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新戲的人設倒容易畫, 但立起人設後,崔燮才發現, 他又給自己挖了個坑。


    這些人設和現在市麵上戲曲裏的人設並不重合, 要想讓觀眾認同他的人物,就得給這些千戶們寫出更豐富的戲份展示性格。那不就又和他輕輕鬆鬆靠打戲注水的錦衣衛大雜劇初衷背道而馳了。


    崔燮頭疼地看著越畫越厚的效果圖,感覺自己的雜劇得開成連載了。


    北曲一出四幕, 每幕隻一套十支曲子,根本演不出多少內容。要麽就像宋元以來的《水滸》一樣開係列雜劇,每人都在一出戲裏擔回主,最後再合演;要麽就學南戲,一出戲拉成十幾二十幾幕的, 演員次第上場,故事線慢慢展開——


    可兩樣都有很大缺陷。


    若作係列雜劇, 市麵上已有太多以各千戶為靈魂男主的雜劇, 他的係列劇投進去就被大水淹沒,顯不出什麽了。而作南戲的難點在於找不著人——如今北曲對南戲的優勢是碾壓性的,寫南戲的人本就少,他們身在北京, 更尋不著這樣的的作者了。


    看來隻能把故事畫得更詳實準確,叫人拿到南方, 看看能不能找到的才子替他寫成, 再教戲班按圖搬演了。


    嘶——說起來,現在唐伯虎多大了?


    崔燮的明史學得實在不好,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來江南四大才子是什麽時候生的, 索性把他們扔在腦後,照著大綱一幕幕畫演員的走位和姿勢。


    崔燮看他畫得這麽細致,感歎道:“也不至於如此。上回給李大人的那份就已經做得夠周到了,這一回的圖畫,簡直跟那些欄圖半欄字的畫本《水滸》一樣細了。”


    那些印水滸的,是將每頁上半印圖,下半印字,中間單印一行高度概括原文、解釋圖畫的文字。單看圖跟連環畫一樣,但底下的文章叫圖畫割開,顯得頁麵短小逼仄,看著不如在頁間夾插畫的舒服。


    單看和連環畫一樣……


    崔燮心頭微動,眯著眼看了會兒手裏的跨頁草稿,忽然起身把上一張也拿過來,兩張橫拚在一起,奪過崔啟的筆,蘸濃墨在畫框外寫下兩行配圖文字。


    崔啟對著空空的手掌,心有餘悸地說:“大哥你怎能生奪呢?萬一我失手汙了畫紙,要補起這塊畫兒好多麻煩呢!”


    崔燮且不理會他的抱怨,把兩張畫左右拚在一起,擱在桌上,叫他站起來看看效果。


    這能有什麽效果?


    崔啟納悶地站起來了,認真看了一陣,點點頭說:“挺好的,大哥是又要改版式,把院本印成兩本寬這麽大的?”


    崔燮搖搖頭,問他:“單看圖和我這配的這兩話,看得出來畫兒上畫的什麽事麽?”


    右圖上畫著一名身穿白袍的美少年,身子倒掛在屋頂飛簷外,手指點破窗紙,偷窺窗後情形,左圖上畫的則是室內宴戲圖,坐著的男人中有幾個剃著月代頭,還有許多哭哭啼啼的女子坐在周圍。


    右圖下配著文字:“小徐千戶追到院內,怕驚動賊人,不敢闖入,便使了個金鉤倒掛顛倒身形,舔破窗紙窺視屋內情形。”


    左圖下配的則是:“隻見屋內眾匪簇著幾個剃發的真倭,許多擄掠來的女子被逼著含淚服侍賊人。”


    短短幾句話,便將圖畫中的故事交待得清清楚楚。可就算不配詞,看著圖也能認出白衣美少年,急先鋒小徐千戶,也能看出屋內賊人無恥殘虐之狀。


    是挺好的……就是還沒畫到後麵的,看著有點著急。


    崔啟猛點頭,誇道:“畫的好,配上這字就更清楚了!比之前一篇文章寫出來,夾著圖叫人做背景的更好看懂。”


    崔燮站起來看著桌上兩張紙,又把它們擺在椅子上,又鋪在地上,雙手比了個框子,將畫圈在框中看了看,徐徐問道:“你看,若隻將這畫底下添上兩行字,印成書還可看麽?”


    崔啟擰著眉說:“那、這、這不就成圖冊了麽?”除了春宮圖,神仙、花鳥圖冊,沒有這麽印的啊!


    不過若不論這點奇怪的地方,畫兒倒挺好看的,打起來的姿勢也好看。


    崔啟猶豫地說:“可這全是畫的……版這麽大,又不好雕,又費顏料,印出來不得貴麽?恐怕買主不多吧?”


    不不不,他相信,看小人書的肯定比看正經書的人多!


    崔燮拿屆尺在紙上打了個隻有普通書頁一半高的框子,招呼崔啟:“你把我畫的圖都縮到這麽大試試。若能這樣,咱們一個版裏就能印四頁,板子的成本就比平常的圖書少一半兒了!”


