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嫂為什麽來這裏?


    阿嫂來這裏做什麽?


    這種地方怎能是阿嫂來得的?


    阿嫂是天上的神仙啊!焉能在這種地方沾染上塵垢?


    宇文睿傻眼了,腦中嗡嗡作響,也不知是該替自己的“安危”擔心,還是該替阿嫂覺得委屈。


    偌大的廳堂內,亂哄哄的噪雜聲、挨挨擠擠的人叢,俱都化作了一團混沌,人世間仿佛隻剩下了端坐的景硯,和遠遠地呆看著她的宇文睿這兩個存在。


    宇文睿怔怔地站著,她想從景硯的臉上看到哪怕一絲能探究到其內心所想的表情;可,景硯並不給她機會,對著她的始終都是一張側臉,麵無表情的側臉。


    宇文睿直覺阿嫂不僅僅是在生氣。


    如果隻是生氣,抓自己回宮好好“教訓”就是了,為什麽還要親自涉險到這種所在來?侍衛帶夠了嗎?會不會有危險?可曾喝了這裏的茶?吃了這裏的點心?會不會不合脾胃?


    她一徑地胡思亂想,渾然忘了自己的身份更尊貴,連侍衛都沒帶半個就溜出了宮。


    宇文睿循著景硯的目光看去——正是花台上沐漪寒所站的方向。


    嘖!阿嫂不會是奔著沐姑娘來的吧?


    嘶!阿嫂不會是以為我愛美人不愛江山,為了個花魁娘子都能偷跑出宮來吧?


    誰說女皇帝就不能愛女美人的?阿嫂可是親口說過的,女人也能愛女人!


    阿嫂不會是要對沐姑娘不利吧?她一向疼愛我,左不過是懲罰懲罰我,並不能真的把我怎樣;可沐姑娘……


    宇文睿身軀一抖:沐姑娘何其無辜?她都這麽可憐了……


    然而,阿嫂又是如何知道沐姑娘這檔子事兒的呢?


    宇文睿雖然貪玩跳脫,卻聰慧得緊。她心思微轉,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節,遂咬著牙恨恨地盯著申全。


    申全怎會讀不懂她的眼神?嘴角一耷拉,雙膝一軟,他作勢就要下跪。


    “主子!奴婢也是無法啊!太夫人她是真真為了你好……主子……”


    宇文睿一腳輕踢在他的小腿上,剜了他一眼,低聲喝道:“眾目睽睽的,別給爺丟人!回家再收拾你!”


    回去怎麽收拾奴婢啊?奴婢受的可是夾板氣啊!哪頭兒都惹不起……申全委委屈屈的。


    宇文睿可沒空搭理他滿肚子的憋屈,她一旦意識到阿嫂可能要對沐漪寒不利,小腦袋瓜兒裏就冒出來一幅阿嫂出最高價讓沐姑娘相陪,在小黑屋裏沐姑娘被眾侍衛打得鼻青臉腫、生不如死的畫麵。


    她不由得打了個突,來不及細想,急慌慌地問申全:“咱們還有錢嗎?”


    申全一張俊臉皺巴得更狠了:“爺,咱就三張銀票,兩千兩一張,三千兩一張,還有一張五千兩的……”


    “蠢材!蠢材!為什麽不多帶點兒?”宇文睿憤憤地罵他。


    申全一撇嘴,心說:您當您那宮裏是錢莊呢?要多錢有多錢?您咋不問“何不食肉糜”呢?呸呸!奴婢可不是罵您是弱智皇帝!


    宇文睿撓頭:“何衝剛剛說多少來著?一萬零一百兩?”


    “是。”申全答應道。


    “翻翻,再翻翻!”宇文睿扯著他的袖口,抖啊抖,“比他們多一兩就成,咱就贏了!”


    申全在心裏默默地撇了撇嘴,表示不讚同:祖宗,您真當太後主子會讓您贏呢?這明擺著人家早就看清您的底細了,別說奴婢身上沒多餘的錢了,就是有,您信不信奴婢喊出個一萬零一百零一兩,老何就能喊出個一萬零一百零二兩?您信不信吧?


    他心中腹誹,表麵上,卻老老實實地掏遍了身上的口袋給宇文睿看,“爺,咱除了那三張銀票,就這幾兩散碎的了……”


    宇文睿盯著桌子上可憐巴巴的幾粒碎銀子,還有三枚銅錢,也垮了臉。


    那邊鴇|母站在花台上,還眼巴巴地等著宇文睿這兒喊高價呢。誰承想,等到最後,這位小爺無聲無息了。


    鴇|母心裏這個氣啊!恨恨地瞪了她一眼,那意思:害得媽媽我白白等了這許久!


    事已至此,她於是衝著景硯端坐的方向施了一禮,陪笑道:“這位爺好大手筆!好樣貌!咱們漪寒姑娘可是有福氣了!”


    景硯自始至終不言不語,仿佛一尊晶瑩剔透的玉雕一般。


    那鴇|母話音甫落,卻見立在景硯身側的何衝手臂一抬,說了句:“且慢!我還有幾句話說!”


    “這位爺請便!”鴇|母笑嘻嘻道。她眼見何衝畢恭畢敬地侍立在那位“大金主”身側,之前又是替那位“大金主”喊價的,猜想這定然是個貼身的仆役,得罪不得。


    何衝越過眾人,走到宇文睿的桌前,抱拳深施一禮。


    包括鴇|母在內,眾看客都糊塗了:這兩家之前為了搶沐姑娘不還劍拔弩張的嗎?這會子怎麽倒像是要把手言歡呢?


