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是王華長子,李兆先是李東陽親兒,李夢陽與唐伯虎、邊貢、王九思這兩科進士都是李東陽的門生,祝枝山則是謝遷主考、王守仁榜出身……二代作者全是一代作者的子弟門生,真在會場裏撞上,前輩們臉上不好看,後輩們心髒也不會好受。


    崔燮死死按住李兆先,等師長們走遠了才放開,沉聲問他:“你怎麽出來了,不是叫你們在房裏歇著嗎?我這一路見了許多同僚,萬一有撞見你們的,喊出名字來,怕不要惹人圍堵。”


    李兆先滿不在乎地說:“認得他們寫過連環畫稿子的多,認得我的又不多。縱認得,也不知道我是今日的六人之一,我聽著遊人們猜測,多猜作者裏有小費大人呢。”


    崔燮歎了口氣,隻盼費宏別出來湊熱鬧,王守仁更千萬不要出來。王聖人的眼力和行動力可比這些文弱書生強得多,萬一看見他親爹,那可就誰都攔不住了。


    他擔憂地問:“就你一個人出來?你可去見評審的前輩了麽?”


    李兆先搖了搖頭:“也不光我,我出來之後見伯虎兄亦出來了。他們可能去見今日的評審官了,我舊時常見那幾位兄長,索性想著再看一遍畫影、吃些東西再去。”然後就排隊排到了現在。


    他其實還想再看兩圈兒,但見師兄找到麵前了,便收了心思,主動問道:“師兄是來叫我回去?莫非要開始評文了?”


    不是,是叫你們回去,好讓你們的父親師長們安心逛園子。


    崔燮憐愛地看了他一眼,應道:“時候不早了,咱們先回去吃些東西,早做準備。晚上的評文會恐怕得開到夜裏,你身子弱,趁此刻先歇歇吧。”


    他拎著師弟就往評審院裏走,出門時又抓了個負責秩序的夥計,讓他去通知計掌櫃安排人,把作者們都帶到評審院裏,大夥兒一起吃頓飯。


    走到評審院裏無人處,李兆先忽然拖住崔燮,雙眼忽閃忽閃地看著他,低聲問道:“師兄,你就跟我說句實話,給咱們評審的幾位前輩是不是錦衣衛現在的作者?”


    崔燮垂眸看了他一眼,利落地答道:“不是,你怎麽會這麽想?”


    李兆先巴著他的胳膊說:“真不是?咱們兩家還不知根知底麽,師兄你這麽一句‘不是’可應付不了我。當初《王窈娘》的戲本就是居安齋出的,裏麵的謝鎮撫、封雲、窈娘畫的就和如今的錦衣衛是一樣的,那時候你正是國子監生,費侍講正是你同窗不是?


    “你們的文章常齊名並稱,交情又好,他肯定肯給你寫稿子。郭、湯兩位前輩更是你們遷安的才子——六才子點評版的三國也是你家書齋印的,這兩位也必定是你愛用的人。”


    他扳著手指頭數人,有些對不上的就先撂在一邊不提,最後投出了個最重的證據:“當時台閣體文風未衰,家父的茶陵一脈又是正當興盛的風格,這幾位前輩才子正是那時候揚名的,文風自然多有茶陵氣質,那位水西恐怕更是家父的追隨者……”


    他抬眼看向崔燮,搖頭晃腦地感歎:“若非我與師兄自幼相識,熟知你的詩作,隻怕要把師兄你認作水西先生了。”


    嗯,這小子欠揍。


    崔燮瞥了他一眼,決定回去就給李老師告個黑狀,拎著他腳不點地地回了評審室。


    出乎意料地,他請來的評委老師們竟一個也沒走,正跟唐寅、李夢陽等才子們交流寫連環畫稿的經驗。


    雖說遷安兩位才子是寫點評起家,劉春、塗瑞、程楷更沒給崔燮寫過稿,但他們也都是從中試前後就開始追錦衣衛連環畫的資深讀者。有這些人從純讀者的角度點評,也給作者們打開了新思路。


    崔燮拎著李兆先進去,發現評審們竟一個沒少,連作者也隻差他拎來的這個,心裏當真慶幸。


    王守仁看著李兆先,也像鬆了口氣似的...,笑道:“我們這裏已先評起文稿來了,就等著伯徵賢弟來呢。你與和衷兄剛從外麵來,院子裏情形怎麽樣?”