    若隻印黑白繡像版,省了上色部分,雕版還更容易,成本也能更低。


    崔啟倒是聽話,二話不說便開始試畫。但他的技術還剛隻能描圖、仿圖,沒到縮放這一步,要畫出那麽小的圖,就得找熟練的畫匠過來。


    他看著自己手底下身形扭曲的人物,無奈地搖了搖頭:“我看我還是替大哥叫人來吧,憑我這手段是畫不好了。”


    可外頭還流行著搶婚呢,崔燮也不敢叫他這麽個白嫩嫩的小少年出門,於是又叫了崔梁棟來,讓他派車夫去居安齋找人——就找最早跟著他們的雜工李進寶吧。他年紀不小,人長得也平平,估計不用坐車,走在路上都不會被搶。


    也不知這場選妃引起的亂事要鬧到何時。


    崔燮長歎一聲,叫崔良棟自己也小心些,去時順便再拿些點心看看李老師,替他多請兩天假。


    崔良棟一股凜然誌氣盤旋空中,拍著胸脯答應著:“小的保證兩個人去,三個人回,不該丟的絕不丟,不該多的也絕不能多!”


    他叫人套了車出去,崔燮便叫崔啟幫忙,把畫好的圖按順序排好,看圖配文,看故事連不連得上,中間有多少失落的須要添改。


    做成連環畫兒的話,人物的區別倒可以不受演員形象,區分得更鮮明了。而且畫圖可比演戲發揮餘地大,別說飛簷走壁,就是讓千戶們打鬥時直接上天都行啊!


    也不用再擔心找不著人寫戲了!


    雖然打死他也寫不出“**處怎禁得暮雨斜陽,風流債肯償”這樣叫觀眾喜歡的曲詞,也寫不出什麽好定場詩、定場詞,但是寫這種樸實簡易的散句不成問題。再配上好看的彩圖,哪兒那麽多人跟挑剔科場文章似的挑剔他配圖的文字?


    老百姓能看懂、喜歡看就夠了!


    崔燮信心滿滿地排圖寫句,加緊構思後麵的情節。過了約摸一時五六刻的光景,崔良棟忽然匆匆忙忙衝進來,身後跟著那個雜工李進寶來,兩人都張張皇皇,急眉赤眼地,竟直闖進書房,朝他叫道:“不好了!公子,出事了!”


    李學士出事了!


    崔燮猛地站起來,喝問道:“怎麽回事!”


    崔良棟連口水都不顧喝,急匆匆地說:“李學士昨日上疏奏稱梁芳、韋興兩個閹人惡意放出選淑女的風聲,籍此向京中富戶百姓斂財。又說他們阿附萬貴妃,包庇貴妃的兄弟趁亂騙娶良家子為妾,請皇上懲處他們,及早令人辟謠,免得民間慌亂成親,弄出那麽些錯配的姻緣。


    “可皇上寵愛那兩個太監,又有萬貴妃吹枕頭風,可不就舍不得處置那兩人?他們輕輕脫了罪,反過來說咱們李大人上的奏疏文字不合規製有罪,叫錦衣衛抓他進了詔獄了!”


    崔燮心頭一把火騰地燒起來,燒得他口幹舌燥,呼吸發燙;腦中卻極為冷靜地想到,李東陽將來是要做首輔的人,這樁案子不會成什麽大事。


    可萬一……他穿越來拜了李東陽為師,又寫這些戲,已經改變曆史,叫這時候出現了一場曆史上的李東陽沒經過的冤案呢?


    兩種極端相反的感覺環繞在他身上,叫他的神情嚴厲得駭人,說出的話卻冷酷得叫人不敢拒絕。他淡淡地問:“錦衣衛什麽時候拿的人,是誰去的?李家怎麽沒人來送信?”


    崔良棟心顫顫地,低頭答道:“是今天上午才把人帶走的,不知道名字,是個姓陸的百戶。李學士的父親如今病倒在床上,李公子年紀又小,管不到什麽,後院的女眷更不必說了。他家裏倒是說已去找了黎右侍、劉禦史、楊舍人和他的親交故舊,不過想著公子年紀小,咱們家也沒個朝裏人,不曾通知咱們。”


    年紀小,沒有朝裏人,管不上什麽用都是真的。可他是李東陽的入室弟子,老師出事,弟子焉能不管不問?!


    他微微頷首,讚許地看了崔梁棟一眼:“你如今也長進了,做得很好。我這就先去一趟李府,你替我去帳房提三百兩銀子,再收拾些拿得出手的禮物,寧可多帶不能少帶。再叫人去請劉太醫到李家給我師公治病。”


    崔良棟抹了抹臉上的汗,立刻答應了,隻多問了一句:“公子要去李家探望?這些銀子是不是太多了?”


