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舊堡這地方乍看起來確實荒涼極了。曾經冒著風險來過這裏的人對此處的評價就隻有一句話:“杳無人煙,就連廢墟也沒剩多少,除了那座極其標誌性的殘損高塔,幾乎隻剩碎石。總之,見麵不如聞名。”


    然而就是這樣,每年依舊有那麽幾個不死心的人執著地往這裏跑,再帶著同樣的評價失望而歸。


    久而久之,對於玫瑰舊堡的固有印象便傳播得越來越廣。


    但是那裏畢竟曾經是一個城邦,又是幾乎一夜之間覆滅的,怎麽可能會隻有這麽幾塊破石頭呢?


    數十年前有一隊旅人,帶著這樣的想法來到玫瑰舊堡,不信邪地跟流動的砂礫死磕,硬是挖到了約莫兩三米來深的地方,然後駭然發現了累積成山的枯骨。


    那些在地下已經埋了幾百年的舊國城民,密密麻麻地堆積著,睜著一雙雙黑洞洞的窟窿眼沉默地盯著他們,像是一種無聲的哭訴。那隊旅人完全沒想到會挖出這麽多屍骨,還都攢聚在一塊,頓時頭皮一麻,被那視覺效果給震尿了。


    他們捂著襠連滾帶爬地離開了舊堡,據說在荒漠裏瘋瘋癲癲地流浪了大半個月,才陸續狼狽地回到城鎮裏。


    而那些被挖出來的舊國城民,被幾道沙風一吹,便再次埋入了永恒的黑暗中。


    從此以後,慕名去看舊堡廢墟的人們再也不會閑得蛋疼去挖沙了,舊國遺物沒挖出來就該被骸骨屍山給活埋了,多刺激啊。


    但這天入夜,還真就有人手賤了一回。


    此人不是別的誰,正是生來就欠的凱文·法斯賓德閣下,也可以稱他為光明神,法厄。


    這位仁兄仗著自己神格歸位、神力也在逐漸恢複,差點徒手拆了整座玫瑰舊堡的地上廢墟,在地底近十米深的地方找到了玫瑰舊堡的地宮。


    舊堡的地宮麵積大得近乎空曠,裏麵除了幾根雕花的巨柱支撐著頂部,幾乎再沒有什麽別的東西了,就好像是被誰全部清空了一樣,就連巨柱的雕花表麵都好像被什麽東西粗暴地磨過,顯得坑坑窪窪,斑駁不清,根本無法辨別原本雕的是什麽圖案。


    凱文將昏死在廢墟四周的所有人全都挪送進了地宮裏,出去已經死去的那些,數以千百計的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地宮的地上同樣顯得非常壯觀,


    這位祖宗在挪人的時候,居然還恰到好處地給自己在每一處都留了一點落腳的地方。他站在某一處牆角裏,伸手摸上石質的牆壁,屈起瘦長的手指在沉寂百年的壁燈台上輕輕一籠,便能聚起一團火光。


    他就這麽沿著地宮的四麵牆壁走了一圈,又繞過了那幾根承重巨柱,動了動手指,整個地宮所有的壁燈台裏就都多了一團溫黃的火焰。


    蜃海附近這片地方晝夜溫差太大,白天雖然幹熱,夜裏卻能把人凍得直哆嗦。任這些昏死過去的人在外麵橫上一夜,明天早上一個個的就該都硬了,也就不用指望再醒了。


    十多團壁火把地宮烤暖的同時,也將裏麵的情景映照得清清楚楚。


    那些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人並非完全亂做一團,想來光明神在這方麵大概是有點兒強迫症的,挪了數千人進地宮的工夫裏,他居然還有那個心力把人分成了三撥。


    所有來自於金獅國的人全都倚靠著牆壁,幾乎將整個地宮都包圍了起來。而那些城邦國的遊兵散卒以及來曆不明的人因為數量不算多的緣故,被打包堆在了西牆邊上。


    至於那最後一撥……


    最後一撥正是來自於北翡翠國的那些邊疆守衛軍,他們被派出來大概是想跟米奧所帶領的駐守軍相對峙一番,結果卻因為離沙漠較近,也被不死鳥神格給引了過來。


    凱文非常混賬地把他們攏成一團,鋪在了地宮中間的空地上,剛好被一圈金獅國士兵包圍在其中,嚴絲合縫,跑都跑不了,簡直缺了大德了。


    不過,準確來說,他在做這些事情瑣碎事情的時候,一直是心不在焉的。一邊安置這些因為他的神格而昏死過去的人,一邊忍不住想著梅洛的下落。


    正如他之前在高塔斷牆邊所聽到的,神格是梅洛搞出來的把戲,而梅洛顯然還活著。隻是神的時代早已過去太多年,梅洛的蹤跡也消失了太多年,根本讓人無從下手。


    之前傳音的黑風,也沒有留下任何線頭,以至於根本沒法順藤摸瓜揪住梅洛如今的藏身地。


    有什麽地方,能讓他待上這麽多年呢……


    凱文手指尖托著一叢提燈似的微火,站著沉吟了片刻,而後皺著眉搖了搖頭。


    就在他正有些出神的時候,腳踝邊那團毛茸茸的東西突然微微地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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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了?!這麽快?


