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崔燮跟謝瑛躲在院子角落裏悄悄研究香水, 台上的評委們卻是盡職盡責地評詩打分, 取了平均分計算票數。


    明代文人大都愛寫詩,這種詩詞票不隻是為了省錢, 也是個炫技揚名的機會, 所以用心寫的也真不少。專家票經過海選淘汰還剩一百多張, 光念也得念一陣子。真愛票統計出來的更早,那邊詩還沒念完, 這邊就出了總票數, 足有一千八百餘張:貂蟬、小喬都有四百五十上下,咬得緊緊的;甄氏有近四百票, 孫尚香落得稍遠一些, 隻三百張;墊底的卻是大喬。


    畢竟在曆史和演義裏, 大喬都隻是一個單薄的影子,連自己的雜劇、評話都沒有,單看圖許晴也沒能豔壓那四位女演員,終究是無力回天。


    真愛票看不出差距, 就得靠專家票了。觀眾們都深恨自己帶錢帶少了, 不能多刷幾張票把佳人捧上去, 此時就隻能看那些文人才子給不給力了。全院數百雙目光就都緊緊盯著台上,數百雙耳朵也都豎起來,聽著評委打出的分數。


    輪到自己支持的美人,就盼著評委多打幾分,不是自己最愛的,就恨不能她少得幾分。


    得失心一起, 這麽無聊的念詩、評分環節就似比賭牌還揪心。一群連格律平仄都不懂的人聽著評委報出的分數,心隨分動,不覺手舞足蹈,口沫橫飛,在下麵喊亂:


    “這首好,這是妙句!”


    “好什麽好,聽都聽不懂!哪個詩人說寫詩要寫到老太太都能聽懂的才是好詩呢!”


    “呸,你懂什麽詩!這句‘寒夜露濕綃衣重’就是比‘爭奈文王愛新人’好!”


    ……


    還有作者聽著自己的詩叫導師打了低分,也要振臂一揮,高呼評委評分不合理,選詩有黑幕。


    評委們淡定地在後頭評著分,一首詩一首詩地念下去,任誰在下頭鬧騰都不理。幾位扮成佳人的姐兒可沒那麽淡定,扒著屏風朝外頭偷看,戰戰兢兢地問:“他們可不會打上來吧?”


    在那群人真的鬧大之前,一隻手便從人群中伸出來,按住了領頭喊鬧之人的肩膀,用力拍了一記。


    那人難得有一呼百應的機會,正高喊著導師不公,要上去為自己的詩和詩中美人爭個公道回來,卻被人狠狠一拍拍得險些喘不過氣來。急的他捂著肩、跳著腳兒,回頭叫道:“誰!為何拍我!”


    他回頭看去,卻是個不認識的年輕人,長得風流俊俏,臉上笑容淡淡,也沒什麽特別的威嚴。可一見著那人的目光,他就莫名覺得喉嚨發堵,好像個看見蛇的青蛙,話都說不出來了。


    那人像是碰了什麽髒東西似地拍了拍手,笑道:“今晚有不少貴賓在此,為的是欣賞美人,評出當今第一才子。為你一人鬧事,若驚擾了台下尊客,唐突了千古佳人,你可怎麽承擔的起?”


    他的聲音並未刻意提高,但因中氣十足,仍是清清楚楚地從人群中透出來。


    書生強撐著問:“你是誰?”


    他低下頭看著腰間,腰帶上掛著錦囊,裏麵有“錦衣衛千戶”的牌子,隻是不值得在這裏拿出來罷了。他隻淡淡看著書生問道:“剛才導師評了‘我思美人思無量’的詠二喬詩一個三分,你才鬧起來的,我沒看錯吧?那詩是你作的?你人也在此,詩也在此,本地衙役皂隸就在院中待命,你是待老老實實待著,還是鬧起來叫人捆進大興縣?”


    那書生一下啞了聲音,周圍還有幾個喊著不怕的,要為他力爭。人群後忽又有個年輕人的聲音響起,朗朗道:“諸位既然能為詩作好壞力爭,肯定也是才子。可若你們為了‘我思美人思無量,東風不見空悵望。若使二喬先遇我,不嫁孫郎與周郎。’這樣的詩和評委吵鬧,明日傳到京裏,各位還有麵目當讀書人麽?”


