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四章


    裴如玉私下跟穆安之吐槽柳家, “都是柳家給陛下坐的病, 陛下一陣子一陣子的, 先前重寒門, 對勳貴子弟多有壓製。如今寒門大概是讓陛下不放心了,便又起用勳貴。你去問問柳家大姨,看她認不認得龍虎營秦大將軍。秦家原出身禁衛, 那時禁衛軍是老國公麾下。”


    “是這個理。彼時秦大將軍在禁衛怕是官職不高, 我看姨媽對北疆的事知道的更多。我去問問,說不得知道一二呢。”真正卷入這股浪潮時就知道,什麽情分上的別扭, 是完全顧不得的。你必需要時時刻掌握更多的消息, 更多的情勢, 不然, 周圍那些看不到的危機,會隨時要了性情!


    而穆安之代表的不是他自己的性命, 他有媳婦,他媳婦肚子裏還有他兩個骨肉,他的至交,他的忠臣, 他的親戚,一旦穆安之不穩, 這些人就如覆巢之卵,沒人能夠保全。


    穆安之過去請教郡王妃,郡王妃竟是知道的, “秦議啊,他原是我父親身邊的親衛,因做事機伶體貼,父親抬舉他,便讓他到禁衛軍做了個小旗。在禁衛軍時,因其勇武仗義,升官也升得快,不過,後來他與陸伯辛比武落敗,就離開禁衛,到龍虎營就職了。”


    “我聽說秦儀是正宗少林武功,他既是老國公的親衛,武功是跟誰學的?”


    “秦議的父親原是北疆軍的一個小百戶,他父親就是很尋常的人,秦議卻是少有誌向。小時候就去學中讀過書,因是軍戶,他本身也不是科舉的材料,待識些字也就不念了,將軍中的幾套軍拳學會後,每日拳腳刀箭不間斷的練習,可惜家學尋常,再如何練也成不了高手。秦議說服他爹,花了家中大半輩子的積累,求了族中一個在見識的長輩,又不知通了幾門親朋關係,求到我父親身邊的一位供奉,想拜那供奉為師。他資質中上而已,卻極為刻苦,那供奉也說他來日必有出息,隻是他太過鑽營,來日不是大勝便是大敗,所以,縱武功傾囊相授,也未收他在門下。我父親倒是喜歡他的上進,後來便收他做了親衛。”郡王妃道,“自柳家勢敗,多少門人受了牽連,秦議如今是做官做的最好的一個了。”


    穆安之心下一動,“姨媽你這麽了解他,他未受牽連,可見當時官職不高。”郡王妃卻是生來尊貴,以後兩嫁貴婿的國公府嫡女。


    “我當時也覺著他日.後必有出息,你母親不喜歡他。”郡王妃看穆安之臉色一瞬間的遲滯,不禁苦笑,“不好提你母親的話題,是吧?”


    “沒有,我對她記憶不深。”穆安之用理智壓抑著心中複雜的感情,問,“她為何不喜?”


    “你母親的性子與我不大一樣,她知此事後說秦議太過急功近利,供奉師傅那樣一說,他便真不拜師了?興許供奉師傅有意那樣說就是為了考驗他,他如此還跟供奉師傅習武,可見的確是將利置於義前,這樣的人,再會鑽營也無大義。”郡王妃歎氣,“你母親凡事看得太透,可事情看得太透也沒意思。”


    “那她為何會嫁給陛下?”


    “不得不嫁。”郡王妃感慨,“你別聽那林老頭兒胡說八道,他懂什麽,不過書生意氣拿柳氏女三代嫁入中宮的話生事。外頭那些個酸書生說起來就是柳家聯姻大族,把持朝政的話,哪一個公爵侯府不是聯姻大族,難道要給家裏孩子尋個破落戶人家做親?再說把持朝政,朝中重臣,必然對朝政有所影響。那些書生,平時說的比誰都清淨潔白,也不過是想把朝中顯貴弄下去,他們自己當政。”


    “這不是我為自己家辯解,當朝有爵人家,哪個不是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的,與皇家有幾輩子情分的。這些事,書生們即便知道也不能真正理解。柳氏女初次為後是自孝文皇後始,柳家最早是掌東南兵馬的,那時西北生變,駐紮西北的彭侯戰死沙場,一族人皆殉城而死,柳家被急調西北平定戰事,男人們在前線打仗,當時是我的太祖母懷有身孕,因牽掛西北戰事,生產艱難,產下一女後便過逝了。孝義皇後聽聞後心中憐惜,便接了這女孩子養在宮中,後來入主中宮,這便是孝文皇後。”


