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珩說出‘死胎’二字的時候,語氣異常冷漠決絕。


    他拿捏慣了旁人的生死,這會兒又說得雲淡風輕的,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是處置了旁人的孩子,而並非他的骨血。


    宋昭心下亦知,這孩子生在皇家,便不單單是一個嬰孩,他身後還關乎著許多事:


    關乎大國國運、關乎皇室顏麵、關乎帝王威嚴......


    凡此種種,不勝枚舉,


    總歸任何一條,於蕭景珩眼中看來,都要比這稚子的性命更重要。


    雖然他是蕭景珩的親生骨肉,但這並不代表他是蕭景珩唯一的選擇,


    蕭貴人可能這輩子因著得了這個孩子後,恩寵便斷了,


    但蕭景珩呢?


    皇帝子孫萬代,後宮之中,最不缺的就是上趕著為他生兒育女的女人。


    伴隨著蕭貴人與小皇子交織在一處的撕心裂肺的哭聲,


    宋昭的心緊了又緊。


    她低垂眼眸,不自覺護著她的小腹。


    自入宮起,曾有過無數個時刻,宋昭都見識過蕭景珩這個帝王的絕情與殺伐果斷,


    但從沒有任何一刻如今日這般,能讓宋昭如此清晰且直觀地看清楚她的身份。


    後宮之中,無論皇後、宸妃,亦或惠嬪、蕭貴人雲雲,


    於蕭景珩而言,不過都是一枚棋子,一個工具罷了。


    那麽她呢?


    生於一團汙穢,又怎能盼著自己會獨善其身?


    眼下,蕭景珩隻一個眼神的示意,江德順便帶人要去將蕭貴人懷中的小皇子搶走。


    至於搶走後是要活埋還是燒掉,那便不知了。


    危機之時,蕭貴人拚死護著小皇子,


    卻沒想到,一向對蕭景珩順從至極的宸妃,竟會在此刻撲身上前。


    宸妃一腳踹開正拽著小皇子胳膊的內監,轉而敞開華袍衣袖護在了蕭貴人母子身前。


    她迎著蕭景珩錯愕的眸光,質問道:


    “皇上!這到底是您的孩子!虎毒不食子,您竟然要親手殺了您的骨肉至親?”


    她這話說得刺耳,也碰到了蕭景珩的逆鱗。


    他眸色冷下去,聲音寒如殿內奉著的冰,


    “正因為他是朕的孩子,且還是朕的第一子,身上流淌著與朕一樣的血,所以自他出生的這一刻起,在他肩上就得扛著國家興安的重擔!


    你可知這件事若傳出去,對啟朝的影響會有多大?到時民間非議四起,敵國編排造謠,流言蜚語是最能輕易擊垮一個強國的利刃!”


    蕭景珩指著啼哭不休的小皇子,冷漠的聲音裏夾雜了幾不可聞的一份暖,


    “朕何嚐不知道這是朕的親生骨肉?可為著一個注定養不活的皇子,便要鬧得民間人心惶惶,甚至動搖國祚安穩?朕做不到!


    朕必先是這天下人的君主,而後才是這孩子的父親!”


    蕭景珩說話一貫漂亮,叫人挑不出錯處來。


    宋昭聽罷,隻覺句句在理,又感字字荒唐:


    的確,皇帝的貴子是個蛇胎,這件事一旦傳出去,必是鬧得沸沸揚揚塵囂甚上,也給了有異心之人一個可挑事的借口,總歸是會在民間掀起一番風浪的。


    而風浪起,最先遭殃的必然是百姓。


    宋昭隻能參悟這麽多,剩下的都是帝王治國的心思,宋昭不得而知。


    但想要國泰民安,難道就隻有舍了這孩子這一個辦法嗎?


    必然不是。


    所以方才蕭景珩言辭激烈所說種種,不過是他為了圖自己心安的借口罷了。


    此刻,


    無論是為了維持在蕭景珩麵前善心的性子,還是出於對蕭貴人母子的同情,宋昭都不能呆呆立著一言不發。


    她上前兩步,端端正正跪在蕭景珩麵前,沉聲進言道:


    “皇上,這孩子是蕭貴人拚死生下來的,也是您登基後的第一個皇子。臣妾知道您為了天下考量,不得已要舍了這孩子,您定是心如刀絞。


    可臣妾以為,這件事原還有緩一些的法子。宮中無論主仆,裏外上下都長著同一條舌頭。這件事隻要皇上秘而不宣,那麽宮外之人便無從知曉,風波也就鬧不起來。


    且將小皇子養在宮中好生調養,說不準得皇上福澤庇佑,蒼天垂憐,或有奇跡轉機也說不定?”


    她說著抬眉看了一眼褚院判,


    褚院判立馬道:“微臣一定盡心竭力,護小皇子周全!還請皇上留小皇子一條性命!”


    蕭貴人更是哭著叩首不止,額頭都磕爛了,汗與血暈染了一地,


    “皇上!嬪妾求您了!求您留咱們的孩子一條活路吧!”


    小皇子的哭聲亦是刺耳紮心,要人耳不忍聞。


    蕭景珩到底也不是鐵石心腸,


    眾人求情之下,他默然良久後,才算是鬆了口,


    “這孩子不入玉碟(族譜),且在宮中將養著。今日事,若有人敢傳出去半分,朕必誅他十族,絕不姑息!”


    一直貓在門外打探情況的閆九德,聽了這消息忙不迭跑回坤寧宮去給皇後報喜。


    皇後生產後十分虛弱,陰門處又疼得厲害,睡也睡不安穩,


    寢殿內雖奉滿了冰,但因著生產後不能見風,門窗都緊閉著,所以皇後仍是覺得燥熱難耐。


    她便對霜若說:“你去把冰甕取過來,奉在本宮榻前。”(劃重點)


    產婦不宜受涼,霜若本是要拒絕的,


    但皇後瞪了她一眼,她便不敢多嘴,隻能照做。


    待冰奉過來,皇後覺得涼爽些後,


    才見閆九德叩門歡喜入內,


    “皇後娘娘,永和宮傳出消息來!”


    霜若斥了他一聲,“別賣關子,趕緊說!”


    閆九德笑道:“蕭貴人生下了一名男胎,但卻是人胎披著蛇皮,活脫是個怪物!皇上決定將此事秘而不宣,不許那男胎入玉碟,隻叫在宮裏將養著。”


    霜若立馬對皇後說:“想來那秋蘭到底還是有些用的。若不是她在宸妃宮中偷看蕭貴人洗澡看出了端倪,咱們也不會知曉原來蕭貴人是有著蛇皮癬在身上的。”


    皇後虛著力氣一笑,“好啊。宸妃不是喜歡養便宜兒子嗎?就叫那個怪胎養在她膝下,本宮瞧她還能怎麽威風!”


    提及宸妃,皇後情緒未免激動起來,


    話落又猛烈咳嗽了兩聲,忽而昏厥過去。


    “皇後娘娘?娘娘?”


    霜若一邊喚著皇後,一邊替她蓋好被衾。


    卻在指腹觸碰到被衾後,察覺到了一絲溫熱且潮濕的觸感,


    旋即將其掀開,映入眼簾的竟是滿床滿被的淋漓鮮血!


    霜若登時慌了,扯著嗓子衝殿外大喊道:


    “來人呐!皇後娘娘血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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