    李兆先激動地說:“到處都是人,哪個畫影棚前都在排隊,看完了的也舍不得走,擠得都沒地方站了!我看下回再有錦衣衛雜劇出來,也不必請戲班子唱,直接畫成這樣的大畫影,請幾個會唱曲兒的在旁邊配唱,怕是還更招人喜歡。”


    崔燮也說:“我問了問看園子的,客人們對幾家文稿都喜歡,沒看出偏向,勝負要等晚上評定時才能知道。”


    幾位作者眼巴巴地看著他們,都想早些知道勝負如何,聽見這說法,倒不知是該得意自己的新稿被人爭著看,還是該失望這些人關注的都是畫影,不是文稿了。


    崔燮溫聲安慰他們:“就算讀者們票數不相上下,不還有評審官的專業票麽?你們不信外頭遊客,也得信我這五位年兄與伯安賢弟點評文章的水準吧?何況不光我們要給你們評分,我還問如今的錦衣衛作者們求了點評來,到時候當眾念給你們聽。”


    幾位評委眼前一亮,追著他索要點評,爭相保證不叫這幾位新作者看見。李兆先卻震驚地瞪圓了眼,喃喃道:“難道我真猜錯了?”


    崔燮拍了拍胸口,挑眉笑道:“點評書我藏了幾天了,就等今日給各位一個驚喜。”


    點評是不能提前給他們看的,但是能請他們吃頓好的,正好趁這工夫叫老師們大大方方逛園子、看電影。


    崔燮叫人下去備飯,順便通知李老師他們可以遊園了,自己回來陪人吃東西。


    白天因能給作者和評委們吃些酒,送的都炒果仁、水煮花生、茱萸辣油調果仁這樣的下酒菜,到晚上就隻上嘎飯的肉菜和清炒的各類芽苗菜。雖不上酒,新鮮的菜色配上熱熱的花生乳,也讓眾人吃得心滿意足。


    作者和評審們用餐時,王守仁卻悄悄把崔燮叫到了外頭,眼中閃動著睿智的光彩,低聲問他:“方才吾兄出去,不隻是看外頭客人如何評價新文,更是去見家父與李學士眾人了吧?”


    崔燮打了個激靈,險些繃不住臉色。


    王守仁笑道:“和衷兄不必緊張,我就是猜到此事,才替你把人都留下了。其實我早就知道家父就是寫錦衣衛的龍泉隱士,既知家父身份,再猜別人也自不難了,左右都是翰林院裏那些人……”


    王聖人不愧是王聖人!


    崔燮聽到他的推理時,竟不十分意外,反而有種“終於來了”的感覺。他也不怪王狀元沒捂好馬甲——畢竟王守仁是個聖人,文能治國武能平叛,創出的心學差點把程朱理學搞下去,五百年後不隻上了中學課本,還有一堆人給他寫傳記……


    他的狀元爹搞不過兒子,那簡直是理所當然的。


    崔燮索性也光棍兒地說:“守仁賢弟猜得不錯。方才我正是去接恩師與前輩們,路上撞見李師弟,便順手把他帶回來了。”


    他既然早知道這事,又瞞了這麽長時間,今日突然說出口,必定有什麽心思。崔燮也不煩多猜,直接問道:“賢弟早知道老師與諸們前輩的身份,卻隱忍不發,今日特地與我說起,定非偶然,是有什麽事用我做麽?”


    “的確有件事,要請和衷兄幫忙……”王守仁眼中流露出一絲愧色,不去看他,卻十分堅定地說:“我觀朝中風向,似乎有意收複河套,依仗高牆厚壁反擊韃靼、瓦刺、女直諸邊蠻。我想外放都察院,到九邊做一任禦史,見識見識真正的邊戰。”


    他朝崔燮深深施了一禮:“家父隻怕不會答應,請和衷兄代我向李閣老討個情,讓我到邊關去吧。”


    他才拜下去,雙臂便被人托住,再也彎不下·身了。王守仁心中一冷,抬眼看向對麵的人,卻撞進了一雙熾熱的眼中。


    崔燮比他還要熱情、還要積極地說:...“我怎能耽誤守仁賢弟這份愛國之心!此事我定會盡力說服恩師,便是說不成,單我自己也要一力支持你!”


