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文瘸子躺在炕上,咳嗽了幾聲,聲音低沉的傳了過來。.tw[棉花糖小說網]


    在一邊圪擠下躺著的潤成聽得沒有一點睡意,精神得像是白天。


    那時是日本人還沒有來長陰的時候,文瘸子在陝西山西的北半邊行走,靠的就是給人們驅邪,擇墳地、起陽宅的本事吃飯。那時候他也沒個固定的地方落戶生根,反正就是走到哪裏算是哪裏吧。


    這年,在山西的受苦人們都已經聽說了東洋人們要來了,跑得十家剩了一兩家。人都沒有了,哪裏還有擇墳地起陽宅的營生。文瘸子拿出舍不得的花的幾個子兒,央告著黃河跟前渡河的把他送過去。他想著到河西邊去碰碰運氣,好歹掙口飯吃。


    潤成從來沒有走出過八道溝鄉,更不用說到黃河那邊的地方了。他聽到這裏,心說那個地方得有多遠啊,還不得走上半年一年的?


    文瘸子到了河那邊的陝西。其實看到的還是滿眼的黃土。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多見黃土少見人。沒了盼望的文瘸子走起路來也開始歪斜的更厲害了,足足的陽婆爺底下,他就跟把火烤過的大蔥,頭都挑不起來了。出了太多的汗,他想著怎麽著也得趕緊找個地方喝些水,歇一歇,吃不吃倒成了靠後的事情。


    走了一整天也沒有見著個人,更不用說村子了。陽婆爺都要下去了,他也準備拉倒了,不尋村子了,隨便靠著個崖邊邊窩曲上一個黑夜,天倒是也不冷。這麽多年到處走的日子裏,他早就習慣了。


    剛墊了些草草半躺下,卻有人來了。來人戴個草帽,後背上一捆草,手裏拽根繩子牽著頭牛,晃晃悠悠得來了。看見文瘸子靠在崖邊邊底下,忽的來了一句:你不要命了?


    文瘸子本來還有些昏昏沉沉,躺下就不想起來了。聽這人這麽一說,睜開眼:你說什麽?


    來人放下手裏的繩子和背上的草,過來拽起文瘸子:哎呀兄弟,這崖人人(作者注:崖人人,就是黃土高原上經過雨水衝刷形成的土柱子)底下可不能睡人呀,快起來。(..tw無彈窗廣告)


    文瘸子被拽起來,還嘴裏說著:沒事。天也不冷,我還挺年輕,涼不著。


    來人:不是怕你涼著,是這個崖人人底下吃人呢!我一看你就是個外鄉人。額麽這裏有個說法,千年的崖人人等人來。這時間長了滴崖人人都成了精了,他們就等人來和人換命,他們好變成人呢!額麽這裏以前死過好幾個。


    文瘸子抬起頭朝上看了看,可不是,這個崖坡坡上頭直衝著天立著個崖人人,有三丈來高。他剛才隻是圖得爽沒注意,這陣也有些害怕了:差點睡著睡著就成了屈死鬼了!


    來人:天也不早了,要不回塬上我家去吧。將就一黑夜,也比在外頭強。


    原來,這個地方叫吳家塬。拽起文瘸子的來人年紀大些,也沒個正經名字,人們都叫他來喜。和文瘸子一樣是光棍一條,一個人吃飽全家人不餓。


    到了吳來喜的窯裏,發現這個家裏窮的連個席子都沒有。來喜每天就是裹著個破被子,外頭衣裳也不脫的睡覺。也難怪,他是個給人家扛長工的,能有什麽家產。但凡是有些家產,早就有人願意和他過日子了。來喜跟瘸子說明兒還有出大力的營生,就不道聊了,自己睡了。文瘸子隻好也放展身子,平平躺在了土炕上。


    這一覺睡得挺舒坦。醒來時陽婆爺從窯洞窗戶紙上的窟窿裏照了進來,還挺晃眼。文瘸子幹抹了抹臉,起來翻自己帶的幹糧,卻發現早就沒有了。他苦笑了一陣:這來喜也是個不講究的,沒吃的就翻他的口袋,吃完吃的也不說。算了,吃了就吃了吧。餓上一頓半頓的也沒事。


    出來院子,也不用從大門裏頭走,隨便從院牆上的豁子裏就能出去。


    文瘸子開始背著手仔細轉悠,前後左右看起這個吳家塬來。塬,其實就是黃土高原上的一種地形,像是個土台子。.tw[棉花糖小說網]幾十戶人家稀稀拉拉擺在塬上,看不出有一點點生氣來。他歎了氣,這也是個窮地方,也出不了什麽有錢人,看看這地形就知道:前後沒靠,四周都是十幾丈深的溝,一條道兒上下村子。


    也不知道這村子裏的老祖宗們怎麽就選出這麽個好地方!


