是匡正,穿著一身黑西裝,勁兒使大了,頭發有點亂。


    酒蒙子左右栽歪了兩下,沒骨頭似的,往後倒在草坪裏。


    “你怎麽來了?”寶綻驚訝。


    “啊?”匡正待在停電的萬融沒走,快三點了開車過來,拐過交通崗正好是翡翠太陽後身,撞見這一幕,“我和朋友來喝一杯,這是個什麽東西?”


    “客人,”寶綻把那家夥靠到自己身上,拍拍他衣服上的土,“錢包被人偷了,我等他家人來接他。”


    匡正聽聯係上人了,點點頭,按下車鑰匙,panamera頭燈雙閃:“行,那放這兒吧,咱們走。”


    寶綻睜大眼睛:“這麽放著哪行,你看他這身行頭,沒個人守著太危險了。”


    “和你有什麽關係,”匡正不自覺拿出工作中那副派頭,“這地方他自己來的,酒他自己喝的,你幫他聯係人已經夠可以了,現在這世道好人沒好報,趕緊跟我走!”


    寶綻不動彈。


    “叫你呢,”匡正又按車鑰匙,panamera不停在路邊閃,“快點!”


    寶綻覺得他冷血,嘴上不說,想了想,從兜裏掏出十快錢:“前頭路口有個便利店,你幫我去買兩袋方便麵。”


    “幹什麽?”匡正不接。


    “家裏沒有,哪天不想做飯了正好對付一口,挑你喜歡的味兒。”


    匡正剛畢業那兩年吃方便麵吃吐過:“你愛吃?”


    “嗯,”寶綻悶聲,“你回來咱倆就走。”


    匡正沒拿他的錢,天太熱,把西裝外套脫下來扔給他,繞過綠化景觀,走上斑馬線。


    寶綻目送著他過馬路,直到他進了便利店,才回頭瞧著身上這人,一身酒臭,頭發上還掛著草葉,怪可憐的。


    他幫他摘,那人嫌煩還是怎麽的,迷迷糊糊攥他的手,這時一輛黑色保姆車在路邊停下,一個四十多歲穿立領西裝的男人走下來。


    “梁叔?”寶綻先打招呼。


    “寶先生,”梁叔的眼皮微微一動,把他從上到下過一遍,“給你添麻煩了。”


    跟他下來的還有兩個保鏢,一個抱頭一個抱腳,把喝醉那小子往車上搬,寶綻的手被攥著,沒辦法一直跟到車門口。


    梁叔的視線掃過他們握著的手,投向麵前的翡翠太陽:“寶先生怎麽在這兒工作?”


    寶綻拽手,拽不脫,“我……缺錢。”


    梁叔笑了:“買手機還是買球鞋?”


    “啊?”寶綻完全沒有這種超出生存需要的消費欲求,“我……欠別人點兒錢。”


    梁叔非常敏感:“多少?”


    他問的有點多,但反正也不認識,寶綻說:“兩萬。”


    梁叔詫異:“這年頭還有人還不上兩萬快錢?”


    有啊,有人每天推著小車去街上賣針頭線腦,也有人靠撿西瓜車掉下來的碎西瓜渡夏,還有人為了完成一個承諾、為了一點無妄的熱愛,傾其所有投入一個沒落的劇團……寶綻抿住嘴唇。


    梁叔不說話了,寶綻覺得有點尷尬,伸手到那小子的西裝裏,沒管梁叔驚不驚詫,在肋條上撓了兩下,那小子一癢,縮起胳膊把他放了。


    “再見。”寶綻轉身就走。


    綠化景觀旁,匡正的西裝掉在地上,他趕緊跑過去撿,剛彎下腰,麵前停住一雙黑皮鞋,還有兩個超市的購物袋,裝著七八包各種口味的方便麵。


    寶綻抬起頭:“你怎麽買這麽多!”


    “你不是愛吃嗎,”匡正提了提那兩袋東西,“都是你的,我不吃泡麵。”


    寶綻無比後悔讓他去買東西,可錢都花了,舍不得也沒用,他抖著西裝跟他上車。中控鎖放下,兩個人並肩坐著,寶綻忽然反應過來,剛才他說喝醉那小子是客人,匡正絲毫沒疑惑,連問都沒問一句,難道……他知道自己在翡翠太陽上班?


    寶綻扭頭看著他。


    “幹嘛?”匡正拐上大馬路,開始加速。


    “你今天和朋友來喝酒,那麽巧,碰到我?”


    他這麽問,是猜著了,匡正麵不改色:“是啊,咱倆巧的事兒還少嗎?”


    “那上次你三點下班……”問到一半,寶綻不問了,匡正明顯是來接他的,沒挑明,是不想讓他難堪而已。


    匡正繼續裝傻:“什麽?”