    劉瑾差不多叫他搞下去了,他正愁王守仁沒地方鍛煉打仗、安民的能力呢。往九邊發一趟,不也就跟發配貴州龍場差不多?叫他見識見識邊關離亂、百姓艱苦,肯定對思考人生有好處。


    哪怕差多點兒也不要緊,好歹是能發揮他的將才,比幹呆在京裏做幾十年講官強。


    王守仁沒想到能得到他這麽肯定的支持,飄飄忽忽地回到房裏,魂不守舍地吃了飯,幾乎不知道自己吃的什麽。


    不過晚飯過後,諸位作者、評審官們就要上場了,再不容他們走神。崔燮叫人來給他們換上一式的墊肩收腰青袍和高高的方巾,腳下踏了隱形高跟鞋,從身材上先給他們做足了偽裝。眾人都收拾好了,練習過壓著嗓子說話,而後浩浩蕩蕩地走向舞台。


    黃家花園這些年接辦了不少場大會,主院的布置倒和從前一樣,絲毫未變。


    那座大戲台高踞院子裏側,飛簷下與兩側廊柱上排滿了剔透明亮的羊角燈,戲台正中央布置了一麵與外頭畫影棚一樣的黑色紙框,框後有一麵與框子等大的紙屏。屏後挑著兩盞燈,擺上一張座椅,每位作者都要上去介紹一遍自己與錦衣衛連環畫結緣的故事,以及寫新文稿的思路。


    虧得作者們都是憑文名引致不少追隨者,常與人談詩論文的人,若是不愛說話的,坐上去就不知該說什麽了。


    饒是如此,幾位才子還是偷偷打了小抄裝在袖子裏,準備上台後的不時之需。


    至於評審們,卻是要在六才子全數上台申明己意、念罷文章後才一同上台,逐個給他們作點評、打分數。評審們評完後,再由主持人崔老師念前輩作者們對新人的點評和期許,最後才是觀眾投票時間。


    專業評審給的分與觀眾投票的成績權重各占百分之五十,現場計分,評出《錦衣衛之塞上風雲》的主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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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初暗,園中各院上燈之際,一道道鍾鼓笛簫也從正院響起,鎖了一天的大門被人從內推開,院中已不見天空,頂上支起了巨大的油紙棚頂,四麵亦糊著紙、掛著布簾,將初春寒氣盡隔在棚外。


    棚中擺著一排排長條竹椅,椅上襯有輕軟暖和的羽毛墊。滿院遊客在管事引導下分了六區坐進,有羽絨在臀下生暖,又有支持中意作者的意誌在心中燃燒,竟都覺不出初春的寒意,隻剩一片激情在場中暗暗沸騰。


    院中那座戲台上漸次亮起一盞盞明燈,照出他們看了一下午的畫框,引得遊客們越發期待。


    但那框後並無彩圖,隻有一名青袍紗巾的男子站在白屏前,揮筆題下了一串台閣體的端正大字,寫的正是他們下午反複聽過,頗覺熟悉的配畫文。


    “是白鏡生!白鏡生寫的那段開頭,寫海天之色,兩句話便令人如臨其境,我記得清清楚楚的!”


    台下遊人高呼著白鏡生之名,還有幾位坐得靠近戲台的,竟站起來要往前走,看看作者的真麵目。台下的管事連忙攔著他們,苦苦勸說,甚至威脅他們再這樣下去就要把作者嚇跑了。


    正在這亂象將起之際,院內絲弦一轉,台上有幽幽的歌聲響起,唱的卻是支滿院遊人與台上作者都極為熟悉的曲子——


    是《錦衣衛之風起雲湧》裏,安千戶男扮女裝踏入倭寇老巢,金妝玉飾、高髻華服、手執一把荷花扇半掩容顏,把漢奸倭寇迷得團團轉時配的曲子。


    遊人們霎時被勾起了舊日回憶,頓時不再執著新作者,都和著熟悉的笙簫弦管,唱起了深□□底的舊戲:


    “花容豔,月色嬌,謝嫦娥影出天然俏。枝頭翠翹,波間步搖,風前舞腰。雖是在掌中擎,恨不展眉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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