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正沒用多長時間就到了,到的時候天還沒黑,寶綻聽見門鎖響,從床上站起來,盯著那扇門,心咚咚跳。


    門打開,匡正穿著一身銀色的絲質西裝走進來,看見寶綻的臉,神色一變,反身出去找輔警:“不是說他打人嗎,怎麽他臉上有傷!”


    接著,是下樓梯的聲音,寶綻趕緊跟上,邊往樓下跑邊喊:“哥!”


    一樓,匡正在和負責的民警理論:“……你們說他打人我才交的錢,我不差這點錢,但他臉上的傷是怎麽回事,太陽穴都青了!”


    他交錢了?寶綻頓住腳,一萬八千四,還有他這份情,自己怎麽還?


    “你沒看他把人家打的呢,滿臉都是血,”警察按規定辦的案,不心虛,“事實認定過了,雙方簽字同意,我們完成調解。”


    “調解?”匡正冷笑,“你們就是和稀泥的。”


    小警察來氣了:“我警告你啊,別亂說話。”


    “我從來都這麽說話,”匡正一點也不怵他,“哪句話犯法了,你找我律師。”


    警察上下把他看看,知道他是有錢人,見寶綻站在那兒,轉移目標:“行了,你朋友來領你了,走吧。”


    “走什麽走,”匡正不依不饒,“打他那孫子呢,我要告他!”


    “警察同誌,”寶綻走過來,很不好意思地說,“弄錯了,你把錢退給他,我朋友去取錢還沒回來。”


    這話一出,警察和匡正都愣了,齊齊看向他。


    “我不能再拿你錢了,”寶綻碰了碰匡正的胳膊肘,小聲說,“你把錢要回來。”


    小民警一看他倆起“內訌”了,特來勁兒:“行啊,”他朝匡正伸手,“剛才給你開的收據呢,給我,我把錢退你。”


    匡正被小警察拿了一把,很窩火:“什麽收據,沒了。”


    “剛給你的,”警察的嗓門高起來,“別說我們人民警察收錢不給收據啊,這可是原則問題。”


    收據真沒了,剛才匡正交完錢,把收據一團扔垃圾箱了,“別跟我鬧,”他推寶綻,不再提告人的事,“走。”


    “真不行,”寶綻不走,“我都拿你八千四了……”


    “哎我說,”小警察好奇,在工作台後頭問:“你倆什麽關係?”


    匡正瞥他一眼:“鄰居。”


    小警察拿眼把他倆掃掃,搖頭,匡正氣兒不順:“你搖什麽頭?”


    “你開豪車的吧,”小警察問他,又問寶綻,“你騎自行車的吧,”他攤手,“你們倆怎麽可能是鄰居?”


    小警察也是警察,分析的不錯,匡正箍著寶綻的肩膀:“朋友,行了吧?”


    小警察笑笑,朝他們擺個手,算是再見。


    錢拿不回來,人也出來了,寶綻隻好給時闊亭和應笑儂打電話,告訴他們沒事了,讓他們放心。坐上車,匡正係上安全帶要發動,看副駕駛那邊的座椅燈亮著,一轉頭,見寶綻仰頭靠在椅背上,兩手搗著臉。


    他以為他疼,沒管安全帶,掛檔就要上醫院,這時,寶綻囈語般說:“太難了……”


    匡正踩下刹車。


    “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匡正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自從認識寶綻,他頭上好像就有一片烏雲,抹不去,吹不散,應該是錢,不多的一筆,卻把他逼成這樣。


    “我好累啊,哥……”


    一聲“哥”,讓匡正的心揪起來,他恨不得自己捧著錢往寶綻手裏塞,但忍住了,以寶綻的性子,砸錢絕不是幫他。


    他把人送回家,自己回公司加班,第二天早上準時在寶綻門口等,等了半個多小時人也沒出來,匡正猜他還沒平複,沒吵他,開車走了。


    寶綻這麽在家窩了兩天,窩得臉上的瘀傷發黃變淡,時闊亭和應笑儂來了,還帶著鄺爺,老爺子一進門就抓住他的手,心疼地攥著:“受苦了,寶處!”


    寶綻哪能讓老爺子擔心,大剌剌地笑:“全好啦,鄺爺。”


    時闊亭和應笑儂在旁邊幫腔:“就是,鄺爺,你看,寶處這大房子,這客廳,這沙發,多氣派!”


    鄺爺看寶綻住的好,打心眼兒裏高興:“好,好,這大屋子配得上我們寶兒!”


