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柔軟的、輕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如泣如訴,蕩人心魄。


    宇文睿在沉睡中艱難地張開雙眼,難以置信:這聲音竟是……


    熟悉的麵部輪廓,逆著光,像被鍍了一重暈,看不清那人臉上的表情。宇文睿卻分明知道,這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麵容,世間除了那人,還會有誰?


    “硯……阿嫂,你……你怎麽來了?”她本想喚對方“硯兒”的,可也隻滑出口一半,另一半又被她咽了回去。


    是夢嗎?阿嫂竟來看望自己了?


    霎時間,宇文睿突地恍惚起來:這是哪裏?是征伐北鄭的前線嗎?是在小八姐姐的木屋中嗎?戰事正吃緊,前方凶險,阿嫂怎可冒險來這裏?莫非,她是為了見我才來的?真的,是為了,見我?


    宇文睿的心髒被揪到了嗓子眼兒,她既緊張,又滿懷渴盼。她唯恐這隻是一個夢,於是掙紮著未斷折的手臂,忍著傷口被撕扯的疼痛,急不可待地攀住了景硯的衣袖。


    “阿嫂……”隻是這樣喚著她,宇文睿心裏陡生委屈與難過,眼圈瞬間紅了。


    景硯整個人氤氳在柔和的光輪中,仿佛是突然從天而降的神祇。她的眸光亦是柔和的,含著疼愛與慈暖:“兒行千裏母擔憂。哀家把你從小撫養長大,亦嫂亦母,怎能不牽掛你?怎能不來看你?”


    宇文睿怔住了,她為景硯的目光、為景硯出口的話語震驚了:亦嫂亦母!經曆了這麽多事,難道……難道阿嫂她還不明白嗎?


    “不……不是……”不是嫂母!


    由不得宇文睿說完,景硯傾身撫過她的麵頰,責怪道:“看你,傷得這樣重……為什麽要逞強?”


    “我沒有……”宇文睿下意識地為自己辯解的同時,心尖上劃過一抹驚悸——


    景硯就依在她左側的榻上,白皙滑膩的手掌掠過、撫摸,她看得清清楚楚!似乎,哪裏,不對勁?


    “無憂,你這般逞英雄,難道哀家就會歡喜了?”景硯柔著聲音,可說出的話卻如刀劍般割著宇文睿的五髒六腑,“就算你再英雄,就算你一統江山,這天下啊,終究也是你皇兄賜予你的……沒有她的看重,又何來今日的你?”


    宇文睿的五髒六腑都因為這樣的話被撕扯得粉碎,她不甘心地想要開口爭辯,她想要掙起身抱緊景硯,告訴景硯她根本沒那麽不堪。可是,她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的,她既無法開口說話,身體也像被死死地捆縛在榻上,分毫動彈不得。


    景硯的身體後撤,遠離了她,眸子中溢滿了悲憫與歎息,“無憂,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不服氣她……”


    她說著,白皙的手掌抬起,玉蔥般的手指直指宇文睿的左眼,惋惜道:“你看,你的眼睛流了這麽多血,你還是……不服氣嗎?”


    那根手指,裹挾著刺目的白光,仿佛一柄利劍,不留一分情麵地直插|入宇文睿的左眼中——


    “啊!”宇文睿痛呼,她的視線中,唯有鮮紅的血……


    “睿兒?睿兒!”


    宇文睿猛然張開眼,依舊是她熟悉的環境,依舊是隻能右半邊能夠視物,隻不過,她渾身上下每一毛孔似乎都在向外滲著冷汗,左側臉頰隱隱作痛。她狠狠地晃了晃神,循著聲音,努力擰了擰脖子,映入眼簾的是柴麒關切的臉。沒有阿嫂,沒有撕心裂肺的話語,沒有那戳入眼中的白皙手指……一切,夢而已。


    心神稍鬆的同時,淡淡的失落感湧了上來。宇文睿的神色黯淡下來。


    “做噩夢了?”柴麒凝著她問道。


    宇文睿輕“嗯”了一句,便不再作聲。


    柴麒抿了抿嘴唇,決定為了她能安心養傷,不提醒她方才在睡夢中緊扯著自己的衣袖喚“阿嫂”什麽的。


    “餓了吧?”柴麒端過一旁桌上的一碗米粥,舀了一小勺,送到宇文睿的嘴邊,“熬好的粥,冷熱剛剛好,嚐嚐?”


    宇文睿古怪地瞥著柴麒:如此溫柔體貼的柴師姐,還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柴麒被她怪異的目光盯得心虛,雙眉一凜:“傻瞧什麽?做了噩夢,難道不費體力不餓嗎?”


    宇文睿立馬頹了,非得提什麽噩夢!


    好吧,這樣的柴師姐,才算是正常的吧?


    宇文睿也是真餓了,遂不再計較柴麒如何,就著湊到嘴邊的勺子,喝了一大口。


    這粥……更古怪!


    她急切地用手肘撐著榻側,抻著脖子,想要看清楚那隻碗中到底都有什麽東西。


    柴麒瞧著她的動作,微愕,也不禁回看那隻碗——


    這麽明顯嗎?


