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成走進了那個院子,耳朵裏頭都成了唱戲的聲音,還是一陣高過一陣。很刺耳的聲音,加上隻能聽明白調子是北路梆子,詞沒一個字聽清楚,叫人難受的沒法說。


    他皺著眉,還在往進走。


    院子也沒有多大,沒有等到潤成做好心理準備,他底下的腳就邁進了窯洞的門。


    從外頭大陽婆爺底下進來,眼睛在窯裏一時什麽也看不見,漆黑一片。慢慢的總算是緩過來了,眼前剛有些東西的影子。接著就是一片黑。


    潤成沒躲開,叫撞倒在地。


    好像是個人,他使勁推開,一個翻滾,就到了一邊。手摸到了根棍子。這根棍子就是用來扒拉炕口裏頭的柴火的,前頭帶著個分叉,跟個兩股叉一樣。潤成把他當成武器,橫檔在胸前。


    當這個人再次撲過來的時候,潤成手裏的叉子準確地掐住了對方的脖子。一使勁往前推,這個人朝後倒了下去。潤成憑著這幾年跟木匠學本事,還有地裏幹活練出來的勁兒,一隻手握住叉子壓住對方,剩下的手開始往出拽墨鬥,硬是用墨線把對方給捆上了。


    憑手裏的感覺,墨線這陣繃的緊緊的。但是對方卻確確實實被這個墨線捆住了,在地上滾過來滾過去。


    潤成沒有理會對方嘴裏支支吾吾的言語,直接跳上炕,使勁推開了窗戶。一股陽婆爺的味道投了進來。


    窯裏開始亮起來了。


    潤成開始打量起炕前頭地上的人。這是個有些肉的妮妮,叫潤成捆住,眉眼上粘的都是泥。大概是剛才嘴裏流的的口水,和地上的土和著的結果。加上她咧著嘴怪叫哎呦,看起來確實叫人害怕。


    可是潤成不怕。剛才能用墨線把他捆住,就說明文瘸子給的書上說的真的有用。


    文瘸子告訴潤成說,不要看墨線很細,因為墨線走的是平直,立的是正道。這是見至正的東西,能叫一些歪歪斜斜的東西在它跟前,根本沒有翻身的餘地。


    今兒的事情叫潤成試驗出了墨線的厲害。他看著這個小妮妮,或者說他是看著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開了口,就像是前幾年文瘸子送“老爺”時的語氣:我知道你是有冤屈,可是你要尋對人啊。(..tw好看的小說)這個小妮妮也沒有怎麽招惹你,鬧人家幹什麽?


    小妮妮開始不翻騰了,臉朝著潤成:我沒有尋錯人!前幾天,要不是她沒事尋事,非要叫人們給我埋上,我的腿能叫人給砸斷?


    潤成:人家這也是個好心啊!再說,有什麽事說什麽事,說你要怎麽辦才能算完?


    小妮妮一口的男人話:給我挖出來重新埋,埋個利索點的地方,不要哪天再叫人們糟害我。老天爺把我衝出來,那是老天爺的事,咱們惹不起,可是我不怕你們。


    潤成心說,怎麽這群東西都是這個想法。早些說,這不就是什麽事也沒有嗎?


    潤成:說話算話,我尋見砸斷你骨頭的人,給你再尋個高梢(作者注:高梢在當地方言裏頭就是地勢較高的意思)的地方把你埋了。你不能再來尋妮妮的晦氣。要不然,你也看見我的本事了,一隻手也能把你捆上。


    半天地上的人半天沒說話。潤成來了一句:不說話就算是成了啊!


    地上的人聲音卻變了:哎呀呀,你、你是誰,你怎麽跑到我們妮妮們住的窯裏了。你放開我,你要幹什麽?


    潤成苦笑著:我不是個賴人,我是秦寶成他二哥,來我給你解開。


    蘭芳:你不要過來。不要動我!來人啊,來了壞人了!快來人!


