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天早上送水車進城來時,那家回回就把訂的鮮牛羊奶送到了崔府。


    崔燮之前照顧家裏,花四百五十兩銀子買下了南貨店,又叫崔源簽了轉包協議,把店裏原有的夥計也轉給他們。再加上處理南貨收回的五百餘兩銀子,之前賣舊衣料、家具的百十兩,家裏總算有了過千兩的現銀。


    他在兩家櫃上各押了二百兩周轉,外院放了一百兩零用,剩下的都教老夫人收起來,將來萬一有個婚喪嫁娶、湊份回禮什麽的也備辦的起來。


    有了錢,也就能鬆鬆快快地花在吃食上了。


    牛奶他自己喝,羊奶給老人孩子,省得乳糖不耐受,喝了生病。廚下來請示他做什麽奶點心,崔燮從前也不留心點心的做法,便叫他們隨意蒸些雙皮奶、糖蒸酥酪,多的牛奶就配上磚茶煮奶茶。


    糖蒸酥酪是蒙元時就有的,隻是蒸好的酪要用冰凝結,挑費大些,自家倒也能做。雙皮奶卻是廣式點心,他們家這北京廚子聽都沒聽過,隻好問他怎麽弄。崔燮自己也沒正式看過菜譜,隻記得大概作法,叫他們先煮出奶皮再加蛋清蒸,反正凝成一碗就成,說給他們之後就任他們摸索去了。


    摸索過程中少不得浪費材料,崔燮是要送人的,也不急著吃,叫他們回廚下慢慢試,做不好的就自己吃了,隻要保證早餐時給崔家老幼每人上一碗羊奶就行。


    倒是奶茶容易做,隻要把磚茶碾碎了熬得釅釅的,再兌進現熬的淡奶,加一勺糖漿就成了。大明做點心的方子都是先熬糖漿,用蛋清粘去糖漿上的一層浮沫,熬出的糖漿清亮甘甜,也不容易壞,能擱在罐子裏保存上好一陣子,隨吃隨加。


    他早餐就喝上了奶茶,但覺得味道和他前世喝的不大一樣,略有些淡,便叫廚下試著把糖漿熬成焦糖再煮。


    奶茶的香氣濃,淡焦糖色也更勾人食欲。弟妹們喝著加了杏仁煮也略膻的羊奶,眼巴巴地看著他碗裏的奶茶,恨不能也喝一口。老夫人慣孩子,便替他們說:“我老婆子也想嚐嚐這奶茶,叫人多做幾碗來吧,也叫雲姐跟和哥他們都想嚐嚐。”


    崔燮搖了搖頭:“和哥還小呢,喝釅茶對身子不好。雲姐倒能喝點兒,隻是別一次就喝多了,腸胃弱的人喝了牛奶容易瀉泄。祖母要喝就叫廚子用羊奶給你煮一碗,也別喝多了茶。”


    老夫人雖叫他管頭管腳的,心裏也熨貼,笑著答應了,又說:“我們喝著如好,回頭也給你爺嚐嚐。”


    崔燮點了點頭:“也行,回頭廚下要是蒸出了雙皮奶,可千萬別叫他們舀起來就給祖父吃。那種大塊又軟滑的東西,吃不好容易嗆著,要吃也得先輾成糊糊的。”


    老夫人“哎”了一聲,笑得滿臉皺紋都擠到了一起:“瞧你心細的。出去一趟是曆練人,原先你在家裏時可都是乖乖地聽你奶安排,話都不多說一句,哪似現在連爺奶吃飯都管上的。”


    崔燮是無論如何還原不了原身的性情,聽著家人偶爾提起他從前怎樣,隻能說:“原先我還小,現在已經是進了學的監生,能擔起這一家子了,想的自然不一樣。”


    他不能多說原身的事,匆匆喝了奶茶,吃了些素餡的水明餃兒和蒸酥點心就起身去上學了。


    這一天將近中午時,果然有微雨落下,就是謝千戶所說的洗刀水。同窗們看著學堂外飄的細雨就心忙意亂,趁課間時來問了他不知多少趟:“居安齋的書今兒還能不能賣了,不會怕下雨就不來了吧?”


    到中午散堂之後,眾人滿懷著想買書又怕買不著的忐忑心情出到國學門外。


    想不到出門不遠,就有一輛寬敞的青篷馬車停在國子監大門斜對麵的胡同口,篷上繃了張油布,用朱漆塗著“國子監專用運書車”幾個大字。車外已圍了一圈人,正紛紛亂亂地跟車裏人說話,遞銀子,接過一包包用半透明白油紙封的嚴嚴實實的新書。


    居安齋忒誠信了!


