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兔兔!”


    禦苑中,景硯一眼便看到了蜷在樹下的小白團子。她晶亮的大眼睛瞪得溜圓,也忘了生,兩條小腿用力邁開,“噔噔噔”地疾跑到樹下,把那小白團子抱在了懷中。


    她人小力微,就算隻是個剛滿月的幼兔,也讓她頗費力氣。白絨絨的兔子在她嫩藕般的臂彎裏惴惴的,還挺吃力。不過,她舍不得,生恐一鬆手,幼兔就跑掉了,就這麽盡全力抱著,小臉上已經紅撲撲的染上了一層薄汗。


    幸虧那兔子性子乖順,不掙不鬧地蜷縮在她的懷中,瑟瑟微顫。


    “這是暹羅國進貢的兔子誕下的孩兒。”宇文哲早攆了上來。


    “原本暹羅兔是黑褐色的,不過這是他們特意培育出來的……你看這毛色。”宇文哲忍不住在景家小表妹麵前顯露著自己的“學問”。


    不料,景家小表妹此刻眼中隻有那隻毛色純白的幼兔,對她不理不睬的,頭都不抬分毫。


    宇文哲幼小的心靈大感挫敗,隻得挨著景硯坐在了樹下,看著她逗弄那隻幼兔,看那隻幼兔把毛團團的腦袋窩進景硯的小手裏,惹得景硯“咯咯”地笑。


    “好癢!好可愛!”清亮的童音伴著脆嫩的笑聲回蕩在宇文哲的耳邊。


    宇文哲失落地撇了撇嘴,她一點兒都不喜歡被小表妹丟在一邊不理睬。


    一眾內侍、宮娥、教養嬤嬤侍立在遠處,巴巴兒地候著高樹下的小皇帝。小皇帝則滿臉的不開心,她杵著腦袋看景硯和白兔玩得哈哈笑。


    眼珠一轉,宇文哲有了主意。


    “你見過梅花鹿嗎?活的梅花鹿!”宇文哲言語誘惑著小表妹。


    景硯撫摸兔兔的小手停住了,歪著頭道:“那是什麽鹿?”


    宇文哲見法子奏效,忙道:“是一種很漂亮的鹿,身上有梅花,可好看呢!朕的禦苑……”


    “不信!”小景硯駁皇帝麵子沒商量,“梅花怎麽會長在鹿身上!”


    說完,她繼續低下頭和兔兔玩兒。


    宇文哲本想說:“朕的禦苑裏就有這種鹿,帶你去看啊!”結果,小表妹根本不買賬,還質疑她說的話。


    宇文哲更不高興了。


    眼睜睜地看著景硯和兔兔玩得高興,自己卻插不進去嘴,做慣了中心的宇文哲悶悶地嘟起了嘴。


    “你喜歡這隻兔兔?”宇文哲靈機一動,突問道。


    “嗯嗯,喜歡!”景硯忙不迭點頭。


    喜歡就好!


    宇文哲暗喜,慢悠悠道:“既然喜歡,朕可以賜給你……”


    景硯眨巴眨巴眼睛,似在琢磨“賜”的含義。待明白過來“賜”大概就是送的意思,滿心歡喜,衝宇文哲笑得甜甜的:“謝謝小哥哥!”


    哥哥!還小哥哥!人家是女孩子!


    宇文哲扁了扁嘴巴:“不過呢,是有條件的!”


    景硯聞言,摟緊了小兔子,緊張兮兮地盯著宇文哲。


    總算被關注了!宇文哲喜上心頭,“你隻要給朕說一句和白兔有關的詩句,朕就把它給你。”


    景硯一對秀氣的小眉毛擰到了一塊兒。她不過才五歲,這題目對她來說,著實有些難了。


    宇文哲笑眯眯地瞧著她,見她被難為得小臉兒皺成了包子樣,心裏麵極有成就感——


    因為小表妹不會的,正是她會的。說不定,當她把答案告訴她的時候,還能得到她的滿心崇拜呢!


    就在宇文哲快要等不及,答案脫口而出的一瞬,景硯怯生生地開口了:“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哈哈哈哈!”宇文哲笑疼了肚子。


    景硯知道自己答得不搭邊,又是羞,又是舍不得兔兔,大大的眼睛裏含了一包淚。


    “哎!你別哭啊!”


    宇文哲見她要哭了,忙止住笑,邊小心翼翼地替她揩幹淨淚水,邊道:“朕逗你的!本來就是想把這兔子送你的……”


    “真的嗎?”景硯破涕為笑。


    “真真的!”宇文哲笑道。


    不想景硯一隻小手攀住了她的衣袖,小聲道:“那……那你告訴我,那句詩好不好?”


    宇文哲初時一愣,待得明白她所指,笑道:“你小小年紀,原來還是個好學的……聽好了!”


    景硯點著頭,期盼地看著她。


    隻聽得幼童清朗的聲音在禦苑中回響——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哲哥哥!”身著桃紅衣裙的女孩兒親昵地喚著。


    “啊!硯妹妹,你何時入宮的?”宇文哲看到她,眸子裏是掩不住的驚喜。


    命儀仗和隨侍原地待命,宇文哲快步走向女孩兒,忍不住拉了她的手。


    “爹爹入宮問太後安,我央他帶我來的。”景硯任由宇文哲拉了自己的手,麵龐卻莫名地泛上了暈紅。


    宇文哲並未察覺,依舊拉了她的手,笑道:“好些日子沒見到你了,很是想你!”


    景硯的臉更紅了些,覺得自己的手被哲哥哥拉著,無比的溫暖。


    “我也想你……”她輕聲道,“前日你生日,闔宮歡慶,我想來,可……”


    “我也想邀你來著,但母後說,你非宗室、重臣,不方便……”宇文哲不自然道,隨即笑道,“不提這個!隻要你心中有我就很好!”


