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


    漆黑的刑棍雨點般落下, 沉悶的砸在受刑人的身上, 隻聽一聲尖利到破音的慘叫, 棍下之人沒了聲息。


    鄭郎中揉了揉耳朵, 他在刑部當差數年,還是第一次見打幾下就能叫成這模樣的案犯。司刑上前一步探了探受刑人的鼻息,“性命無虞, 昏過去了。”


    鄭郎中冷冷道, “潑醒!”


    兜頭一盆冷水澆過,何傳寶呻吟一聲,幽幽轉醒, 冷水浸入衣初寒涼入骨, 身上刑傷如同刀劈斧鑿過, 這位自幼養尊處優的少爺渾身顫抖, 痛苦的恨不能再厥過去,頭頂傳來鄭郎中魔鬼般的聲音, “你當時到底是如何查驗的北牆工程?”


    慈恩宮。


    聽到內侍又來回稟何老夫人求見,藍太後真不想見她。


    李玉華都覺著,昨兒不是剛來了麽。不過,李玉華還得說, “老姨太太估計又是為著何公子的案子來的,皇祖母, 我先退下了。”


    “她回回為這點子事來聒噪,你還不在我這裏站了。”藍太後對內侍道,“讓她回去吧, 就說哀家都知道了。”


    呂總管是慈恩宮的內侍總管,結果,硬是沒攔住何老夫人。藍太後不見她,何老夫人在慈恩宮外嚎啕大哭,呂總管知道藍太後一向看重娘家親戚,生怕何老夫人有個好歹,隻得再回稟一次。


    藍太後無奈,“讓她進來吧。”


    要說昨兒何老夫人那滿麵淚水還有作態的嫌疑,今天這滿臉的焦急憔悴,滿臉的急痛慌亂,以至於乍見到藍太後,何老夫人伸著手一句話沒說,就心口一疼軟軟倒了下去。


    呂總管上前一步扶住老夫人,藍太後嚇的臉都白了,李玉華一指手邊兒宮人,“快去請太醫。”


    呂總管大約是略通些急救之術,先將何老夫人就地放平,拔下頭上銀簪對著何老夫人的食指指尖兒,一簪下去,指尖兒冒出一數粒殷紅血珠。何老夫人長長的一口氣吐出,總算睜開眼睛。


    藍太後不必李玉華攙扶快走兩步奔到何老夫人麵前,俯下身握住她的手,又是氣惱又是心疼,“你這是怎麽了,這把年紀,不要老命了不成!”


    何老夫人紅腫的眼角滾下一行淚,哽咽著說,“要是我的傳寶有個三長兩短,我這老命不要也罷。”


    何老夫人一時驚厥,呂總管未讓宮人立刻攙扶起身,而是讓何老夫人靜靜的躺了片刻,問她覺著如何,會不會頭暈,方扶她到內室躺著去了。


    太醫也來的很快,細細診過,說是急痛攻心,開了方子就去準備湯藥了。


    李玉華勸她,“您老比誰不明白,有皇祖母在,何公子就是暫時被羈押刑部,也沒危險的。您老何苦著這個急,您這樣,讓皇祖母也跟著操心。”


    何老夫人急的扭脖子找藍太後,握著長姐的手急道,“大姐,你不知道啊。三殿下是真狠啊,一大早就給傳寶動了大刑,如今傳寶已是生不如死……”何老夫人說著又是一場哭,“還派人到我家,把二郎給抓走了……大姐,三殿下這是要我的命啊!”


    藍太後十分氣惱妹妹不長進,活了幾十年還是這麽個家常裏短的見識。可眼下,又不能說狠話再嚇著這膽小的,藍太後隻得道,“什麽大刑?我怎麽不知道?你約摸也就是打發個下人到刑部打聽消息,刑部審案向來不準無關之人旁觀,那下人是親眼看到動刑了嗎,你就這樣大驚小怪!”


