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眾人出了便殿, 就往左順門領筵。


    宮裏到二月間尚吃河豚, 飲蘆筍湯,吃桃花鮓。講筵席上不安河豚那麽珍貴的菜肴, 多是些本地常見的雞鴨魚肉和河鮮, 魚鮓倒是管夠。此外就是燒豬、燒雞、燒鴨、大小套腸、炸羊尾、腰子、燒筍鵝、爆炒羊肚、煠魚、柳蒸魚……之類京裏常見的肉菜, 各地來的蔬菜、醃菜之類更是不可勝數。


    除了黎大人是吏部堂官,剩下這些未來名臣都還在翰林院過著清貧日子, 吃宴時絕不客氣, 還勸崔燮這個小新人:“不要拘束,多嚐些新菜, 也算你來了一趟宮裏。”


    他們這些人月月都能吃幾頓, 崔燮卻隻來宮裏一趟, 往後就算有機會再參與講筵,也不知是幾年後的事了。


    崔燮領了他們的好意,專朝著自己來到明朝後還沒吃著過的外地蘑菇、海菜下手,雨露均沾, 不客氣地吃了個肚兒圓。講官們則各有偏好, 也都甩開筷子, 撿著自己愛吃的下手,不用講什麽麵子。


    吃過席出來後,幾位講官一邊慢悠悠地走路消食,一麵感歎著:“做講官最大的好處也就是宮裏能賜些茶飯了。那些鄉下秀才坐個館,一年也有五六十兩銀子,咱們做翰林的這點薪俸, 也就當是人家的一半兒,幸得不時還有些筆墨錢鈔賜下,吃經筵時能往家裏帶些吃食,不然在京裏如何過下去?”


    這些講官平常自相打趣,這回多了個年輕生嫩的新人,便和他開玩笑說:“崔監生來日殿試時寧可考低些,能在二甲裏就好。以你這般年紀品貌,隻要不進翰林,自能穩穩當當地做一任給事中。到時候帖子上能寫拳頭大的名字,六部堂官也要跟你結交,外放出去便是一地巡按……比咱們在翰林坐冷板凳強得多哩。”


    崔燮聽著這群未來大佬接地氣的吐槽,就想穿回去捎一套明史來,讓他們看看自己將來要當閣老、尚書的內容,長長誌氣。


    可惜他穿不回去,隻能玩笑地說:“學生若沒進這趟宮,也還立不下什麽誌向,將來可能就隨波逐流了。今日既見著了天下英才,這就得立誌考進翰院,來日也能追隨諸公身後,當個真正能為太子講學的講官。”


    這些翰林雖然時常嫌棄翰院待遇差,覺得自己前途不明,卻都是重重科舉拚出來的人尖子,還有個狀元混在裏麵,對自己的才華都是相當自信的。聽到崔燮說今日見著天下英才,立誌學他們,也覺得他做人塌實,眼光更不錯。


    李東陽也順口指點了他幾句,叫他別急著考進士——他這般年紀,又是簡在帝心,實在不用急著入朝。中舉之後最好沉幾年,有把握考進二甲再下場。


    崔燮還指著早點兒中進士,早點兒跟男朋友滾床單呢,哪裏舍得再拖三年?他沒答這句話,隻含糊著說:“學生尚不敢奢望中舉,如何又提得起會試?”


    推托兩句,又反問道:“方才在殿裏聽兩位大人講課,著實精彩,學生有心回去加以揣摩,隻是有些失記的地方,不知可否借大人講綱一觀?”


    黎淳看了他一眼,問道:“聽說你能過目不忘,原來卻不能過耳不忘麽?”


    是啊,穿越時隻帶了硬盤,沒帶個手機、錄音筆來,不然也能過耳不忘了。他遺憾地歎了口氣,答道:“晚生不曾習《書》,讀的經史也略少,卻實有些聽著耳生的地方記不大清楚。”


    黎大人撚了撚胡子,嗬嗬一笑:“那你看時又能記住多少?時用、西涯,拿你們的講綱給他看看,就從這裏走到大明門的這段工夫看他能記下多少,這個神童的名聲符不符實。”


    他們要去翰院和吏部,本該從幾十步外的長安左門出去,若往正麵大明門走,就要經過長長的千步廊,時間用得長,也算是給崔燮降低了難度。眾人遙望著大明門笑道:“大人真有閑心逸致,反正時候尚早,急著回部院裏也無甚事,就叫他試試。”


    這群讀書人大都是神童出身,年少時沒少叫人考較過,考起新出的少年才子更不手軟。叫人背記這種小遊戲都玩膩了,倒覺著崔燮想出的題型新鮮,於是議定各出一道題,哪個人考倒了他,大夥兒就湊錢請這人坐首席吃一頓。


    黎淳是詹士府副詹士,又是李東陽、楊一清等人的老師,年高德劭,當然不跟著年輕人們玩鬧,笑著搖了搖頭:“若是他都答上來,你們又當怎樣?”


    若都答出來……


    若是能把他們這群人精刻意刁難的題目都答出來,這麽個好苗子,怎麽能不搶到門下當個弟子呢?