    大雨天的,竟專給他們這些監生送書,從沒見哪家書店做得這麽體貼的!


    他們頓時忘了,從來也沒哪家書店的書一斷更斷幾個月,空當時間又出高價本搶錢,急的讀者趕在剛發售時就搶著要買。


    眾人一擁而上,圍到車後爭著買書,一時買不上,就看著那些剛買過的監生拆封後露出的封皮。


    新出的書有精裝、平裝兩種:平裝本就是普通的藍紙封皮,精裝本封套正麵印的是穿孝的諸葛,封底印的是個撫琴的周瑜,中間以雲頭隔開。若把封套展平,比較著則會發現孔明的線條凝實,膚色紅潤,而周瑜印得稍小,膚色、衣裳顏色也偏虛淡,以雲頭隔分隔開後,就有了諸葛亮懷念已故去的周瑜的意境。


    一名監生歎道:“還是居安齋出的書得我心意。都說諸葛吊孝時哭周瑜隻是假哭,我卻覺得這兩人一時瑜亮,豈能沒有心心相惜之處?隻是分屬蜀吳,不能任情結交罷了。”


    另一人道:“周瑜心地偏狹,不一定容得下孔明,孔明卻有容人之量,自然是真心哭他。”


    又有人駁斥道:“周瑜未必真的偏狹,他怎地不嫉妒東吳人物,隻嫉妒諸葛丞相?隻是兩國相爭,怕蜀國出了那般人物,將來害了吳國,才不得不對付諸葛。這也是時世所迫,若大漢江山未壞,眾人同朝為臣,恐怕又是另一番氣象。”


    眾人雖有爭議,卻又怕鬧得太厲害了會叫教官們注意到這邊,來把賣書的車趕走,都隻低聲爭辯,老老實實地排隊買書。崔燮叫他們扔在身後,也不著急,打著傘慢悠悠地回了齋裏,抽出那本關漢卿全集,倚在廊下邊哼哼邊看。


    他那調子不準,但咬字十分清楚,幾名路過的同窗聽他哼著《單刀會》,便笑他:“和衷怎麽還看這前元的雜劇本子,要看三國故事,這短劇豈如帶彩圖的《六才子批評三國》痛快?”


    崔燮把書頁掩在胸前,笑道:“那不是林博士批評我的文章時說了要我多看些戲曲,寫比偶句時學那些舒長婉曼的腔調嗎?我自知文采略欠,當然要補一補。”


    那同窗說:“那何必看前朝的曲子,咱們祭酒寫的戲更好,駢驪工整,音辭並茂,還有教化之工。彝倫堂應當就藏有《伍倫全備記》的本子,何不借這本看?不過看戲本子也是無聊,月中休沐就在眼前了,為兄帶你去看響雲班的南戲多好?”


    休沐日啊……崔燮笑著搖了搖頭:“我已定好要學別的了,恐怕沒時間看戲,要辜負賢兄的好意了。”


    那監生憐憫地看了他一眼,搖頭歎道:“休沐時還要跟著先生讀書,你還有什麽時候不讀書。年紀輕輕的就過這般日子,還有什麽趣味?”


    不,其實他休沐那天就不讀書,是跟著謝千戶學劍法去的。


    他低下頭,掩飾地說:“我剛入國子監,有許多事還不習慣,想來往後就好了。”


    往後就習慣了。


    比如做夢夢見某人之後還得去見人家這種事。


    第一次夢見謝瑛,還隻是夢見他穿著自己做的衣服,見麵後他還心忙意亂了半天呢;這回他夢裏都親了一回了,還能淡定地準備著去人家裏帶什麽吃的,這就是進步嘛。


    到了十五休沐那日,廚下也做出了香滑濃鬱的焦糖奶茶,蒸了光滑細膩的雙皮奶,還有京裏人都愛喝的糖蒸酥酪。


    奶製品易壞,崔燮就先自己去國子監參加祭禮,讓車夫掐著祭禮結束的時間,把帶冰的飲料吃食送過來,連他一同捎到謝府。結果祭禮結束,出了大門的時候,他又看見了謝山駕著千戶府那輛車在外麵等著。


    崔燮一回生,二回熟,笑道:“又要勞煩謝山小哥了。”


    謝山道:“不勞煩。公子是這麽過去還是換身衣裳?”


