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兩京圖書館開門後, 便有不少讀書人聞風而動, 去圖書館看書抄書。朝中許多大臣也慕名去看了看,特別是李旻、吳寬等狀元出身的大臣, 雖有幾個表麵裝著不在意的, 散值之後也忍不住騎馬出城, 到這座深合自己身份的藏書館裏辦個證、坐一坐。


    最晚知道崔家這藏書館的,卻是九重深宮內的弘治天子。


    這消息還不是哪位科道言官進上的, 而是兩位國舅進宮見姐姐時, 拿出特製的內部借書卡來炫耀,才叫他們姐夫看見的。


    弘治天子知道崔燮在遷安辦藏書館的事, 見了卡上的“北京狀元藏書館”字樣, 稍稍憶起舊事, 便問兩位妻弟:“這也和崔修撰捐了院子給遷安縣建的那藏書館一樣?朕當年聽說此事時,也曾遙想過其模樣,隻是遷安縣報上的奏疏寫得不夠詳盡,朕也猜不出那書館裏是什麽樣子, 怎樣借書看。用這借書卡就能把書借出來看麽?”


    新皇今年也才十九, 人再怎麽端方嚴肅, 多少也有些好奇。他拿著那張書頁大小、背麵印有五彩花紋的借書卡,仔細看著上麵的圖樣。


    小張國舅腳尖兒都踮起來了,挺著小胸脯努力在姐夫麵前表現:“能借出來!用我們這種卡就能借!這種是要押四兩銀子押金的,一次能借出五本書來,一月方還。要是那種不要銀子的證,就隻能在藏書館裏看, 不許借回家去。陛下若要看館裏的書,臣兄弟願借來十本給陛下和姐、娘娘送進宮來!”


    他大哥讚許地看了他一眼,規規矩矩地拱手道:“陛下若想看館裏是什麽樣的,臣回去就找人把藏書館內外畫下來,也一並送進宮裏。”


    弘治帝看著兩個懂事的小國舅,溫和地笑了笑,點點頭道:“那就由你們代朕看看,若藏書館真有益於士子百姓,朕也要厚賞崔修撰。”


    兩位國舅在姐姐姐夫麵前說得好似自己是圖書館館長似的,回到先生家,還是得裝個乖學生的樣兒求先生找人畫館內圖。崔燮聞說是天子要看,絲毫不敢敷衍,連著在城外住了幾天,趁夜畫了院中、館內、閱覽室幾套圖。


    二位國舅還借了父母和崔家兄弟三人的借閱卡,到圖書館大肆搜刮,把自己愛看的連環畫和院本都借了個遍。最後象征性地拿了兩本名師筆記,一本進士經驗,挑個良辰吉日送進了宮。


    可惜連環畫少了兩本,才剛上架到二月份那卷的。


    弘治天子一眼就看見了那些彩繪封麵,隻有尋常書一半兒大小的連環畫本,不禁微覺怪訝,挑出來看了一眼。高太監在旁伸長了脖子,看了幾眼書封的顏色和交疊邊緣微露出的畫麵,給後方的覃太監打了個手勢:都是去年的舊書,新書隻有早春兩個月的。


    覃太監也不動聲色地縮回脖子,沉默穩重地站在懷恩身後。


    天子早聽他們兄弟說過,崔先生管學生管得不嚴苛,還給他們看連環畫,隻是因他性情端莊穩重,不愛接觸閑書,不曾細察。這回看見最上方那本小書上俊秀華美的紅衣武官,驀然勾起一絲回憶,摸著嶄新的畫書問:“這錦衣衛可是當年父皇在時,最愛聽的那本……王窈娘琵琶記?”


    大張國舅嚴肅地糾正天子姐夫:“不是那本戲,那本是在前頭唱的,共有三本是專唱封雲的,裏頭有謝鎮撫。後來十四位千戶都開了自己的大戲,這本連環畫就是總匯了十四千戶的戲畫出來的,講的是十四千戶降倭寇的故事。”


    雖然還沒畫完,但他們這種資深話本愛好者一眼就能看出這書要講什麽。


    天子翻開連環畫,看著幾乎占滿紙頁的畫麵和字字精煉的解說,了然道:“難怪常聽你們兄弟說這錦衣衛連環畫,果然好看,連朕都有心多看幾眼。內府之中竟印不出這樣的書來,也不知是缺了什麽……”是雕版還是上色有缺?


    少年天子自來不重享受,更不願為給中秘書裏添個彩圖這樣的小事就征發百姓到宮裏輪值,隨口說了一句也就撂下了。


    卻不想張鶴齡真把聖心當作己心,用意揣摩了一陣子,躬身答道:“回陛下,內府印不出這樣的連環畫,定是因為寫出人自己編的戲詞、文章沒根基,看著不真、不好!須得似錦衣衛連環畫兒似的,有個真人原本的故事在,畫出來的才能好看。臣兄弟願意為陛下分憂,北平韃靼、南掃倭寇,幹一番可堪入戲入書的大事業,以供匠人們畫成連環畫本呈上聖上禦覽!”