    “是真的,說把傳寶拖出來,渾身是血。”何老夫人眼球都在微微顫抖,“還,還抓了二郎。”


    “傳寶在案情中,必然要問他的。若涉及到旁人,也一樣要問。這是衙門的規矩,問的也不隻傳寶一個,刑部尚書一樣要問!你慌什麽?我好端端的在慈恩宮,你隻要問心無愧,誰敢冤了你,我第一個不答應!”藍太後怒道。


    何老夫人給藍太後一頓訓,卻是將心放回肚子裏,拉著藍太後的手輕聲泣道,“大姐,大姐——”


    李玉華悄悄退出內殿。


    過一時,藍太後才從內殿出來,李玉華輕手輕腳的奉上一盞杏仁茶,藍太後道,“坐吧。”


    李玉華說,“皇祖母,要不跟三哥說一聲,何家畢竟是老姨太太家,該看些情分還是要看些情分的。”


    藍太後喝了兩口杏仁茶,“該怎麽審就怎麽審,阿慎是個心裏有數的,老姨太太慣常聽風就是雨,她的話不用太在意。”


    “要說親戚,皇家的親戚多了,難道個個都要看人情看關係?”藍太後的眼神有些悠遠,“承平日久,吏治就要腐壞墮落。”


    藍太後問李玉華,“你做生意用人,難道都是用親近之人?”


    “那不能,怎麽也要先挑著得用的用。”李玉華道。


    “這是一個道理。”藍太後道,“有我這個做太後的,他們想要一些位置並不難,可能不能坐穩,是他們自己的事。”


    “不要因這些小事打擾阿慎,讓他把這案子審明白。何傳寶在工部當差,案子幹係到他,難道還不能審不能問了!”藍太後的右手緊緊握著鳳榻扶手,同李玉華道,“看到了嗎?都以為慈恩宮是天下女人至尊至榮之位,即便如今我要坐穩這把椅子,都得忍受這四麵八方的明槍暗箭。”


    李玉華隱隱明白藍太後的難處,她說,“我經的事少,審案也不大懂,皇祖母,眼下還是先安撫住老姨太太家,我說句不大中心的話,老姨太太也是滿堂兒孫,不能這樣一有事就攛掇著老姨太太進宮來鬧。咱們又不是那八杆子搭不著的親戚,咱們可是實在親戚。有些話,不說也該明白的。”


    藍太後欣慰,“他們要有你一成的明白,也不會鬧出這些事來。”與李玉華道,“這事你不好出麵,你回去跟福姐兒說,讓她進宮來一趟。”


    “是。”


    李玉華出宮後暫未回家,先去的二皇子府。


    二皇子被禁足反省,據說就在書房讀書,外頭有禁衛軍把守。除了書房內服侍的侍從宮人,其他人可以自由出入。


    二皇子妃見李玉華過來就知有此,聽李玉華說了宮裏的事,二皇子妃道,“老姑太太真是糊塗,皇祖母知道何家的事沒有不生氣的,她老人家不說在家訓導兒孫,倒去慈恩宮鬧騰。”


    “何嚐不是二嫂說的理。”李玉華很認同二皇子妃的話。


    二皇子妃吩咐侍女拿出門的大衣裳來,李玉華道,“我就不多擾二嫂了,等以後有空,我再來尋二嫂說話。”


    “眼下不多留你,你去吧,以後咱們一道說話的時候還多哪。”二皇子妃起身送了幾步,李玉華請她止步,二皇子妃一直送她到院門口,看她上轎走遠,這才折返回屋換衣裳。


    二皇子妃進宮坐了片刻就去了藍國公府。


    藍國公夫人見孫女回來還說哪,“如何不提前打發人知會一聲,你母親偏去了你舅舅家吃年酒,幾個姐妹也不在家。”


    “無妨,我跟祖母說說話也是一樣。”


    “家裏有剛做的栗子糕,你嚐嚐。”藍國公夫人慈愛的望著這個孫女,看她消瘦許多,心中十分疼惜。


    祖孫倆先說了會兒話,藍國公夫人打發了侍女問起皇子府的事,二皇子妃拿塊栗子糕吃的香,“還是跟先時一般,殿下在書房讀書,我理一理家事。每天上午去皇祖母那裏請安,再去看看宮裏母妃,她近來身子不大好,也沒什麽大礙,大概是有些擔心殿下,跟母妃說些殿下在府裏安好的話,她也就能略寬些心了。”


    藍國公夫人一麵聽著一麵點頭,“就該這樣。別急,二殿下還年輕,吃些虧不是壞事。現在吃了虧,以後才能更穩健。”


    二皇子妃牽起唇角,“這叫哪門子吃虧,城牆修成那樣,明擺著差使沒當好。這不,還把老姑太太的寶貝孫子傳寶給坑大牢裏去了,今天一早,刑部到何家把二表叔也給抓了。老姑太太到宮裏找皇祖母哭鬧,急的倒在慈恩宮。我這是剛從慈恩宮出來,有事還得祖母幫著想想法子。”


    “小姑子這是怎麽了,這一把年紀的。”藍國公夫人連忙問,“太後娘娘沒氣惱著吧?”