    景硯輕“嗯”了一聲,偷眼看看四周無人注意,方小聲道:“那我單獨替你過生日可好?”


    宇文哲聞言大喜:“好啊!”


    旋即為難道:“可我不能出宮……”


    景硯狡黠地眨眨眼,“哲哥哥,你隨我來!”


    宇文哲會意,由著她拉著自己的手,往禦苑處走去。


    兩個人屏退從人,鑽入灌木中。景硯從密草中抱出一個小包袱,一層層打開,最裏麵,竟是一隻精致的小食盒。


    “這是我下廚做的東西……”剛滿十歲的景硯微紅了臉,直覺自己做的東西似乎拿不出手。


    宇文哲目不轉睛地盯著食盒裏麵的物事,是一碟粉嫩可愛、晶瑩剔透的糕。


    “這是你做的?水晶桃花糕?”宇文哲詫異道。


    “嗯。”景硯點頭。


    “真好看!”宇文哲讚歎,不覺食指大動,“吃起來肯定也很美味!”


    景硯大感欣慰,心中猶有忐忑:“真的……很好吃嗎?”


    宇文哲吃了一大口,滋味有點兒苦,還有點兒澀,遠無法同禦廚房所出相比。不過,她不願讓景硯難過,大嚼大咽道:“好吃!唔唔,好吃!”


    景硯見她狼吞虎咽的模樣,心中疑惑。這糕,她讓家裏的廚子教了好幾遍,還在家中演練了好幾遍,做出來的都不大成樣子,難道這一遭的就好吃了?


    “我也要嚐嚐!”她突道。


    宇文哲不答應,搶了食盒抱在懷中,“這都是我的!”


    景硯煙波流轉:“哲哥哥,你是不是在哄騙我?”


    她今年十歲,尚算童女,但相較五年前,身量、五官都長開了許多,越發透出小美人坯子的模樣來。宇文哲看得一呆,隻得嗬嗬幹笑。


    景硯橫她一眼,就她手中搶過一塊糕,自顧自吃了。


    “那是我的……”宇文哲尷尬地紮著手。


    景硯糕一入口,方意識到那是宇文哲已經咬了一口的,登時麵如紅布,心裏糾結成了一團亂麻:哲哥哥是男子,男女授受不親,我怎麽……怎麽能吃了她咬過的東西……


    景硯垂著頭無措的模樣,令宇文哲心軟又心疼,她因何如此宇文哲也是清楚的。宇文哲不禁拉了她的手,柔聲道:“你別怕!其實……其實不是那樣的!”


    景硯不明就裏地看著她。


    宇文哲抿了抿唇道:“告訴你一個秘密,你莫告訴旁人……”


    景硯聽到“秘密”二字,立時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宇文哲拉了景硯的手腕,頗有些難為情,探入自己的衣襟……


    景硯則完全呆住了。她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哲哥哥竟然是……


    “噓!”宇文哲的食指豎在嘴邊,“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不然,會出大亂子的!”


    景硯懵懂地點頭,“太後……太後知道嗎?”


    宇文哲“噗嗤”失笑:“她是我娘親,她生下的我,怎麽會不知道!”


    景硯漲紅了臉:“可是……”


    她總覺得哪裏似乎不妥。


    宇文哲衝她溫柔一笑:“你別怕,我信你!”


    景硯被她柔和的眉眼所觸動,失神。怔了半晌,方醒過神來——


    “我想起來了!”她驚聲道。


    “怎麽了?”


    “你……你這樣,將來……將來怎麽……怎麽娶親啊?!”十歲的景硯已經開始為大她兩歲的表姐的未來發愁了。


    “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啊!”宇文哲哈哈大笑。


    景硯瞪她:“這有什麽好笑的?這是大事啊!你是皇帝,將來娶不了親,怎麽得了?”


    以她現在的年齡,一國之君不娶親到底有多“不得了”,她還是一知半解,總之拿一定是極不得了的事。


    “那有什麽?”宇文哲滿不在乎道,“就算我是男子,我娶不娶親也是□□啊!”


    “你是天子……”


    “嗯!我是天子!”宇文哲鄭重道,“我既然是大周的天子,我的婚姻必得我自己說了算!”


    景硯看著她誌在必得的樣子,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宇文哲卻話鋒一轉,笑向景硯道:“就是娶,我也要娶像你這樣的女子!”


    “啊!”景硯大吃一驚,“娶……女子?女子可以娶……女子嗎?”


    “有何不可!”宇文哲揚著下巴道。


    景硯沉默了。她覺得宇文哲說的仿佛有道理,又仿佛哪裏說不通。恕她年幼,此時的她還沒辦法看透這件事。


    宇文哲見她並沒反駁自己,登時信心大增,索性站起身來,朗聲道:“等你長大了,朕就娶你為妻!你為中宮主,朕要你一生一世都站在朕的身邊,看著朕如何一統這天下!和朕一起執掌這萬裏河山!”


    洪鍾大呂般,宇文哲的話,句句敲打在景硯的心尖上,轟然回響。景硯癡癡地凝著她,那一瞬,她覺得似乎嫁給她也是極不錯的事。


    宇文哲俯下、身,看了看食盒中的桃花糕,又仰起臉笑盈盈地看著景硯:“我要從今日開始,每日在坤泰宮外種上一株桃樹,等到娶你的那天,整座坤泰宮就都會浸在桃花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到那時,你就能為我做一輩子桃花糕了!”


    景硯望著她明媚的臉,覺得自己再也逃不掉了。


    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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