    “孝文皇後無子,所有庶出皇子,誰能過繼給皇後,便有了嫡子的名分,就代表著一隻腳邁入東宮。不是我說話難聽,誰不想過繼給皇後做嫡子,誰不想娶柳氏女?你以為是柳家用盡心機手段求來的這樁親事,那就錯了?先帝過繼孝文皇後之後,其實不放心,是先帝殷殷求娶,再添一層聯姻,再多一重保證。”郡王妃道,“先帝的正室,便是孝睿皇後,也是我的外祖母。那位孝敬皇後,是先帝繼後,孝敬皇後是先帝皇長子鄭王之母。柳家原本沒打算讓你母親嫁給皇子,因為論年紀,我與鄭王年紀相仿,柳家如果有再讓家族出一位皇後的意思,會令我嫁進皇室,我的性情也比你母親更合適。”


    “是出了什麽事?”穆安之忍不住問。


    “因為一樁案子。現在去翻史書,書上也是寫孝敬皇後出身琅琊王氏,她當年入宮的確是以王氏女的身份。不過,隻是王氏旁支,那個旁支也不在琅琊,而是在陝西一戶小戶人家,那戶人家姓王,據說祖上是琅琊王氏遷到陝西的分支,後來家中富裕,給子弟捐了個官,那王大人熬到四十歲,在琅琊做個七品知縣,因都姓王,便聯了宗。孝敬皇後初入宮時位份亦不高,但她為人精明隱穩,再加上運道不錯,生出先帝長子,且擅逢迎,為人頗有心機,慢慢的位份便升了上去。再加上孝睿皇後過身,先帝一向鍾愛鄭王,對於她而言,後位僅一步之遙。”


    “但當時,二皇子生母戚貴妃出身豪門戚國公府。”郡王妃道,“你明白嗎?那不僅是後位之爭,也是儲位之爭,帝位之爭!”


    “柳家卷了進去?”


    “你與東宮之爭,凡朝中大員國中豪門,哪一個能置身事外?”


    “也不是一開始就……”穆安之想說,跟著我的都是跟我亦友亦臣……都是有交情的。


    郡王妃道,“都一樣,你覺著依附我們柳家的都是衝著我家權勢來的?”


    “不是這意思。”穆安之立刻否認,而後道,“主要是幾乎所有提及柳家的人,都是一幅柳家當年權勢滔天的模樣。”


    “沒那麽誇張,論家族悠久,沒有哪個家族能及唐家。可唐家不掌兵權,還時不時就會出現一兩位瞧著笨笨的,故帝室放心。豪門也有興衰,但自靖南公柳扶風之後,柳家每代家主都稱人傑,與帝室同長,就顯的煊赫了些。可哪個家族不願意子弟出眾呢?已經在公府侯門……”郡王妃搖搖頭,“不說這個了,當年孝敬皇後與戚貴妃後位之爭,引出一段案子,先帝帶諸皇子秋狩,二皇子被一頭猛虎驚了馬,摔下來,摔斷了腿,從此不良於行。負責秋狩護衛的是禁衛軍,殿下大概也聽說過,柳家掌禁衛多年。”


    “這件事豈不太過蹊蹺湊巧?”


    “沒有人會認為這是偶然,可柳家與鄭王、二皇子皆無幹係,何況,即便柳家真支持大皇子,也不必往自己身上潑髒水。柳家便是一張百嘴都說不清,因為孝敬皇後很快提出鄭王與我的親事。父親心中非常惱怒,我繼而與紀皓定了親事,也算避了嫌棄。但緊接著,鄭王便定了戚公府嫡出的姑娘為正妃。”穆安之神色微震,想難道為了帝位,就要做到這種地步嗎?


    郡王妃的眼眸洞悉人心,郡王妃道,“隻要正經拿出腦袋來想一想,二皇子出事,受益最大的便是鄭王。但未來的帝王人選關乎到一個家族幾十年的興衰,命運的關鍵時刻,有多少人會講情分。鄭王妃之位便是孝敬皇後鄭王一係與戚國公一係的和解,鄭王妃這位,便是和解的條件。”


    “戚國公府原就是二皇子在朝中最大倚仗,戚國公府都認為這隻是意外,此事就此揭過。孝敬皇後登上後位,戚貴妃在宮中鬱憤而終,二皇子向先帝要了雍城為封地,從此離開帝都。但這件事情並沒有完,孝敬皇後的老家就在雍城治下的一個小縣城,二皇子指名要雍城為封地時,孝敬皇後便百般阻攔,不怕告訴殿下,當時二皇子求到我母親,我母親是先帝的長姐,在皇家還能說得上話,她與諸皇子的血親是一樣的親疏,她也很憐惜二皇子斷腿之事,就替二皇子要到了這處封地。”郡王妃雙眸冷冽,“二皇子這一去,便把孝敬皇後的老底子都掀了出來!”