    分明,都是一樣的米粒,一樣的粘稠,碗也是一樣的啊!


    宇文睿瞧了一瞬,手肘使不上力氣,無奈地躺回原處,眉毛擰成了一個疙瘩。


    “再喂朕一口!”她大爺似的吩咐柴麒。


    柴麒嘴角抽了抽,真當姐姐我是伺候你的侍女啊!


    要不是看在這熊孩子趴窩趴得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分兒上,柴麒還真就不慣著她了!


    她耐著性子再次舀了一大勺,喂到宇文睿的嘴邊,“吃吧!”


    宇文睿嘴巴張到最大,“啊嗚”就是一口。粥吞到嘴裏,她也不急著咽下肚,而是翻來覆去地在口中咀嚼,越嚼神色越是凝重。


    柴麒端詳著她的表情,心裏暗暗敲小鼓:不會這麽容易就被發現了吧?不會吧?就說嘛,不該讓那人插手的,可那人偏偏不聽……哎!誰遇到這種事,又能沉得住氣呢?那人啊,已經算是不錯的了。


    柴麒暗自歎息,那樣的情狀,誰又能忍心拒絕呢?她隻是求著自己熬一碗粥而已啊!


    咽下口中早被咀嚼得沒了滋味的粥,宇文睿繃著小臉兒繼續求喂。柴麒邊滿足她的要求,邊忐忑地偷偷地打量她。


    除了求喂、咀嚼、反複地咀嚼,宇文睿什麽話都不說,什麽多餘的表情也沒有。很快,一碗粥便見了底兒,宇文睿於是閉上眼,再不搭理柴麒,仿佛她不存在似的。


    柴麒伺候她半天,又直接被她無視,快被她氣歪了鼻子,使勁兒瞪著她。不過,也隻是瞪瞪而已,誰能和一個重傷之人一般見識呢?何況,這人還是同自己有著血緣牽連的小師妹?


    宇文睿閉著眼,似在假寐。一時間,屋內安靜得很。


    良久,久得柴麒以為她已經又睡著了,宇文睿突然開口道:“外麵在蓋房子嗎?”


    柴麒愣怔:她、她怎麽知道在蓋房子的?!


    “蓋什麽房子!還不是你那軍師!囉嗦得很!派那個黑大個兒帶人在這兒附近轉來轉去的!煩死!”柴麒故意板著臉抱怨。


    宇文睿霍然睜眼,凝著柴麒,緩緩道:“唔,有心了。”


    說罷,又閉上了眼睛。


    柴麒一時摸不清她這句“有心了”所指為何,是讚尹賀維護天子用心,還是指向自己?


    然而,她沒有機會弄清楚了。因為,宇文睿很快便又睡了過去。


    日輪漸漸西斜,暖意融融的大地徐徐泛上了涼意,黃昏慢慢逼近。


    宇文睿還在昏睡。對於現在的她而言,睡眠是最好的療傷方式。


    柴麒則倚在旁邊閉目養神。


    此時,屋門被輕輕地推開。柴麒有所察覺,警覺睜眼,待得看清楚來人的時候,麵色稍緩。


    “你來了?”她輕聲道。


    “嗯。”來人亦輕聲答應著,小心地湊近熟睡的宇文睿。


    眼波流轉,頃刻便泛上了濕意來。


    又哭……這得多少眼淚啊!柴麒暗自慨歎。


    “你在這兒陪她一會兒吧。”柴麒實在不忍心看下去了。


    來人無聲地點頭,輕坐在榻側的椅上。


    柴麒則默默退出。


    兩個人似乎有默契般,像是彼此配合著做過這件事一般。


    像往次一樣,來的那人尚未坐穩,便忍不住目光逡巡過宇文睿的臉。在看到宇文睿麵上、脖頸上細小的傷口,尤其是左臉頰包裹著的細麻布時,她再也忍耐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幾滴大顆的淚珠砸在宇文睿露在被外的手臂和手背上。在她目力不及的地方,宇文睿的手掌輕輕抖了抖。


    那女子忍不住淚水,卻還要死死地忍著難以自控的抽噎。她小口小口地吸氣,怕發出聲響吵醒了宇文睿,忍得快要窒息。宇文睿的拳頭默默攥住,收緊,之前滴落的淚水滲入她的拳眼之中,燙,燙得人心疼。


    女子依舊強自忍耐著,隔著寸許的空氣描摹著宇文睿臉上的傷痕,摸索著,顫抖著,連同她嬌柔的身體,抖得難以自持。


    周遭的空氣,都隨著她的動作、她無聲的哽咽而顫動,像是在哭泣著她的哭泣,令人心酸,令人悲戚欲絕……


    宇文睿再也忍耐不住,未曾折斷的右手驟然發力,扣在景硯柔軟的腰肢上,繼而,擁她入懷。


    一統江山如何?


    文成武就如何?


    擁有全天下,又如何?


    焉能抵得過,此刻,懷中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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