    “眼下瞧著還好,隻是如何能不氣惱。”二皇子妃道,“得讓祖父想個法子,把何家壓下去,不能再鬧了!三皇子審案向來嚴明,這案子在三殿下手裏,誰也別想講情麵糊弄過去的!咱們是皇祖母的母族,不能在這個時候能皇祖母添亂。”


    藍國公夫人低聲道,“何家那裏好說,我就是擔心二殿下,這麽年紀輕輕的,倘真擔個貪贓的名聲,以後如何當差?”


    二皇子妃吃掉最後一口栗子糕,用帕子擦擦手,“我們是因皇祖母立足的,什麽事都沒有皇祖母的安危穩固更重要。二殿下還年輕,便是受幾年冷落也沒什麽。皇祖母不一樣,多少雙眼睛盯著慈恩宮,絕不能讓慈恩宮受到半點詬病!”


    “福姐兒你的意思是……”


    “後宮之中,覬覦掌宮之權的可不是一位兩位。”


    藍國公夫人悚然一驚,臉色如同窗外天色一般慢慢的沉了下去。


    二皇子妃一字一句道,“從現在開始,除了請罪的話,不要讓何家再發出第二種聲音。”


    “旁的人都好說,老姑太太兩次進宮大鬧,得給她尋個恰當說辭。”藍國公夫人也不喜這個小姑子,跟做太後的大姑子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卻也不能不管她。藍國公夫人道,“不如就說人老糊塗,以後也少讓她出門。”


    二皇子妃柔聲道,“老姑太太兩次進宮請罪,體力不支,病倒在慈恩宮,這是三弟妹眼見的。明天我就帶些補品過去看望老姑太太,子孫當差不謹,與她老人家又有什麽關係呢?”


    藍國公老夫人望著果斷幹脆的長孫女,心下深覺二皇子無福,這樣明理能幹的正妻不好好敬著,在外弄些不三不四的女子,老話說的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話雖俗,理卻是再不錯的。


    這樁親事,實在是委屈了這個孫女。


    鳳儀宮。


    當天晚上,陸太後也聽到何老太太進宮請罪病倒的事,交待宮人一句,“備些補品,明天打發人給老姨太太送去,這一把年紀的,可別出什麽差錯。”


    話到最後,陸皇後鮮豔的唇角滿是諷刺。


    藍太後的冷酷,沒有人比陸皇後更清楚。陸皇後平生從未見對權力這樣貪婪之人,為了權力,顛倒黑白、混淆是非,什麽樣的事做不出來!


    她老人家還以為何家的事是誰操縱的不成?誰還能握著何家的手讓他們去貪工部的銀錢?


    以往深恨穆安之的陸皇後,第一次覺著,這案子交給穆安之審,實在是,甚好!


    她就不信,當穆安之將刀鋒指向藍太後的嫡親妹妹家時,藍太後與穆安之之間還能親密如昨?


    不過,何家畢竟是外姓之家?


    就不知藍國公府那裏是否……有可乘之機?


    陸皇後與太子商量此事,太子意外的望著陸皇後,“老二的事,是母後的意思?”


    “胡說八道,我在哪兒弄頭瘋牛去。你想一想,這機會多難得。”陸皇後目光灼灼。


    “千萬別動。”太子沉聲道,“那瘋牛是被鐵彈子打中了眼睛才發了狂,現在老三正愁找不到幕後之人,這個時候要是被抓到把柄,這沒主的屎盆子立刻就得扣下來。”


    陸皇後不甘心,“也不是故意誣陷藍家,藍國公當差這些年,我就不信沒有不謹之事。”


    “藍國公謹小慎微是出了名的,掉片樹葉都怕砸到腦袋,差使當的戰戰兢兢。若有什麽大把柄,早叫人參了,還等得到現在?”太子勸母親,“母親隻管安享尊榮,什麽都不要做。我深得父皇信重寵愛,我不動,急的是旁人,若我擅動,無數明槍暗箭就要來了。”


    “傻孩子,你以為現在沒有明槍暗箭麽?”


    “尚在我掌握之中。”


    “這樣的機會,不是時時都有的。”


    “雞肋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ps: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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