    “什麽琅琊王氏的分支?當時先帝采選妃嬪,各地方舉薦的都是官員女子,王氏也在遴選之例。但,那王縣令是個有自知知明的,品度女兒的相貌手段,再算算自己官位,即便有幸入選,怕也不是有造化之人。這王縣令眼光非常不錯,王姑娘性情急躁無甚心機,但王姑娘身邊的一位侍女相貌上乘且性情沉穩,聰明卻不外露。王縣令便收這侍女在膝下,頂了王姑娘的入選之名。這就是孝敬皇後的來曆,她並非官家女,原是憑人買賣的奴婢出身。”


    穆安之不予評價,“可即便如此,孝敬皇後在宮中多年,且育有大皇子,沒功勞也有苦勞,她向先帝陳以內情,哀求認錯,未必會追究此事。”


    “對。先帝的確沒有追究。這裏麵又發生了許多事,二皇子難釋墜馬心結,更因貴妃之死積憤已久。”郡王妃至今說及前事猶是忍無可忍,“二皇子墜馬之事是孝敬皇後做的生平最愚蠢之事,這個蠢婦,她犯了大忌!自來權勢相爭,你若真有把死對頭滅族的本事,旁人也隻有服你。可如她這般,令二皇子摔傷致殘,二皇子隻要是個男人,絕咽不下這口氣!”


    “孝敬皇後登上後位大概是非常得意的,她再度有妊,產下了一位小皇子,這就是先帝十皇子。在十皇子滿月酒時,二皇子袖中暗藏魚腸劍入內慶賀,一劍殺了十皇子後,自己也飲劍自盡。”


    穆安之震動,“這要殺也該殺孝敬皇後吧,就是不殺孝敬皇後,殺鄭王也行,十皇子不過嬰孩,最無辜了。”


    “生死隻是一瞬,痛苦的是活著的人。先帝與孝敬皇後都大病一場,但朝中紛爭永遠不會停,先帝覺得一切皆因皇子爭儲而起,於是,先帝準備立儲。鄭王的儲位已是板上釘釘,孝敬皇後建議與鄭王交好的信王到禁衛軍當差。”


    穆安之心說,這豈不是把柳家得罪完了。郡王妃唇角翹了一下,“若隻是這一件事,柳家絕不會與鄭王為敵,但孝敬皇後因十皇子這事遷怒我母親,她認定了是我母親幫助二皇子就藩雍城,二皇子所有作為,幕後都是柳家指使。”


    “這是瘋了吧?”這怎麽可能?二皇子倘有柳家為靠山,如何會偏執到親自攜劍入宮殺人。正因二皇子認為報仇沒了指望,才會走到絕路!


    “一則是因十皇子之死,那畢竟是她的親骨肉,人往往不會恨自己,而是另找一個憤怒的對象。還有一件事,她心虛,她與玄甲衛程家勾結之事,是她謀害二皇子的把柄,她擔心會被我父親察覺,因為我父親一直在暗中追查圍場之事,所以,她急不可耐的讓信王入職禁衛軍。”


    “心急又心虛,讓她繼續鋌而走險,她謀算到我父親身上,以至家父母失和。柳家立族以來,從未與皇子為敵,但這一次,如果憑鄭王立儲東宮,孝敬皇後對柳家的敵意會令柳家萬劫不複。也許孝敬皇後前幾十年過的太過隱忍,麵對那唾手可得的至尊之位,她實在忍不住也忍不得了。鄭王失愛於先帝,當然有柳家推波助瀾,但歸終究底是程家案事發。孝敬皇後在鳳儀宮自盡,先帝都未令她附廟,可見對其人厭惡之深。”


    “鄭王就藩之後,先帝身體便不大安穩,諸皇子中,誰是承繼大統之人?我母親過逝後,父親也多了病痛,先帝好歹兒子多,可我家隻有兄弟一人,我那弟弟不大成器,可也沒其他挑選。柳家世代武將出身,他連刀都沒怎麽摸過?而且,經鄭王之事,柳家終於到了退無可退、進無可進之地。略知內情的都認為是鄭王得罪柳家,柳家便將鄭王從觸手可及的東宮儲位趕了下來。”


    “那時,闔帝都盯著的,便是太子人選與小妹的親事。”郡王妃道,“我聽說今上對你頗是刻薄,他那是因為自卑。先帝選中他,不是因為他才幹如何出眾,而是經鄭王與二皇子之事,先帝對於皇儲的第一要求是,必需是一位仁君。先帝剩餘諸子中,今上最是心慈意軟。藍娘娘是個敏銳的人,她發現先帝對今上另眼相待後,隻交待今上一件事,那就是讓今上與柳家交好。但凡有宮中給柳家賞賜,藍娘娘對小妹的那一份都格外細致,你別以為是你母親求著嫁給今上的,當年是他們母子苦苦求來的這樁親事。他當然會對你冷淡,看到你他興許就會想起當年對你母親許下的那些三世鴛盟的情語,臉皮再厚,誰知道心裏怎麽想。”


    “未來儲君表現的一往情深,非卿不娶,先帝也屢次跟父親提及親事,要怎麽才能回絕?根本回絕不了。”郡王妃歎口氣,“柳家終是敗在子弟無能,陸氏女一進宮,你母親便讓我準備退路了。或者先帝的眼光終是不錯,今上的確心慈意軟,我還活著,你也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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