    凱文一愣,低頭看過去,就見碩大的天狼正蜷伏在他腳邊,腦袋無意識地擱在前爪上,巨大的雙翅半遮著身體,隨著不甚明顯的呼吸微微起伏著。


    一般來說,因為承受不住神格而昏迷的人,隻是僥幸沒死而已,受到的衝擊其實同樣大得驚人,嚴重的可能一兩年都醒不過來,輕微的也起碼要昏睡上一整天。


    可這才多久?


    凱文暗地裏感歎了一句,就見腳邊的天狼又動了一下。就好像做了什麽焦灼的夢一樣,前爪肌肉猛地抽動了一下。那張毛茸茸的獸臉居然蹙起了眉,褶皺的眉心還真有幾分皇帝平時的模樣。


    然而狼臉的表情畢竟沒有人臉來得豐富,除了皺著眉,看不出更多的情緒。


    但是凱文卻發現他的呼吸變得越來越粗重,也越來越急促,好像因為某個急切的念頭,想要從無盡的黑暗中掙脫出來一樣。這並非簡簡單單地從夢境裏醒來,而是人對神力壓製的反抗。


    如果你順從於被壓製,那麽你會覺得夢境舒適而溫暖,甚至讓人依賴又留戀。如果你潛意識裏個人意誌太濃,想要從被壓製中脫離出來,那麽則會惡夢連連。


    越晚醒來的人越容易跪伏在神祇腳下,反之則不然,


    這個反抗的過程比想象的煎熬得多,因為你會夢見你最懼怕最擔心最痛苦的事情,逼真好似真正在經曆一樣。


    凱文向來知道奧斯維德是塊硬骨頭,因為他對遙無影蹤的神明幾乎沒有信仰,這也正是凱文所讚同和欣賞的。但他沒想過這塊骨頭能硬成這樣,僅僅不到半天的工夫,他居然就有了要醒過來的跡象……


    奧斯維德的眉心越蹙越深,喉嚨底發出一陣低低的吼聲,他甚至猛地齜了一下尖利的狼牙,身體跟著緊緊繃住,前爪有些急切地在地上抓撓了兩下。


    也不知道他使了多大的勁,爪尖在厚重的石地上留下了幾道粗重的印記,甚至在爪根崩出了一點血絲。


    “這是夢見什麽了……”凱文半蹲下來,抬手捏著了他那隻前爪,剛想看一下崩裂了多大的傷口,就感覺手裏猛地一輕,那隻前爪近乎本能地朝凱文拍了過來。


    好在凱文反應夠快,猛地一偏頭讓了過去,否則脖子上起碼得讓他撕下三條肉。


    夢裏的奧斯維德極具攻擊性,這種碰都不能碰一下的狀態,莫名有種困獸之鬥的感覺。


    凱文沒再輕易動他,而是保持著半蹲在他身邊的姿勢,半防半護著,以免皇帝陛下一個大怒,把自己整隻爪子給廢了。


    結果他剛把目光挪到奧斯維德齜著的森白狼牙上,就聽見這位硬骨頭突然蹙著眉頭低低哀嗥了一聲。


    凱文眉心一跳。


    他習慣了皇帝平時斷手斷腳都隻冷哼一聲的狀態,冷不丁聽到這樣一聲低得幾不可聞的哀嗥,心裏兀地有點不舒服。就好像有根荊棘條在心髒上捆紮了一道,尖細的刺跟著在皮肉裏絞了一遍似的。


    算不上多疼,但是麻麻的有點紮人。


    他下意識地伸手拍了拍奧斯維德的臉,似乎忘記剛才是怎麽差點兒被利爪撕下三條肉的了。


    掙紮著的巨獸大概本就在夢境的盡頭了,被他這麽一拍,前爪抽動了一下,倏然睜開了雙眼。


    平日裏透明得幾乎毫無雜質的狼眼裏,此時像是蒙了一層淡淡的水汽一樣,裏麵布滿了細密的血絲,顯得疲憊又沉默……


    “奧斯維德?醒了麽?”凱文看到天狼的眼睛,眉頭皺得更深了,他再次輕輕拍了兩下天狼的臉,低聲叫道。


    俯臥在地的巨獸眼神便驟然一凝,似乎被他這一聲徹底叫醒了。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睛突然有了焦點,死死地盯著凱文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幾乎要滴出血來。


    凱文被他的眼神弄得一愣,張了張口剛要說什麽,就感覺眼前一花,那頭龐然大物便整個兒撲了上來。得那顆毛茸茸的狼腦袋用力地拱頂著他的脖頸,那些並不算特別柔軟的銀白色毛發蹭在他的皮膚上,粗糙得幾乎有點疼。


    這並不是什麽寵物撲著人玩鬧的感覺,凱文在這近乎算得上粗暴的動作上,感受到了比之前更沉重的“困獸”感,不安和惶然中甚至帶上了攻擊性的意味。


    “你……夢見什麽了?”在這種時候,反抗或者打趣都不是什麽好選擇,凱文一反往常的混賬作風,難得溫和地拍了拍巨獸。


    奧斯維德從喉嚨底低低的吼了一聲,然後埋在他脖頸間粗重地喘著氣,像是直到現在才能確認自己從夢境中脫離了似的。


    他沉默了很久,沉沉道:“夢見你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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