    當然要換,不然不好活動。


    崔燮換了件沒穿過的綠曳撒,從自家車裏拎出冰的奶茶和點心,坐上謝家的車到了他家裏。謝瑛隻在見麵時多看了他幾秒,之後便把眼瞼垂下去,遮住了目光。他的態度還是和平常一樣,仿佛已經忘了那天的失態,笑意盈盈地嚐了他帶來的茶點,誇讚道:“我還以為是蒙古那種帶鹹味的奶茶,想不到是甜的,果然不錯。”


    他雖然還是笑著,崔燮卻莫名覺得這笑容有點程式化,不像平常那麽生動親切。


    後來謝千戶教他刀法時就更明顯,教學都是自己慢慢地練一遍就算了,就是他有時候動作做得不到位,謝瑛都寧願自己在前麵多練幾次,而不會像之前那樣托著他的手,幫他擺對姿勢。


    崔燮不禁猜測,他還是在意那天晚上差點親上的事故,想跟自己保持距離。可那天的事也不能怪誰,氣氛太好,謝千戶長得又那麽好看,他自己也差點沒把持住……


    要是當時真像他夢裏那樣繼續下去了,他們倆今天又會怎麽樣?是索性承認彼此都沒那麽直,就這麽交往著試試,還是尷尬到以後都不能再見麵了?


    他拖著刀,想象著謝千戶冷冷地對他說“那一晚隻是個錯誤,我們不要再錯下去了”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


    不行,他們果然不適合那種狗血劇,還是這樣……隨緣吧。還能常常見麵,該幹什麽幹什麽就夠了。


    謝瑛叫他笑得有些莫名,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他穿這麽豔麗的大綠色綢衣,顯得氣色比平常還好,笑得又那麽沒心沒肺,像是完全看不出他刻意的疏遠似的。


    恐怕也不知道那天在關帝廟前,他差點做了什麽。


    還是個小孩子心性,沒心沒肺的……謝瑛搖了搖頭,喃喃地念了他一聲,心緒也舒展開了些,從他手裏接過直刀,倒轉刀柄在他額頭點了點,朗聲說:“我再練一遍,看清楚了,舉刀迎敵這一式,手臂是從下麵這麽穿過來的。”


    就在崔燮忙著練武健身的時候,崔家大宅裏也迎進了一位稀罕的客人。那人穿著青色鸂鶒補服,才二十七八的年紀,眉眼清俊,乘著一乘青呢小轎,左右也沒排儀仗,隻帶了幾個書辦,托著一塊蒙有紅綢的木匾,低調地進了崔府。


    偏趕上崔燮去了謝瑛家,這一去就得到晚飯後才能回來。


    崔良棟急地喚人去接他回來,那車夫怯怯地說:“公子可是去錦衣衛千戶府上了,不是咱們能去的地方。強接他回來,會不會惹了錦衣衛不快?”


    那也不能放著縣尊老父母沒人招待啊!


    崔老夫人雖是請了一軸誥命的宜人,可畢竟是個內宅婦人,又是久病不能陪客的,老太爺更是癱在床上不會說話……他急的團團亂轉,終於想起家裏還養著位舉人,連忙叫人把陸舉人請到前頭待客,一麵又請縣尊進去見老夫人。


    那位大興縣令來得突然,家裏全無準備,還正叫人推著老太爺在院裏看風景呢。


    蔣縣令進門的時候,正房大門口堵著紙閣,兩側延伸出通到廂房台基盡頭的紙廊,看著竟沒有能進出人的口兒。走近了才能看出來紙閣正麵開著個門,門上垂著沉沉的油紙門簾子,兩邊甚至還建了油紙窗。


    紙閣下方卻是醬色龜紋紙,折出一條條微微透白的折痕,顯得雅致又莊重,壓住了上頭輕飄飄的半透明油紙壁。


    蔣縣令這房子敞闊精致,廊下有一隊人蠕蠕而行,仆人都似極適應這紙廊似的,隻覺得他家靡費太過,忍不住問崔良棟:“貴府在這仲夏天氣,怎麽倒把門窗堵住,在廊下建廊了?”


    奢侈也不是這麽個奢侈法兒吧,堵得這麽嚴實,不嫌悶熱麽?


    崔良棟在他身邊引路,連忙解釋道:“敝府老太爺癱在床上多年,怕見風,一向都是在臥房裏躺著。我家公子當家之後,恐怕祖父躺久了心情不暢,病體更沉重,就變賣了家裏的東西,找匠人做了輪椅、紙廊,好叫老太爺能出來見見太陽。”


    蔣縣令細看了一眼那團人影,果然模糊看出其中有一個長長的椅子,這才知道是自己誤會了,臉上微紅,歎道:“原來如此,崔監生真是孝心可嘉,不虧為得了聖上嘉獎的義民。恐怕他是想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道理,才舍得將價值近百兩的貨物捐贈養濟院。我先時但見著這片紙廊,險些誤會貴府奢華靡費,卻是本官輕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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