    轉著轉著,看見前頭有一群人,圍著在看什麽。文瘸子走過去鑽了進去。


    人圈裏是個坑,吳來喜拄著個鐵鍁站在一堆土上,在他前頭的土裏頭泛出了些白土來。


    來喜不動,周圍的人們不知道在悄悄說著什麽。


    跟前有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看樣子穿的不賴,像是個有些錢的人。他衝著坑裏的來喜說:看你就是個倒黴鬼東西。叫你給挖個水窖,你給挖出個墓來。快上來吧,額不用你了。


    來喜說這也不能怪他,那人惱了開始罵起來。


    文瘸子拽住這個中年人,說了句:能排置就排置,不能排置就換地方,罵人幹什麽。


    這人回頭,看見文瘸子這個穿長袍的,麵向還挺生,沒敢耍厲害,隻是問文瘸子是幹什麽的。文瘸子說了自己的行當,說是可以幫忙給看看。那人的臉在聽說了之後一下子變了顏色。連著說了幾句,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文瘸子叫吳來喜把他接住扶到坑裏,仔細地看起這些白土來。這些土握在手裏不成團子,很幹,說明不吸水,估摸著是因為裏頭有石灰的原因。人們用石灰拌上土做墓子的填土,既能防水灌進去,還能利用石灰的味道來驅散蛇蟲野獸,算是能保證老祖宗在裏頭躺著的安寧。當然,一個普通人家的墳墓,也用不起這麽多石灰。要知道那是個幾百擔的數量,而這裏看樣子也不像是產石灰的地方。所以如果這真的是個墓,那也不是一般受苦人家裏的墓。


    文瘸子拿手撚了些土,嚐了嚐,發現辛中帶苦。不錯,像是墓土。


    他抬起頭衝著那個主家:我有事和你說。


    上來後文瘸子和這個主家進了他家院子,關上門。文瘸子說:這是個墓,就怕不是一般的墓。反正是墓也挖出半個來了,你再填上也不算是個事。這樣,你好好想想,你家大門口這一片以前是有過什麽?


    主家中年男人:沒有什麽。額從小記得這是個果園子,裏頭有額爺爺、額爹他們種的果樹。額家的院子這不是就挨著果園子。沒有聽說過有什麽墓子啊!


    文瘸子:看起來,你也不知道多少。我等著你,你出去問問村裏年紀最大的,看看這片在過去是塊什麽地方。


    這個人著急忙慌出去了一陣回來了:額問我們村裏頭那個都九十多的老娘娘了,她說從她記事起,這裏就是個果園子,裏頭種的都是梨樹。他也沒聽說有什麽墓子。


    文瘸子:也許能好辦些。你去叫來喜上來吧。今天的營生肯定是沒有辦法幹了。我測算好日子和時辰,你準備東西,我們給它把這個墓子換個地方!


    中年男人以為自己聽錯了:給墓子換個地方!可不行,可不行!額還有一家人要活呢,要是鬼鬼神神感覺見不美氣(不美氣,就是不高興的意思),妨額麽家人怎麽辦?


    文瘸子:我和你說過我是幹什麽的!再說了,要是不換地方,你給人家挖開了,能再埋上就算是了?好比你給人家大門樓推塌了,不管走了就行了?你看著辦吧!


    中年男人:那要不就照你說的辦吧,可是先生你千萬得給額家鬧好了。你說吧,叫額準備些什麽?


    文瘸子:記住:木頭盒子一個,筷子,要紅的,一雙。炮,二七一十四根。香一把,還有上墳用的紙,盡量多準備些。盡快辦吧,省得夜長夢多。


    這接下來的幾頓飯,都不用發愁了。不光文瘸子不用再盤算有沒有飯吃,就連來喜也有飯吃了。主家為了把這件事穩穩當當得辦好,每頓都給文瘸子吃白麵拉條子。走了好多地方,好長時間都沒有吃到些像樣的東西,這叫文瘸子端起來碗,根本停不下。那褲帶寬的麵條,一根就能盛滿一個老瓷碗。除了鹽、醋、辣椒麵以外,什麽也不放,伴著吃得爽的很呢。


    當然,文瘸子心裏想的不光是吃什麽,他的心思每時每刻都沒有離開大門口的那個坑,確切些說是沒有放下心那個不知道什麽年代的墓子。


    這乙亥年的陽日不好尋呢!在天幹地支中,乙為陰,地支中亥也為陰,偏偏這個月又是雙數的六月,照理也為陰。真個算是陰上陰。而開幕這個事又非得在陽氣充足的日子才能鬧好。等是等不起的,在挖開之前,誰知道這個墓子到底是怎麽回事,隻有先挖開,才能想更好的辦法。再說,文瘸子最擔心的就是夜長夢多。因為終究這是把人家的墓子給扒開了。,不管怎麽著也得有個交代,時間長了沒有道理啊。


    他決定了,選下個月也就是農曆七月的初九動手。那剩下的這幾天,他叫挖水窖的主家除了準備東西,還領著他到塬上的其他地方轉來轉去,算是給到時候起出來的那個骨殖尋個新家。因為不用考慮這副骨殖的後代光耀發達的事情,所以選起來還是不難的。文瘸子找了幾個,一個為主,其他的算作是備用。


    準備的事情做得差不多的時候,主家開始催文瘸子動手。文瘸子沒理會,隻是算了算還有幾天,很是坦蕩的說:我這幾天也不白吃你家的麵,我給你家裏裏外外轉上幾遭,看看還有什麽需要改動的。想辦法把你們家的陽宅風水給聚一聚,好叫你家的娃子們能有些大的出息。至於什麽時候動手,你不要多管,我自有我的道理。實話跟你說吧,這回這個事動手遲了不行,動手早了也不行,得選個好些的日子。時候到了,自然就會動手。


    表麵上文瘸子心裏非常有譜,可是並非他沒有操心害怕的事情,比如,這幾天要是全是紅彤彤的陽婆爺,就照著這麽曬,陽氣也許能聚集的重些,到時候開墓子好開。可要是連陰上十天八天,老天爺知道陽氣不足,到時候開了會怎麽樣,甚至連到時候能不能開開都有問題。


    事情就是這樣,越是怕什麽就越是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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