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正殿,劉常在抬眸與蕭景珩對視一眼後,自覺跪在了堂下。


    帝王強大的氣場於無形中壓迫著她,


    她不再笑了,


    無邊的恐懼漫上來,將她吞噬,逼著她瑟瑟發抖。


    蕭景珩隻問了她一句,她便哆嗦著全都招了,


    “嬪妾一時糊塗,鑄下大錯,還望皇上能寬宥嬪妾,給嬪妾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蕭景珩眉頭緊鎖,滿腔不解地問:“為何?”


    劉常在哭著說:“李氏從前仗著得寵,對嬪妾動輒打罵,將嬪妾當成下人一樣使喚著。嬪妾不堪受辱,實在是被她逼急了,才會想出那樣的法子栽贓她!


    嬪妾那時候什麽都沒有考慮,隻想著她若能被打入冷宮,那日後就不會有人再欺負嬪妾了。嬪妾不是有心要害死她的......”


    對於她的坦白,蕭景珩仍舊保持著懷疑的態度。


    他沉聲追問道:“可是有人指使你這麽做?又或者......是有人脅迫你來禦前同朕說這些?”


    劉常在立馬搖頭否認,“沒有,這件事全是嬪妾一個人的主意。”


    後來她還辯駁了什麽,但因為她哭腔太重了,重到已經讓人無法分辨她說了什麽話,所以蕭景珩也就沒再聽下去。


    至前一刻,其實他心裏還是在懷疑宋昭的。


    他在想,會不會是宋昭將劉常在推出來頂罪,好洗脫她的嫌疑?


    可細想下去,這件事根本就毫無可能。


    宋昭母家已經滿門赴了黃泉,她身後已然無人可以仰仗,誰還能幫襯她去以劉常在家人性命來作要挾?


    看來這次,他是真的錯怪了宋昭,也寒了宋昭的心。


    蕭景珩心下思緒煩亂,劉常在又在堂下哭個不休,更要他覺得厭煩,


    他便道:“既然你認了,昔日李氏是被朕賜死,那麽朕亦會賜你一個全屍。”


    劉常在駭然失色,她哭喊著求蕭景珩留她一條命,又道:“嬪妾到底伺候過皇上一場,皇上果真這般狠心?嬪妾無心要害死李氏,嬪妾真的是無心的!”


    她以為她伺候過蕭景珩,總會讓蕭景珩記得她一星半點的好。


    卻全然不知,若不是今日這件事鬧出來,蕭景珩已經全然忘記了後宮還有她這麽一號人存在。


    即便是記得,


    怕也隻是記得她在榻上的時候,連叫都不會叫。


    對於劉常在的求情,蕭景珩絲毫不予理會,隻淡淡地說了一句,


    “朕不會因此事牽連你母家。”


    劉常在被拖下去後,當天晚上就被灌下毒酒,魂斷宮牆了。


    她死後,於前朝後宮,蕭景珩隻說她是身患惡疾驟然暴斃的,將她所做的惡事都瞞了下來。


    當然,蕭景珩這麽做,也並非是想顧全劉常在死後的名聲。


    隻是劉常在做下的這些汙糟事,實在不能傳到前朝去,


    若傳出去了,他才處置了舒妃,又料理了劉常在,豈不是要全天下都看他這個帝王的笑話?


    且若坐實了劉常在的罪名,那就說明昔日的李氏是被冤死的,也就證明蕭景珩判錯了案,殺錯了人。


    蕭景珩是帝王,帝王怎會有錯呢?


    故而這件事,也隻能這般不了了之。


    劉常在死的那天晚上,宋昭於宮中方洗漱完,就聽小福子急匆匆來報,


    “娘娘,劉常在死了。”


    宋昭聞言,臉上的表情極其複雜,


    她閉目良久,才無奈歎了一聲,道:


    “我常說這宮中的女人,為著自身的榮寵而不擇手段心狠手辣,我實在瞧不上她們。可如今呢?如今我又何嚐不是那樣一個人?”


    小福子聽出了她話裏的傷情,連忙勸道:


    “娘娘原不必如此想。這件事到底也不是您安排的,劉常在的死您不用負上一丁點的責。


    且那劉常在本身也不是個省油的。奴才聽雲杉說,從前娘娘初入宮闈還是答應的時候,劉常在就與李氏沆瀣一體,明裏暗裏沒少給娘娘使絆子。


    要不是娘娘沉穩機敏,隻怕早就為她所害。再者說,後來她不受寵時,她可就消停了?


    奴才打聽過,她和惠嬪娘娘同住在昭純宮。她仗著惠嬪娘娘年紀小不懂事,一個小小常在竟然都敢在主位娘娘麵前耍威風,覺得惠嬪哪件首飾好,她就開口直接要了去。


    這樣的人幸而無寵,若她有寵,隻怕也必是個禍害。”


    小福子一股腦說了這些,無非就是想給宋昭寬心。


    宋昭也知道,劉常在並非善類,


    可不是善類,便在宮中連活下去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良久的靜默後,宋昭擺擺手道:


    “我累了,想先歇下。你且退下吧。”


    小福子道:“這......娘娘沉冤得雪,皇上的禦駕此刻八成已經往長樂宮趕來了,娘娘您......”


    宋昭截斷他的話,“他若來了,就說我睡著。旁的事你不用理會,他樂意做什麽便做什麽。”


    小福子恭聲諾下,退出了內寢。


    他走後,宋昭兀自往茶盞裏添了一盞清水,又取了一小撮鹽巴放在裏頭,拿著珠釵攪合著,讓它徹底在水中融了。


    做完這些,便起身走到榻前,一股腦將水全都潑在了枕頭上。


    繼而收好茶盞,側身躺在氤氳了一灘水漬的枕頭上,閉上了眼。


    她靜靜聽著,


    聽見外頭傳來動靜,聽見宮人們畢恭畢敬地說‘皇上萬福金安’,


    聽見寢殿的門被人推開,


    聽見那熟悉的腳步聲距離她的床榻越來越近。


    蘊在眼中的那一滴淚,這才精準的從她的眼角滑落,


    落在枕頭上,完美融入那一片水漬之中。


    此刻,


    蕭景珩立在榻前,


    看著宋昭美璧無瑕的睡顏,看著她於睡夢中仍舊緊蹙的眉頭,還有浸濕了枕頭的淚,


    他的心,恰如同被鈍器猛擊了一般。


    既是心疼,又是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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