    這麽折騰了很大一陣。潤成要給人家解開吧,人家不叫碰她。不解開吧,人家以為他是個爛鬼(作者注:爛鬼在當地方言裏就是**的意思)。


    他索性出來窯洞,丟下個小妮妮在窯洞裏頭,隨便她高一嗓子低一嗓子的喊著。


    他在院子裏頭等著寶成他們下工回來,閑著沒事就背著個手滿院子到處轉達。


    本來他隻是看見這個院子有些問題,現在轉著轉著,發現問題還真是很不少。他感覺見日怪的是,這天底下還有沒有更爛的院子了?


    這個院子隻要跟風水沾上些邊的地方,那就是一個字:賴。這個院子本來四四方方,挺周正。


    可是偏偏有些地方出來些不該有的東西。院子裏頭有根椿樹,按道理是個合適的東西。椿樹是屬陽的樹,能起到化煞驅邪的作用,是能在院子裏頭栽種的。可惜這不是香椿,而是臭椿樹!臭椿因其味道惹人嫌惡,有味煞的嫌疑。再說是在青龍位置,也就是院子正東,緊靠著東房。這樣的格局不是妨(作者注:妨,妨礙,影響的意思)老子就是妨家裏頭的大小子。


    這家人肯定也不用指望在文化上有什麽出息。好好的東方木,代表文昌之運的位置來了根臭椿樹!


    院子裏頭東西房倒是挺對稱。卻偏偏在西房房頂上豎了道牆,也許是為了防止有人能爬上來吧。


    這樣的話,西房就整整比東房高出去二尺還多。這世上還有能叫西房比東房高的道理。這西方為白虎位,要伏要順,那才算是吉利。這下倒好,西方白虎不伏不說,氣勢反倒比東方青龍還高。這就說明這家會比較容易出不聽話,頂撞長輩、兄長的人。


    潤成搖了搖頭,感覺見耳朵裏頭那個小妮妮的叫喚聲也小了。


    這時他的目光落在了這家窯頂的煙洞(作者注:煙洞就是煙囪的意思)上,煙洞正好落在西北位置。這是個乾位,為君為父的主位,怎麽就有了這麽個尖刺一樣的東西。如果沒有什麽化煞的手段,這家的主事男人少不了有血光之災。


    潤成決定到放上去看看,他想著站的高些也許還能看見這個院子外頭的風水怎麽樣。


    等到爬上房上,發現這個院子還有倒黴的地方,他心裏想,這家人也不知道是叫人害的,還是碰見了不懂裝懂的瞎眼陰陽先生給看的,要不就是自己瞎鬧出來的。這房頂上的水口,西邊的是朝著西邊下去了。東邊的朝著東邊,院子裏頭的水走的又是正南頭。再往遠看,這三個方向流下來的水,都不在一個地方匯合不說,還流進了三條溝裏頭。


    潤成從房上下來,出了院子。繞到院子東頭,沿著一條小道兒上了窯頂的場上。


    從窯頂上頭往下看,這個院子有種叫人說不出的不舒服。這倒不是潤成受到了前陣看見的東西的影響,而是這種難受法,居然是叫人感覺怎麽活都沒有指望的感覺。


    真是個倒黴到底的院子。住在這裏頭的人就是碰不上糟害人的東西,在裏頭住的時間長了也得得病,不是瘋了就是傻了。


    這樣的院子,難怪叫不正派的東西進來了。


    不管上來小妮妮身上的是個什麽東西,這個院子就是個禍事由頭。


    不能叫寶成他們在這裏頭住了!再住下去還得出更大的事,到了時候更麻煩。


    這邊場上的潤成,站得高,遠遠就看見老三寶成披著衣裳扛著家夥什,相跟著一群人回來了。後頭跟著個老漢,他估摸著就是寶成說的那個什麽校長。


    寶成回來揪住二哥問說怎麽樣了,潤成叫他放心。


    其他小妮妮們都不敢回窯裏,潤成說了好幾回沒事了,才進去。進去的人看見蘭芳說話又正常了,才有個膽子大的過去給解線線。


    手剛碰到線,那個小妮妮就尖叫起來,說自己手上沾著不知道什麽東西了,黑乎乎的。潤成叫寶成告訴她,就是些墨汁,除了有些臭以外,沒什麽,洗幹淨就行了。


    老漢校長來了,說是看看蘭芳怎麽樣了。他看見蘭芳已經好了,對著一群人來了一頓,什麽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了的話。地上的一群小後生、小妮妮們為了顯示聽話,裝著安靜的聽了好大一陣。老漢才算是出了窯洞。


