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燮的臉部肌肉抽搐得太厲害,看得謝瑛心驚膽顫,把他攬進懷裏,揉著他的心口安慰道:“禦史還沒回來,崔大人這案子還不一定是真是假,或是叫人誣陷的。且外官在當地取些銀子也是當官的定例,我看崔大人也不至於過份,巡察大人也不會問得太嚴。我在鎮撫司內自然也會看著下麵人從寬用刑,不會傷了尊大人的身子……”


    上回崔燮的繼母犯案,就是他主審,將徐氏流放福建;如今這家做父親的又撞到了他手裏,眼看著又是一樁大案。他真有些覺得自己命中刑煞重,有妨克六親之嫌——不隻六親,如今連外父都妨了!


    他頗覺著對不起崔燮,微微偏過頭,竟不敢看他的臉。


    他也就沒看見崔燮最終繃不住露出來的笑容,沒看到他說要從寬量刑時,崔燮那忍不住的可惜勁兒。


    崔燮花了好大勁兒才壓抑住滿心激動,把他的臉扳向自己,鄭重地說:“我也是讀過律例的人,豈不知朝廷法度的嚴謹?家父若真不曾犯過錯,我相信聖上與你定會還家父清白,若是……若是父親他在雲南確有幹犯律例之舉,我自可散盡家財替父贖罪,也不能叫你為我家的事枉法。”


    他看著謝瑛的眼睛,一字字說得真誠:“瑛哥,你是大明百姓心中的謝青天,是錦衣衛的表率。你不能為了我父親一人壞了自己的操守,也壞了天下人對錦衣衛的印象。”


    謝瑛也知道這案子沒什麽可查,雲南按查使已定了的案子,崔參議十成中有九成九就是貪賄了。


    他曾想回護崔榷,是為他是崔燮的生父,做父親的若因貪樁枉法入罪,兒子難免也要受人議論。可崔燮這些年為了洗白錦衣衛的名聲又排戲又畫畫,不知求了多少人、受了多少累才,為的是兩人以後可以順順當當地往來,不因他的名聲惹事。


    是顧崔家聲譽,為崔參議脫罪;還是遂崔燮的心意,保住自己的名聲?


    謝瑛久久思索著,最終還是和崔燮白首同歸的心思占了上風。


    他微垂眼瞼,安慰道:“令尊身為清冊道參議,倒不至於做出什麽枉法之事,他也沒那個權職。不過是取些銀子,就是杖刑流放的罪過,來日我盡力向聖上求個恩典,叫崔大人能花銀子贖了徒刑,還鄉為民。”


    萬一皇上能對崔大人抬抬手,隻叫他送回贓物,回鄉冠帶閑住,那就更好了。


    他終究是自私了一回,在崔家聲譽與他們兩人的未來之間選了偏向自己的一方。說出這些話後,又覺得對不住崔燮對他的愛重,默默擁住崔燮,半晌才道:“我在獄中定會盡量照顧崔大人,往後也會幫你看顧你家長輩弟侄的。”


    崔燮感動地拽住他說:“咱們兩家其實已是一家了,一家人還有什麽計較的?你待我父親也不可太過袒護,妨害了你的本職。家父便不落在錦衣衛手裏,落在都察院或刑部,人家難道不用拷掠?哪怕略有刑傷,等他回來之後你再送醫送藥,我慢慢勸解他,他是明理的人,絕不會怪你的。”


    謝崔二人在家中互相理解、互相勸慰,一隊錦衣衛也已從京出發往遷安嘉祥屯取罪人崔榷。


    帶隊的正是謝大人手下最信重的姚千戶。


    指揮同知朱大人近年也看了幾本錦衣衛連環畫,派人時因想到崔翰林與謝鎮撫關係親近,自然地就指了姚千戶,問他一聲:“本官欲從你們前所挑十個人去遷安,把犯官崔某帶回鎮撫司受審,姚千戶,你怎麽看?”


    姚千戶熟練地應道:“朱大人說的是。下官這就點起人將崔榷帶回來。”


    朱同知微微一笑,穩重地說:“你去時看在崔翰林的麵子上溫和些,別嚇壞了他的家人。”


    姚千戶是個會做事的體麵人,帶著孩兒們到了嘉祥屯崔家外,也是客客氣氣地敲了門,對來...迎門的家人說:“這裏可是前雲南清冊道左參崔大人府上?在下錦衣衛前所千戶姚敬,未知崔老大人在不在?”