    “他、他寫的是這首……”


    那群剛才還群情激憤的年輕人知道了領頭的是這麽個貨色,實不敢再出聲。那些不懂作詩的武人、商戶都哄笑起來,滿院緊張的氣氛一下子鬆懈下來。


    那些領頭鬧的書生聽他叫嘲得那麽狠,轉頭再想想自己的大作,仿佛也不是個叫人高聲念出來能掙臉的水準,連忙捂上臉散進人群裏。


    台上的女妓們終於敢出來,倚在欄邊提燈照向人群,嬌聲應和:“多謝公子為我等平息此事?請上來受奴一禮,方才那等亂,嚇煞奴家了。”


    “我等姐妹一向和氣,卻怎能叫官人們為了我們傷了和氣……”


    隻是謝、崔二人早沒入了人群裏。他們有意低調,衣裳顏色又暗,連周圍的人都沒注意二人到哪兒去了。


    那些叫美人提燈照著的人早都忘了自己在爭什麽,更不管找人,都爭到台下露臉,連聲附和:“不錯不錯,就是幾首酸詩麽?那詩占的票數也不多,吵著那一票不到半票的分數,何如早多花些錢正經買書給美人兒們投票!”


    一場混亂消彌於無形,十位盡心盡力的評委也總算計出了票數:小喬計三十六票,甄後三十票,貂蟬二十三票,大喬十八票,孫夫人十五票。平均分裏帶十分之幾的零頭都四舍五入,不記入票數了。


    大喬的專家票數多,卻是沾了二喬常在詩裏並提的光,凡有詠二喬的,最終成績算出來都是姐妹平分的。甄氏算是一人對打江東二喬,還能有這成績,全仗曹思王的《洛神賦》刷足了文人的好感。


    成績都算出來後,最終贏家還屬小喬,之後甄氏、貂蟬、孫夫人、大喬。而排名最高的詩作卻是詠甄氏的,作者隻寫了個別號“水西先生”。


    次後書坊夥計又將計票的幕布撤下,換上新的白布,崔啟從畫屏後鑽了出來,在上麵依次抄了“水西先生”“澄堂居士”“宛平謝氏”“含珠山人”“書間閑人”這幾個名號,在下麵又題了他們作的詩。


    他也跟著陸先生正經練過幾天書畫,寫的字雖不極好,依他這個商人身份,卻已是相當不錯了。


    底下也有人讚了他幾聲,他臉色微紅,幸好在燈光下看不下出來,緊張地抓著筆朝台下說:“這五位詩人便是今日詩會的五魁,敝店將把所詠佳人畫像贈予他。哪位若在的,請帶上能證明自己身份的印鑒之類到外院接待處領取,若無鑒證,也可當場作詩一首以自證。今日未來的,明天小店將把詩掛在居安齋外,等著詩人上門來取。”


    眾人左張右顧,都盼著有人當場上去領,好叫他們看一把熱鬧。


    這熱鬧果然還就來了,人群後麵便有幾人高喊:“開門,我家公子就是書間閑人!那張大喬的美人圖是我們公子的了!”


    人群分開,都借著台邊燈光看向那人,恨不能將這個搶走美人的家夥刻進心裏。那人穿著大紅收腰曳撒,腰帶都扣到肋條上了,衣擺撐得闊闊的,昂首挺胸,用折扇半掩麵龐,隻露出一副濃眉大眼,二十來歲年紀,即富且閑,羨煞眾人。


    他左右看了看羨妒交加的文人們,微露得意之色,含笑說:“本人雖沒帶印鑒來,卻能自證——我給大喬連投了十七張票,其餘四美投的還更多,除我之外,也沒別的人這般投了吧?”


    可惜重複投的不計票數,不然前二美的票數還能追得更驚險些。


    舞台大門打開,先是香霧飄出,又從中嫋嫋婷婷地走出一名白衣佳人,正是大喬。走得近了,她眼周畫的眼線和朱粉便看得更清楚些,可在夜色柔和下,倒不顯太濃烈,隻覺更妝容非同凡俗,更覺驚豔。


    她滿身香風,手托畫軸交給那位公子,深深一福:“謝公子垂愛,願公子勿忘妾身。”


    大喬來去如風,隻留下一幅畫卷,地上幾點縷空鞋底灑下的香粉,教人知道方才是真人來過。


    那位“書間閑人”拿折扇敲著手掌,望著門洞歎道:“今日過後,這五位佳人真要身價百倍了。倒真想細看看剩下那幾位是個什麽模樣,作詩贏得她們畫像的又是誰。”


    他歎息著走了,卻沒有下一個這麽勇敢地當眾取畫的,叫看熱鬧的人十分失落。崔燮在後麵看著他遠去,歎道:“才子啊,不知是哪裏人,以後或許能跟他同場科考吧?”