    臨走,老漢寶成說,和寶成站在院子裏說話的是誰,寶成說是自己的二哥,是來看他的。老漢沒說啥就走了。


    潤成把自己幹的事情和在院子裏頭、房上、窯頂上看見的,都和寶成說了。他勸寶成想辦法,在不叫人們知道到底是因為什麽搬家的情況下,搬到其他地方去住。


    寶成也和二哥說了自己的夢。潤成聽完,在脖頸裏給了寶成一下:你怎麽不早說。鬧了半天,是你的事。你是不是那天埋過個死人?


    寶成:哪有死人,就是副爛了的棺材板嘛


    潤成:要是光有棺材板,人家能來找你?你是個後生,陽氣足。他也就是能在夢裏頭嚇唬嚇唬你。那個小妮妮,身子是屬陰的。肯定擋不住這些陰邪的賴東西。要不是早些給止住了,還不知道得鬧騰成什麽樣呢!還有,我問你,你有沒有鬧斷人家棺材裏頭死人的哪件東西?


    寶成:二哥,你說的什麽?我鬧斷什麽?


    潤成:人家嫌你們鬧斷人家的半圪節小腿和腳了?你沒想見?


    寶成倒吸了口涼氣,好好想想那個夢。確實是那個人提到了腳的事情,還有就是,在夢裏寶成也看得清清楚楚:那人的腳少了一隻!


    寶成:那怎麽辦?


    潤成:我再在這裏多呆些時候。瞅個沒人注意的時間,你我兩人把那個棺材裏頭的骨殖尋見,換個地方埋了拉倒。


    寶成:能行?


    潤成:不行怎麽辦?要不你說怎麽辦?


    接下來的幾天,黑夜潤成和寶成他們圪擠在一盤炕上,白天一搭幹些活。趁著晌午歇著,哥兒倆尋到了那副棺材,也起出來了骨殖。可是骨殖上頭卻少一圪節小腿骨,腳骨也沒了。潤成叫寶成在根腳裏頭使勁挖,費了好大勁兒,才在叫石夯搗的釘齊(作者注:釘齊,大概就是這幾個字吧,在當地方言裏頭就是堅實的意思)的根腳裏頭,尋見了那些少了的骨殖。


    潤成鬆了口氣仔細包好骨殖,悄悄放在個人們不常去的地方。他準備著尋到將就不賴的地方就埋了。他覺見,這世上,不管是對人,還是對這些說不機明的東西,還是要當回事的。當然,也就要對它們說話算話。


    風水太好的地方不好尋,將就不賴的地方還是不少的。潤成沒用多長時間,在東堖的村後頭尋到了地方,挖了個圪洞埋了這個折騰寶成和蘭芳的“人”。


    事情也算是處理得不賴。蘭芳好了以後,知道捆住他的真的是同學寶成的二哥,先是感覺不好意思。後來聽說是她撞了邪,是潤成給治好的,就更不好意思了。在潤成弟兄倆跟前扭扭捏捏,開口就是潤成哥、寶成哥的。


    這叫寶成很不好意思,因為大家都開始笑話了。


    要回官莊的潤成,被一群人送了出來。他走得很輕鬆:寶成這個小子腦子不賴,想出了好主意叫人們搬出去。


    這個辦法很大膽:他跟老漢說是天熱了,在河灘的樹林裏頭搭起安窩(作者注:安窩在當地方言裏頭就是窩棚的意思)叫人們住。說這樣可以就近幹營生蓋房子,也能鍛煉革命意誌。


    校長沒說他這個主意夠混,還誇獎他腦子好。


    挨了校長誇獎的寶成,沒高興了多少功夫,就被大家罵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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