    隻聽何衝恭敬道:“公子爺,小人有禮了!”


    宇文睿哪想到他會突然來這麽一手?呆怔之下,想到“一百兩憋倒大周天子”的糗事,再一眼瞥見桌子上來不及收拾的碎銀子,白玉小臉騰的一紅。


    何衝瞧在眼中,暗自好笑。他忍住笑意,再壓低聲音恭敬道:“夫人說了,請公子爺‘好自為之’。”


    “啊?”宇文睿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著何衝。


    什麽叫“好自為之”?


    何衝已經揚手招來了鴇|母,自懷中掏出一遝銀票:“媽媽點點,可是這個數兒?”


    鴇|母見到銀票子,眼睛一亮,笑吟吟地接過,忙不迭地點起來,嘴上卻說:“哎呦我的爺!哪裏就急成這樣兒了?咱們這是尋樂子的地兒,又不是那錢莊子當鋪子,非要立等見現錢的?”


    何衝笑笑,並不搭言。


    見鴇|母滿心歡喜地把一遝銀票揣入懷中,何衝道:“我家主人素聞這位公子久慕沐姑娘芳名,怎忍心橫刀奪愛?是以,今天不過是跟公子開了個玩笑,還請公子不要介意。”


    這番話,鴇|母也聽得瞪大了眼:乖乖!一萬多兩銀子就為了開個玩笑?這得多大的手筆?多大的家業才撐得起?


    她眼珠兒滴溜溜地轉向已然轉身帶人離去的景硯的背影,又擰回臉來打量宇文睿,恍然大悟:瞧這二位爺,看身段看做派,多少都有些脂粉氣,而且長得又都這麽好看,八成啊是“那種關係”!相愛相殺什麽的,老娘見得多了!哎喲可惜了!這麽好看的爺們兒都去愛爺們兒了,可教咱們女人怎麽活喲!


    且不論鴇|母的內心戲如何,也不論何衝交代完畢行禮追隨景硯而去,單說宇文睿。


    她懵懵懂懂地被鴇|母扯住了衣袖,耳邊是鴇|母唧唧呱呱的聒噪,還有眾看客的豔羨。


    “這得天上掉下多大的餡餅?扔蹦砸腦袋上了!自個兒一個大子兒不花,就能得著美人兒,嘖嘖……”


    “可不嘛!瞧這位小公子都被砸傻了!”


    “嘿嘿嘿,跟個傻子似的,不知道一會兒到了沐姑娘房裏,那事兒還能不能行……”


    宇文睿總算醒過神來,一眼瞪了過去:你才是傻子!


    那人被她凜然的目光一掃,不由得一縮脖子,不敢做聲了——一國之君,怎麽著也是有些龍威的。


    撕扯著到了樓上沐漪寒的房外,宇文睿腦中還轉著之前那人說的什麽“那事兒還能不能行”。


    鴇|母見她一雙漂亮的大眼睛不錯神兒地盯著自己,沒來由的湧上羞意:“哎呦!公子爺,您這麽盯著奴家做什麽?”


    宇文睿一抖,趕緊從她脂粉頗厚的臉上移開目光,輕咳一聲,瞥一眼不放心跟上來的申全,心裏突生出狡黠念頭:“你這兒除了沐姑娘,可有別的可心的姑娘?”


    鴇|母一愣,不純潔的腦袋瓜兒裏立刻冒出來“雙|飛”“三|飛”之類的念頭。


    “公子爺是要……”


    宇文睿掙開被她扯著的衣袖,一指申全:“我這位哥哥,平素在府裏拘慣了,煩你找兩個可心的姑娘好生陪陪他。”


    鴇|母聽得眉開眼笑,一疊聲答應著:“公子爺放心!咱們沁芳閣裏沒別的,就是溫柔可心的姑娘多!保管給這位小哥陪好了!”


    她知道這位小公子出手闊綽,能為了沐漪寒掏出萬兩,難道還舍不得手下人的一頓花酒?說不定啊,一會兒陪好了,還有打賞呢!


    申全要被嚇死了,“爺!我、我……”


    小祖宗,您坑人也不帶這麽坑的吧!還可心的姑娘!奴婢是啥身份您不知道啊!呸呸呸!不是身份的事兒!就算是奴婢能那啥,也不能在這地兒啊……


    “申大哥,你就放心樂去吧!我去尋沐姑娘,咱們各樂各的!”宇文睿說著,故意衝著申全眨眨眼。


    哼哼!讓你出賣朕!


    申全看她擠眉弄眼的模樣,鼻子都快被氣歪了。


    早有鴇|母高聲喚來兩名花枝招展的年輕女子,不分青紅皂白扯著申全就走。


    “這位小哥,咱們去那房裏,好酒好菜好親香去!”


    申全幾乎是哭嚎著被擄走的。


    宇文睿笑眯眯地看著申全如同要被妖怪吃掉的驚惶模樣,心情大好。


    小全子啊,你該感謝朕才對。溫柔鄉多好啊,又有人陪吃陪喝陪笑的。兩個姑娘啊,朕都羨慕你嘻嘻……


    她收回目光,對上鴇|母:“煩你件事。”


    “公子爺請說!”鴇|母癡癡地看著她,隻覺得這位小公子使壞的樣子都格外迷人。


    “煩你替我尋樣東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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