    隻怕不是太多,而是不夠。


    他吩咐崔良棟挑著最好的東西收拾,都用錦盒裝了,裝上馬車;又把桌上的稿子推了推,叫崔啟拿去跟李進寶商量著做。他自己則回房換了舉人衣冠,對著鏡子正了正紗帽,抖抖衣袖,絕然出了房門。


    他先到了李家,那裏已是一片混亂,上下都人心惶惶,就和當初被錦衣衛抓了人去的崔家一樣。


    不,比崔家更慘烈。


    至少崔家被抓走的是可以斷絕關係的徐夫人,而不是李家這樣的頂梁柱。


    他先去探望了李太公,對著那位一天之間就仿佛老了幾歲,精神氣都被抽幹的老人說:“師公請保重身體,安心等待。朝中諸公都不會坐視權閹陷害老師,我這學生雖無用,卻也認得北鎮撫司的鎮撫使,自必會盡力求他保全老師。”


    李太公費力地喘息著,堅定地說:“你若能見著我兒,便替我帶一句話——叫他不要擔心家裏,他是為諫止閹豎之禍而獲罪,我們這些老弱婦孺雖不能為他做什麽,但也他為豪,願與他同生共死!”


    他的臉色青黃,眼卻亮得不正常,崔燮怕他悲怒傷身,緊握著他的手,低聲透露了一句曆史:“師公不必多慮,恩師他吉人自有天相,必定會平平安安回來的。他將來是要做首輔的人,怎麽會傷在兩個閹豎手中!”


    李太公輕咳兩聲,笑著說:“你這孩子說話真叫人高興,難怪東陽他提起你就喜歡……咳,他臨走還不放心你,叫人別告訴你,你可也不必看他,詔獄那是平常人能去的地方麽……”


    崔燮搖了搖頭,強笑著勸他:“師公不曾看市麵上那些錦衣衛戲麽?錦衣衛如今不是從前那樣的了,他們都懂得忠孝節義,不會害好人的……”


    他辭了李太公出門,見著李家管事,便留下兩封銀子和幾包各色藥材,告訴他已叫家人請了名醫之事,囑他們照顧好李太公。


    李大公子兆先也在門廊下等著他,見了麵便撲上來問道:“師兄,我爹不會有事吧?師叔伯他們來後臉色都不好看,我怕我爹真的……”


    他眼圈都紅了,卻不肯流淚。崔燮撫著他的後腦,平靜地安慰他:“你放心,老師不會有事的,那麽多大人在朝中運作,當今天子也是聖明燭照之君,他很快就能回來了。”


    就算不能很快,隻要不在詔獄裏受刑,挨到明年萬貴妃一死,這事就能轉圜了。


    他狠狠心扔下師弟,叫車夫駕車去北鎮撫司。


    “北鎮撫司”四字真是天打雷劈,饒是那車夫看了好幾部錦衣衛戲,聽說要去那裏也是兩股戰戰,苦求公子不要作死。


    崔燮不耐煩地說:“必須去!你不願去,我便出去雇車雇轎子,哪有老師在牢裏,弟子如沒事人一般在家歇著的?”


    他在路上還記著買了幾樣盒子菜,一籠熱騰騰的肉饅頭,還有一壇好酒。那車夫膽子甚小,趕到大明門外那條街上便已經不舍得抖韁繩了,崔燮索性懶得用他,便在腰間塞了一封四十兩小銀錠,手提著食盒、酒壇,大步走向北鎮撫司。


    詔獄是皇家設的刑獄,進了詔獄的人豈能像刑部、大理寺那樣輕易叫人探望?


    崔燮從腰間掏出銀子,拱手道:“學生是今日被抓入獄的李學士的弟子,特來探望恩師。我家先生實在是無罪被抓,求兩位大人通融通融,讓學生進去送一趟飯食,看看他身子好不好。”


    那兩個看門的看著銀子有些眼花,卻都咬著牙含淚拒絕:“他有罪無罪自有聖上定奪,不是你說了算的。這詔獄裏的都是經了禦前的罪人,李東陽更是惹得聖心大怒,欽命拿下獄的,哪兒那麽好見他!”


    崔燮苦求也不成,真想叫他們通傳謝瑛,進去享受一下特權階級的感覺。但他也更清楚地知道,他這時候最不能找的就是謝瑛。


    至少不能在鎮撫司找謝瑛。


    不然叫人覺得謝瑛和李老師有關係,再叫他避嫌,換了巴結萬家的人審案,恐怕就要把老師往死裏折騰了。


    他憋著一口氣,咬牙說:“那兩位大哥可否替我將這些飯食送進去?我家老師年逾四旬,身子骨也弱,哪裏受得了牢中陰濕氣,總要給他送些酒禦寒。”


    那兩個守門校尉看著酒壇,為難地說:“這禦案拿的人……”這是宮裏梁太監和前都指揮萬達萬大人都打過招呼的人,他們能不看嚴些麽?


    他們正要再勸止崔燮,鎮撫司側門裏忽然走來一個俊秀溫和的緋袍官人,揮手叫兩個校尉回去站班。他自己大步走到崔燮麵前,眉眼微沉,垂眸看著他,低聲道:“這是第二回 見你來鎮撫司探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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