    眾人轉著這念頭,各各瞧了崔燮一眼,都笑而不語。李東陽卻掃了他們一眼,搶在前麵說:“大夥兒不必苦惱,我倒有一件讀書人都想要的絕佳的畫作給他作彩頭。若和衷能答得出這些題,我便叫人取來送他。”


    那幾人有的猜到是什麽畫,有的卻是全然不知。幾人一麵想著題目,一麵又議論起了什麽讀書人都想要的畫,說說笑笑地順著千步廊漫步。


    崔燮隱隱聽出來,那幅“名重京師,畫師敬候主人去取”的畫作,好像就是他自己畫的小喬等身大圖。再回憶那首小喬詩,果然是清新靈動,不似時下流行的台閣體那麽厚重肅穆,像個茶陵派的風格。


    不過他還不打算認領著名畫師、居安齋幕後老板的名號,也摻和不進大佬人聊天,隻低頭看著那兩份講綱,準備應對考較。


    他在宮外做著口試消食的時候,太子也在宮裏翻著國子監送上的卷子。


    服侍他的內侍心疼地說:“小爺讀了一早上的書還不累嗎,這《詩》又不是小爺必學的東西,就是要看,也得歇歇再看它呀。”


    太子搖了搖頭,吩咐道:“點上印香,替孤計著時間。這是父皇著人送來的,孤豈能撂著不做?”


    內侍心疼得都想找周太後來勸他休息,可太子自己倒不覺著疲累,做這題時還能感到幾分趣味。


    這些題目不再是冷冰冰的一句經書文字,從那些用作混淆的錯誤答案裏,從那些舉前代史料讓他分析的大題裏,他都能讀出出題人的用心。做到崔燮做錯的那兩道題時,他也特加小心,搜腸刮肚地想出答案,暗裏存心想和他比較。


    雖然還是他一個人坐在慈慶宮裏,身邊伴著的都是內侍宮人,可做著這套題,就好像還有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也在外殿裏陪著他做一樣的題目……


    一個多時辰後,朱祐樘便打好了草稿,將寫好的答案工工整整地謄寫到原卷上。然而這宮裏並沒有人跟他對答案,也沒人給他批改對錯。


    他對著卷子看了幾遍,自己卷起來放到書案邊上,轉天便親自向皇上請旨,想叫人把卷子送到國子監判閱。


    成化天子少年時因為被廢耽擱了學業,長大後又不大開經筵日講,讀書並不多,也懶得看那卷子。但父母皆是盼兒女懂事的,見太子為自己一言就格外優容崔燮,還能做這麽厚的卷子,不禁露出了幾分滿意的笑容:“準。叫人持去,予丘卿。”


    崔燮就是高太監推薦來的,高亮自然就搶著領了旨。他接過卷子正欲退下,太子卻又行了一重大禮,請求父皇:“父皇叫人送來的這考題出的極好,兒臣覺著做過一回,學問似更紮實了,願再多得幾份題目做。”


    太子若是要些別的,天子還得考慮國庫、私庫拿不拿得出,唯獨要做卷子太容易。他便點了點頭,叫高太監一並去翰林院傳旨,叫他們度著太子的學力,隔些日子便仿著出一套這樣的卷子送上來。


    高亮這回就不急著下去了,垂首站在那裏,等著看太子還有沒有別的要說。太子果然還不退下,微微吸氣,又拱手懇求天子:“兒臣昨日見國子監生崔燮年輕好學,亦欲令他得沾父皇天恩,陪兒臣同作學士們出的題目,望父皇允準。”


    成化帝納罕道:“叫他陪作?何不,叫你兄弟……”說到一半兒他才想起來,太子最大的弟弟祐杬才剛**歲,和他的課業也差得多,果然不能陪作。


    太子隻當沒聽見,神色恭順地說:“兒臣也想看看旁人做的對錯多少,比較一下,才知自己學得如何。”


    其實也可以叫內書堂的太監們陪考,不過成化帝方才險些連兒子的年紀都記錯了,心裏正略有愧疚,便把心裏那個“不準”換成了“準”。


    反正也不是讓崔燮進宮來陪讀,至多是把他的卷子遞進來,隻叫太子知道他做的對錯而已,又有什麽費力的?


    成化帝想開了這點,又覺得太子做題隻有一個陪考的太少了,索性多給了幾份恩典,叫國學裏挑選學業精熟、人品端正的少年秀才舉人陪考。考完後由國學教官們計出對錯的題目,挑出極優的答卷,送到東宮裏供太子參閱。


    太子遙想著那些年輕人陪伴自己做題的模樣,心裏微覺期待,眼中淡淡含笑,謝恩退下去了。


    高亮領了旨便直奔翰林院、國子監,先後傳了皇命。在國子監時還特地叫了崔燮,當麵宣罷旨便笑眯眯地說:“崔監生,小爺看承得你好,你可也要自家爭氣,好生念書做題,拿出些成績來給小爺看。”


    崔燮昨天才叫翰林大佬們考較了一回,今天就被皇上下旨當了伴考,說出來都得叫人嫉妒死。


    就連祭酒和教官們都含笑看著他,欣慰於他受了太子這般重視。然而他自己內心毫無波動,穩重淡定地答謝高公公,陪著教官們把他送出去,又回了誠心堂課室。


    高太監去後,丘祭酒便叫教官們向各堂監生們宣布這個消息,還要出幾道題目,從國學生中挑出相應的人才。


    崔燮這個叫太子指定的人物不必考試,同窗們都滿心歆羨地來恭喜他。還有幾位立誓要選中,做上翰林親手出的題目的青年監生湊上來與他搭話,說笑道:“我們這番雖不能進宮陪太子讀書,也可算是伴讀了吧?”


    宮裏伴讀的……那都是太監,侍讀的才是學士。


    崔燮扯了扯嘴角,拍著那位同窗的肩,溫和地勸道:“咱們這些普通人在宮外伴就得了,不用抱那麽高的誌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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