    時老爺子還在的時候,鄺爺一直叫他寶兒,後來寶綻挑起如意洲的大梁,才改口稱寶處,今天這一聲“寶兒”,寶綻忍不住紅了眼眶。


    時闊亭瞧出來了,把鄺爺往樓上領,偌大的客廳隻剩下寶綻和應笑儂,“小儂,”寶綻說,“你給我介紹個活兒吧。”


    “啊?”應笑儂猝不及防。


    “你和師哥都在外頭有活兒,就我一直閑著,”寶綻低下頭,“往後不行了。”


    “有什麽不行的,”應笑儂大包大攬,“我們養著你。”


    寶綻搖頭:“欠的錢得還哪。”


    提起這個應笑儂就來氣,要不是那個姓魯的王八蛋,寶綻哪能欠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一萬八。


    “我那活兒你幹不了,”應笑儂腦筋一轉,把時闊亭搬出來,“再說,你去端茶倒水,老時也舍不得啊。”


    寶綻往樓梯那邊瞄一眼:“不告訴他。”


    應笑儂最受不了寶綻求他,一求一個準兒:“行……我打個電話,之前幹過的一家夜店常年招人,端盤子你行嗎?”


    “沒問題,”寶綻的眼睛亮了,“我今天就能上班!”


    別說時闊亭,就是匡正知道寶綻要去夜店伺候人,也不能同意,但他這兩天沒在家,熔合的項目進展很快,過了第一輪出價,正在準備管理層演講,改稿子是vp的活兒,他幹到半夜,從辦公室出來,四周的燈全黑了,隻有段小鈞那兒亮著一塊,傻小子正伏在桌上奮筆疾書。


    “幹什麽呢?”匡正走過去,看他麵前鋪了一堆紙,上頭密密麻麻的,全是算式。


    段小鈞抬起頭,眼神鏽蝕,白眼球上有幾條血絲,“我在算內部收益率。”


    匡正深深地皺起眉頭:“你算這個幹什麽?”


    “我聽clemen跟人聊天,說債券定價會用到這個,對以後的企業估值也有用……”他越說聲音越小,顯然在匡正這樣的大神麵前極不自信。


    內部收益率是個不算複雜的公式,但是有很多項,而且全是帶指數的除法,“你是不是傻?”匡正扔下這麽一句,扭頭走了。


    出來到電梯間,剛按下按鈕,手機響,是一幫資產管理部的狐朋狗友,喝了酒,在嘈雜的音樂聲中喊:“匡正,出來!我們在翡翠太陽!”


    翡翠太陽是金融街附近的一家高端夜店,匡正把手機拿遠,喊回去:“你們這幫老狗,多大歲數了,加完班還不回家,想猝死啊!”


    那邊換了個相對安靜的地方,捂著話筒說:“你還不知道吧,華銀的李大頭,他找了兩個小姐在凱賓斯基玩雙飛,讓他老婆抓住了!就剛才的事兒,他老婆現在在華銀52層,哭著喊著要跳樓,都打110了!”


    匡正沒忍住,噗嗤笑了,罵了句髒的:“這小子傻逼吧。”


    “就是,快來!”那邊興高采烈的,“好久沒這種狗血戲碼了,哥們兒開了一打好酒嗨皮,我他媽愛死金融街了!”


    “你們真不是東西,”匡正這麽說,興致卻被挑起來,“等著。”


    掛斷電話,電梯也來了,他正要邁步,回頭看一眼辦公區那束光,又走回去。


    段小鈞一條道走到黑,還在手算內部收益率,匡正拍了拍他的肩膀,握住鼠標隨便打開他桌麵上一個excel文件,找到irr公式,選定一組數據,創建工作區,確定。


    一秒鍾,內部收益率結果顯示在屏幕上。


    段小鈞愣愣看著那個數,又看看自己算出來的東西,匡正以為他要為這一晚上的愚蠢捶胸頓足,沒想到這小子抓住他的手腕,激動地喊:“算對了!老板,我算對了!”


    段小鈞抓起手邊的紙給匡正看,除了小數點保留的位數,和電腦上是一樣的,匡正挑了挑眉,使勁擼了他腦袋一把:“別熬了,趕緊回家。”


    他坐電梯下停車場,開車到翡翠太陽,二樓的一個開放式包廂,七八個人,不都是萬融的,還有國銀和鼎泰證券的,匡正都認識,一排擊掌過去,在沙發上坐下。


    馬上有女人來懷裏,他一把摟住,酒倒進麵前加了冰的洛克杯,這種場合他並不熱衷,但人在社會上,總要有一個圈子。


    大家聊著李大頭,你一句我一句,繪聲繪色,好像都在現場觀摩過一樣,七嘴八舌間又翻出不少他過去的爛事兒。匡正邊喝酒邊聽,忽然國銀的一個家夥說:“真是開眼了,這麽一比,千禧航空董大興他兒子也不算什麽了。”


    匡正正好在他身邊,問:“董大興的兒子怎麽了?”


    “死了,”那人撇嘴,“吸毒過量,媒體沒報。”


    匡正迅速掃一圈眾人,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李大頭的緋聞上,沒人關注這麽一件悲傷的“小事”。


    他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往包廂外望去,隻一眼,就在一樓的卡座區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鬆一樣,鶴一樣,匆匆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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