    問完之後,幾名隨行校尉便半圍住家人,笑眯眯地讓他帶他們一行到了後院,一見麵便直撲崔參議,二話不說先鎖拿下他。


    崔衡這輩子第二次見著錦衣衛拿人,早先母親和自己被抓時深入骨髓的恐懼又泛了出來,又驚又懼地問:“我、我是崔、崔狀元的弟弟,我我我爹就是崔狀元的爹,我們家跟謝鎮撫交好的……”


    和哥站在二哥身後強自鎮定地說:“這位大人,家父是守製雲南參議,並非賊人,不知各位因何拿問他?”


    崔參議心裏卻閃過了一個人的麵容——唯有這人恨他入骨,定要他身敗名裂,也唯有這人膽大到敢誣告官員。


    他不禁含恨瞪了二兒子一眼,複又端起從四品大員的架子,冷靜地問:“可是我那投書誣陷官員的前妻又告起我來了?”


    崔衡心口一疼,幾乎站不住,身後的和哥忙扶住他,院內的家人在錦衣衛包圍下也不敢接近老爺,正不知幹什麽好,忙都擁上來護住了小主人。


    姚千戶卻輕笑了一聲:“依本官看,崔老爺還是莫亂猜了。我們錦衣衛辦的都是各地官府遞至京裏,由皇爺自親指到北鎮撫司的案子,你覺得是雲南布按二使誣陷你,還是皇爺聖裁不明?”


    崔參議滿腔正氣凜然的辯駁被堵在喉中,卡得麵紅耳赤,他身側的崔衡卻悄然鬆了口氣,身上也恢複了一點力氣,自己能站直了。


    或許他是真有些不孝,可聽著這位錦衣衛智囊,連謝鎮撫都要事事和他商議的姚千戶說他父親真有罪,不是母親誣陷的,他心裏反倒有一絲歡喜。


    他母親這回沒犯罪,能安安穩穩地在雲南過日子,不必再為他受刑了。


    他低下頭默默高興著,和哥卻失落地看著姚千戶和崔參議,自兒時以來對父親的崇敬在此時動搖。他這個歲數正是崇拜權威的年紀,而在辦案上,還有什麽能權威得過京裏最時興的《錦衣衛連環畫》裏有名有姓的錦衣衛千戶呢?


    何況姚千戶說,他父親的罪不是有人投帖誣告,而是雲南父親的上司已察實了,那就是說他爹是真的犯了罪……


    多年不見的父親,怎麽就不能像他們的大哥一樣好呢?


    崔參議自家知道自家的事,沒什麽理能跟錦衣衛可爭,隻能給兒子們打眼色,要他們回京叫長子幫他消毀證物,再托人救他。可這兩兄弟兀自陷在自己的思緒裏,根本沒看出父親的心意,隻默默跟在後頭,看著錦衣衛把他拖往莊外。


    人才到門口,莊子裏又響起一片鬧哄哄的喊聲,幾名莊戶婦人哭著跑出來,說是老夫人聽說兒子被錦衣衛抓了,急暈了過去!


    崔榷痛叫一聲“母親”,就要回去看老夫人,兩個做孫子的也清醒過來,萬般緊張擔憂地看向錦衣衛。姚千戶如今大小是個名人,行事不能和前些年似的直率,也要講究個愛護百姓的名聲,便對崔家兄弟說:“你們先去看祖母,本官這就叫人去請大夫來,給你家老夫人看診。”


    唯獨他手中這位崔參議是欽命要犯,拿了人就得回京繳旨,等不到老夫人醒來了。


    欽犯崔某進了鎮撫司,依例也得打一頓。謝瑛已和崔燮通過氣,不怕他怨恨自己傷了他父親,就仍然秉公執法,一板子沒少,隻是暗示人下板時輕了些,不至於一頓就要他半條命。


    崔參議深知進了鎮撫司就是進了閻王殿,受過刑回去後,就從腰間摸出銀子賄賂管牢的鎖頭,求他給外麵傳個信,叫他兒子幫他跟謝鎮撫說幾句好話,多送些銀子來救父。


    獄卒們看在崔、謝二位大人的交情上,待他這位狀元之父也甚恭敬,不敢要他的銀子,隻在旁遠遠立著答道:“崔大人放心,謝鎮撫最是個明如青...天的好官兒,一定會訪得大人的委屈,早日把你放出來的。小的們還受我們鎮撫之命帶了烈酒、傷藥給大人,大人傷在臀上,自己不方便上藥,請叫小的們服侍你。”


    服侍裹傷有什麽用,要緊的是來個人給他那大兒子傳話,先把他帶回京的帳簿燒了,免得叫人抄家拿著證據啊!