    自己的積累還是不夠啊……


    崔燮搖了搖頭,卻見謝瑛在他身旁笑得肩頭微顫,嘴角抿了又抿,才低聲說:“那位實在不是什麽才子,這詩十之**是了花錢叫人買的。”


    原來是叫人買的……看來槍手、代筆古已有之,也不太叫人驚訝。崔燮感歎了一聲古人節操也不比現代人強到哪去,問道:“謝兄認得這位公子?”


    謝瑛含笑看著他,眉眼彎彎地說:“豈止我認得,你也拐著彎認得——他是給你頒旌表的高公公的侄子高肅,見在錦衣衛掛個名兒,幹領著俸祿的。”


    崔燮頓時肅然起敬:“我進宮時,也多虧了高公公遣人預先提點。他既然喜歡畫,不如我叫人送五張到他府上吧?”


    謝瑛搖搖頭:“不必,你不該認識他,貿然去了反惹人懷疑。何況這十兩銀子一副的東西,也不值得特特送一趟。”


    這畫若沒印出那麽多幅,倒也能借著新鮮要個高價,畫得多了,也就是個俗物了。


    崔燮反而要的就是“不值錢”,今日來園會的非富即貴,若隻得那五張畫,他們倒是能拍賣出一筆銀子,可沒買著的能高興麽?花了高價買的不會覺得不合算麽?


    這不是他們在遷安地界,借著五品郎中之子之名,背靠三品指揮使的大樹就能安全無憂的時候了。這些貴人哪個不痛快了,小小的一個居安齋都扛不住。


    此時因為沒有新的才子上前領畫,遊人們也開始回轉了。這場選美大會到此已然正式結束,眾人在當地裏甲引領下慢慢出場,想吃的還能再吃些宵夜,每人臨行還能領一盞美人燈回去作紀念,也不算白跑一趟。


    謝瑛遠遠見著幾位同僚過來,便輕輕握了握崔燮的手,低聲道:“我去找他們,叫人見著你我這樣親密畢竟不好。你也回去吧,別叫你同窗們起疑……”


    他把燈籠和包袱塞給崔燮,轉身離去。崔燮在花影裏看著他走遠了,逆著人流走到戲台裏,等著和評委組一道回東院休息。


    幾位評委也顧不得問他哪兒去了,見麵便笑嗬嗬地問:“那首詠孫夫人的詩,和衷可知道是誰作的麽?”


    啊?崔燮愣了愣,看屋裏這幾人不是激動的恨不能上台喊兩聲,就是強抑喜氣,要裝個矜持淡定,就猜到作者肯定是自己人。他看了一圈,隻有費解元是真淡然,不會一開口就笑出來,又是見過幾麵的熟人,便上前問道:“要請教費解元,是何人所作了。”


    費宏淡定的神色頓時打破了,眼神閃閃躲躲地往外看,低聲問:“崔案首怎麽猜到是我的?”


    一名舉子驚訝道:“真是神猜,你進來看這麽幾眼,就知道是費子充了?”


    他叔叔費瑞笑道:“崔案首果然廣博,竟連我們江西的含珠山都知道。”


    崔案首……純屬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這時候卻不能說破,也裝起高深莫測來,笑道:“恭喜費解元,快叫他們包起孫夫人的畫像,叫令叔侄帶走。”


    費宏定了定神,朝他謝道:“其實是我該謝過崔案首。家叔近日要回鄉一趟,想不到叔父回程前,我們還能一道做這個導師,見識這麽熱鬧場麵,往後回憶此事,也可稍排遣寂寞之意了。”


    崔燮才知道費家這位叔叔要走,率性堂的學子們卻都早知道了,提起來都有些留戀,約好了一會兒回客舍要先喝頓踐行酒。


    他們這裏也熱鬧的差不多了,費瑞替侄子拿了該得的畫,幾個收拾東西就要回去,下方戲台大門忽又叫人敲響,有夥計下去開門引人進來,問清了他的身份,便在底下高聲通報:“東家,貂蟬詩的作者,‘宛平謝氏’來取畫了。”


    崔燮忙叫人搬屏風擋住了導師們,留了一張桌子在外麵供人登記,又叫扮貂蟬的小姐出麵迎接。


    領獎人上來之後本該先登記確認身份,但那位一開口,屏風後麵的導師們頓時額頭微微見汗,都不敢說話了——


    那是他們詩經科助教謝經的聲音!


    謝助教倒沒認出他們來,淡淡地問:“我沒有印鑒,不過倒能當場作一首詩證明,各位導師可願點評?”


    不,不用作,他們都相信助教的品行,不是那冒名頂替之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到明朝考科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五色龍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五色龍章並收藏穿到明朝考科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