    寶綻搖頭,冷氣上來了,他披著那件黑西裝,領子上有股好聞的柑橘味。一路暢通到家,寶綻拎著方便麵下車,匡正在車裏等他進屋,可他走到門口,忽然蹲下了。


    “怎麽了?”匡正跟著下去,走近一看,是上次那條大黑狗,齜著牙躺在門前,折斷的左後腿已經化膿發臭。


    它比上次更瘦了,薄薄的肚皮微微地動,隻剩一口氣,“天這麽熱,它又有傷,肯定找不著吃的,”寶綻開門進屋,端來一碗水,“上次我們給了它兩塊肉,它可能是記住了,才來碰運氣。”


    匡正對流浪狗沒有多餘的同情心,他想的是物業宣傳的什麽無人機巡邏,這麽大的安全隱患擱在家門口,他們看不見?


    那是條野狗,寶綻一靠近,它就發出警告的低吼,但是太虛弱,沒力氣咬人,寶綻喂了它一點水,想把它往屋裏拖。


    “喂,它都臭了。”匡正擋著門。


    “沒事,洗一下就行。”


    “野狗,”匡正沒讓開,“真的會咬你,”


    寶綻針似的盯了他一眼,冷淡地說:“你回去吧。”


    這是他們今天第二次為了這種事鬧分歧,“我說你怎麽回事,”匡正壓不住火氣,“人你撿,狗你也撿,你看看這狗,野狗!又髒又臭,眼看就死了!”


    寶綻把眼挑起來,本來溫和的眸子,卻有股灼人的鋒利在裏頭:“我就是流浪狗一樣被人撿回去養的,”他聲音不高,微有些發顫,“撿我的人教我本事,供我上大學,別管好賴,給了我一個家。”


    匡正第一次聽他說家裏的事,愣住了。


    “你們是有本事的人,用不著別人幫,所以你們也不幫別人,”寶綻垂下眼睛,倔強地說,“但我們不行,我們這種小人物就是互相幫著才走到今天,”他深吸一口氣,“我就是這條狗,你不懂。”


    匡正沉默,片刻,把門讓開了。


    寶綻把狗弄進屋,匡正跟在後頭拿門口的生鮮,一起的還有一個小包裹,寶綻抬眼瞧見:“那是什麽?”


    “拖鞋。”匡正把門在身後關上。


    “我沒買拖鞋。”


    “我買的,”匡正開始脫西裝拽領帶,領扣袖扣都摘下來扔到桌上,拖鞋拆開放到鞋櫃裏,過來蹲在寶綻身邊,“我能做什麽?”


    他先服軟了,寶綻不大好意思,覺得自己剛才說話挺不留情麵的,想關心他一下:“你餓不餓?”


    匡正去儲物間把醫藥箱拿來,挽起袖子:“你說什麽也溫暖不了我了,”他歪頭瞧著寶綻的側臉,“我現在覺得你喂我跟喂狗是一樣的。”


    噗嗤,寶綻笑了,推了推他的膝蓋:“去,幫我把水盆拿來。”


    兩個人圍著一條狗忙活,清潔、塗藥、喂食,匡正回去時已經快六點了,寶綻把狗安頓在客廳,用廢紙箱搭了個臨時狗窩,上樓睡覺。


    感覺睡了沒多久,手機響,他翻身接起來:“喂?”


    “你好,我是梁叔。”


    寶綻窩在被子裏打嗬欠:“誰?”


    “梁叔,”那邊笑了,“昨晚,不今早,我們見過。”


    “嗯……”寶綻皺著眉頭回想,昨晚……酒蒙子、黑色保姆車、一個穿立領西裝的中年男人,“啊梁叔,你好。”


    “一會兒有時間嗎,”梁叔直接問,“請你出來坐坐。”


    寶綻意外:“是有……什麽事?”


    “沒有,”那邊的語氣頗正式,“替我們小先生謝謝你。”


    小先生,很少見的稱呼,寶綻推辭:“不用了,小事情……”


    “寶先生,”梁叔很誠懇,“十二點,香格裏拉酒店大堂,恭候大駕。”


    他都這麽說了,寶綻沒再拒絕,掛斷電話,瞄一眼手機上的時間,他呆住,居然已經十一點十五分了!


    他一骨碌跳下床,跑到一樓,找了塊口香糖嚼上,經過窗邊時見匡正的保時捷停在門外,儀表盤上的指示燈亮著。


    大黑狗在紙箱裏動了動,沒出來,寶綻顧不上它,隨便抓了套衣服跑出去,匡正看到他,打開中控鎖。


    “才十一點,睡夠了嗎?”


    “我要來不及了!”寶綻上了後座,“方便送我去趟香格裏拉嗎?”


    當然方便,匡正發動車子:“去那兒幹什麽?”


    “昨天那個梁叔,”邊說,寶綻邊在後頭換衣服,背心和大短褲脫下來,露出大片光滑的皮膚,“說要見個麵,謝謝我。”


    “哦,”匡正從後視鏡裏看著他,那麽漂亮的身體,卻穿著街邊幾塊錢一條的老式棉內褲,“留個心眼兒,有錢人的壞……”


    前頭突然有刺耳的喇叭聲,這是個黃燈長閃路口,匡正光顧著看寶綻,沒注意左向車道,差點和一輛十二輪的大貨車刮上,“我操!”他嚇出一身冷汗,擺正方向盤,第一反應是問寶綻,“你沒事吧!”


    沒等寶綻說話,手機響了,匡正接起來,是白寅午:“小子,千禧那邊正式提合作了,這把幹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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