    崔榷如今倒有些後悔之前和長子置氣,沒把在雲南收的銀子、東西和帳目交給兒子,反而交給愛妾了。婦人們懂得什麽,他兒子倒是個能幹的,定能將東西處置得妥妥當當,叫錦衣衛們查不出實據——


    嘶,疼啊!這烈酒澆在傷口上的滋味直如又一次刑訊,這是哪個狠心賊想出來的!


    崔參議拖著滿腹心事和一屁股傷,在陰黑地牢裏輾轉反側,隻能寄望大兒子懂得官場潛規則,自己就能把他帶來的東西處理好。


    蒼天終於回應了一回他的心意。


    他的大兒子自謝瑛走後,就把他從雲南帶回來的帳房、親信家人都叫到府中,趁夜審了一回。他是這家的少主人,前途無量的狀元、翰林儲相,老爺回鄉守孝,這家裏的事就都由他做主,家人們也不敢瞞他。


    那個跟著崔參議到雲南的帳房倒有心替東翁瞞些私帳,崔燮卻拿那雙明亮得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掃了掃他,淡淡地說:“我也不瞞你們,今天召你們過來,就是因為咱們家老爺在雲南的事發了。你們交待得清楚,我好在朝中活動,將重罪輕判,大夥兒平安過日子。你們若不說清楚,差的銀子叫錦衣衛查出來,就別怪我把你們這些在雲南不知貪了老爺多少銀子的一並送去流放!”


    錦衣衛……那帳房大著膽子問:“公子不是和北鎮撫司的謝大人交好麽,能不能請他幫著遮護一二?”


    崔燮冷笑道:“你這麽說話,必然是深知個中隱情的,老爺在雲南的帳是你做的吧?定是你這奸滑小人背著老爺弄權收錢,害老爺叫錦衣衛盯上——來人,把宋帳房給我綁了,明日我親自送到北鎮撫司!”


    帳房嚇得魂不附體,當即跪下求饒。一旁的家人見大爺動了真怒,崔家也真有大廈將傾之危,生怕自己步了宋帳房的後塵,忙不迭地把自己知道的事說出來。


    崔參議從雲南帶來的東西大都封在庫裏,可那些反而不是最值錢的,最值錢的銀子、珠寶和帳本則交在正得寵的明姨娘手裏。


    那位明姨娘正年輕,他這麽大的兒子不合當麵見她,便命小廝叫家中的婆子進去捆住兩個雲南來的姨娘,再托雲姐她姨娘帶人搜出她房裏的東西。


    雲姐嫁得好,全憑他這個大哥,跟崔參議沒半分關係,而她往後要接著過得好,主要也是看他這大哥,不一定全靠父親。雲姐的生母見事明白,下手果斷,帶著人把明姨娘與另一位孫姨娘綁起來,將其屋裏連家具帶擺設,大大小小的東西都拿出來攤在院裏。


    許多崔參議和二妾床笫間情趣的東西甚至都露在了外麵。


    崔燮也替自己丟人,將家人都打發走了,親自翻看那些東西,又進了那座搬得空空蕩蕩的院子,連磚都翻了一遍,絲毫證據都不敢落下。


    原來崔參議不隻是平常的索賄,還借著清黃冊之名索取當地土官、夷人財物,這比索漢人的罪更重,這是足以發去充軍的重罪!還有縱容家人放高利貸……這雖說都是官場普遍之舉了,可若較起真兒來,都是流配的重罪,數罪並罰,總能叫他吃吃苦頭!


    人證物證俱在,他心裏再悲傷難過,也不得不為皇上大義滅親了。崔燮閉上眼研究了一下真正忠臣孝子遇上這種事的心態,努力不要表現出太明顯的喜悅,寫了帖子命人去請謝瑛。


    證據交到鎮撫司,他父親的命運就交由天子定奪了。而他做兒子的當初能上書給繼母脫罪,這回更不能對父親無動於衷,隻得引疚辭職了!


    不...過當今聖明天子,一定不會牽連他這個清廉正直、忠義兩全的好臣子,讓他回鄉為民的。唯一需要擔心的,倒是他身上的聖寵會不會太厚,兩位弟子會不會太給力,致使天子願意為他恕了他父親……


    上書時一定得寫清楚崔參議貽害地方,流毒之重,他做兒子的都不敢為父親脫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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