    張皇後驀地拔起身子,失態地衝兩個弟弟叫了聲“不許——”,天子倒是沉穩,看穿了小舅子們隻想出名的本意,微微點頭:“國舅們願為朕分憂,朕心甚慰,不過印製中秘書自有製度,並非如外頭百姓們印書那般自如。你們如今年紀尚小,先隨崔先生讀幾年書,等到他許你們出師了,朕自然有大用你們的地方。”


    張皇後擔憂地看看弟弟,又看著天子,生怕夫婿真把這兩個張家的根苗送到邊關打蠻夷去。弘治帝隻朝皇後笑著搖了搖頭,等兩位國舅離開了,才拽著皇後的手,低聲說真心話:“崔修撰既管得住他們,將來什麽時候出師,出師後做什麽,就由他們的先生做主,自然不會出事。”


    天子安撫住皇後,轉天上午的日講結束,便特地留下崔燮,與他說起兩位國舅要出去平賊建功的事。


    崔燮躬身站在聖前,恭恭敬敬地應道:“陛下放心,兩位國舅年紀尚小、武學不足,臣也不敢此時便叫他們出門。不過他們兄弟確有報國之誌,臣不願折墮其誌向,仍是要盡心培養其所長之項。”


    天子歎道:“國舅年少,全托賴崔卿教導了。使國舅無事,朕與皇後也能少些擔憂,專心國事與後宮事……”


    他這個皇帝當得比父親累得多,不僅開早午晚朝,經筵日講也一天不落,剛登基沒有一年,臉上的肉就又掉了些,似乎比在東宮時更苒弱了。


    崔燮看著他清瘦的臉龐直擔心。虧得他現在還年輕,照這麽耗個幾年十幾年……好像就真能耗駕崩了!弘治朝統共不到二十年,朱厚照繼位時才十五歲,身邊又圍的都是太監,難怪朝廷昏亂呢!


    自從憲宗駕崩,崔燮就再沒法兒把這些實實在在相識的天子、名臣僅當作曆史人物,看著弘治帝清瘦疲憊的模樣,實在忍不住問了一句:“陛下似有清減,可曾叫太醫調治過了?”


    弘治帝淡淡一笑:“朕年紀尚輕,身體還好,崔卿不必多慮。卿但盡力去做事,朕還等著與卿君臣相得數十年呢。”


    崔燮也不是禦醫,不能硬逼著天子看病,算算弘治帝這幾年也不至於出大事,便長躬到地,說了一句:“國事雖重,卻重不過陛下的身體。願陛下為天下黎民善自珍重,不可操勞過度。”


    他倒趨而出,漸漸遠離禦座。走到中途,座上的天子忽然出聲:“朕即位以來,朝中諸臣多是勸朕勤政、力學的,唯有崔卿隻勸朕珍重自身……朕記得了。”


    崔燮略一駐足,抬眸便看到禦座上的天子盡力挺直身軀,朝他微微點頭,露出些微感激之色。


    崔燮也仿佛體會到了曆史上明君賢臣相得的感覺,心底漸湧上一點暖意,離開皇宮便回去教導兩位弟子:“你們雖為臣子,亦是皇後親弟,與天子有親戚之情。身為臣子當忠心侍奉君主;但身為親戚家人,卻得勸著咱們天子注重飲食調養、煉氣鍛體,以求得龍體康泰。”


    兩位國舅倒是把“煉氣鍛體”四個字聽進去了,拍著大腿說:“不就是叫姐夫練先生的仙法麽!這事容易,我爹已經練出氣感來了,叫爹教陛下修煉就行!”


    氣……氣感?他教兩個熊孩子的仿佛就是個普通跑步技巧,哪兒來的氣感?


    張鶴齡兄弟見先生似乎感覺不到,不禁有點兒得意地說:“我爹說他跑步時常覺得有暖流從身子裏流出來,全身上下熱熱的,精神也旺健。咱們兄弟也有這感覺,而且跑得越多感覺越強,這不就是氣感嗎?”


    ……這不就是跑步跑得血液循環還是新陳代謝提高,身體發熱嗎?


    雖然崔燮是個文科生,可他也是看過科普文章的文科生,不能叫封建迷信忽悠了。不過他也沒糾正張家兄弟的話——算了,張國丈高興就好。隻要能把皇上忽悠得好好保養身體,多活個十來年,科學方麵他可以讓步。


    崔燮大度地認同了“氣感”的說法,把兩位弟子放回家吹枕頭風去,自己也過兩個清閑夜晚。


    天子初登基,忙得不可開交,他們這些遇見改朝換代的臣子也不少忙,不複李老師那時候沒事就吃酒作詩的好時光。因著天子對他格外親近,掌院學士徐溥也高看他一眼,有時擬旨也叫他從旁學習,還叫他試著擬各類文書底稿,又給他添了一重重壓。


    不過這接觸中樞文書的工作,尋常人求也求不來的,他自然不會叫苦叫累,隻一頭紮進書山紙海中再不抬頭。


    直到數月之後,去尋徐氏的隊伍傳回一道消息,才把他的精神從繁重的文書中暫時抽離出來。


    ——徐氏當初果然沒進京,而是從福建直接去了雲南,求崔參議重新收留她。


    崔榷當年既能狠心休妻,如今自然也不肯再讓她回來,隻逼著她斷發出家。卻不料這位徐夫人當年就是個敢投書陷害縣令的狠人,流放幾年之後更是染了一身匪氣,被崔榷派人丟出衙門外後,便直接帶著小海京嫁了個當地豪強大戶做妾。


    嫁人之後,還叫小海京挑了個擔子,日日在布政使司衙門外叫賣水果,拿自家參議夫人的身份做招牌,引得眾人紛紛議論,鬧得崔參議在衙中幾乎呆不下去。


    那家人擔心地說:“誰料徐氏竟是這等不守閨訓的婦人!鬧騰成這般模樣,咱們老爺往後可怎麽為官,二公子的名聲怕也……”


    崔燮抬手製止了他,搖頭道:“她已被父親休棄,改適也是應有之意,往後她做出什麽事就更不與二弟相幹了。至於父親……我相信父親為官清正廉節,忠慎勤勉,布政使周大人不會因些許流言就忘了他從前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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