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山把崔燮直送到了家門口。他車裏有包裹好的陶甑,是個怕摔怕挪動的東西,到了家門口,崔燮就親自下車,看著人開門、卸門檻,把車子駕進自己的院子裏。


    崔良棟跟著車跑前跑後,還有兩個掌櫃竟也進來幫他搬東西。崔燮嫌他們年紀大、身體虛,怕他們摔壞了自己的酒甑,當即揮手斥退三人,隻道:“你們遠著點兒就行,我自己搬。”


    酒甑下部煮鍋的部分套著細軟茅草編成的簍子,圓弧的底部被草索一圈圈墊平,最下方是寬大的蒲團式圓底。甑口左右穿出兩個耳朵,拿手輕輕一提就能提下車,放在地麵上也安安穩穩的,不怕歪倒。上部用以盛涼水降溫的甑蓋也用草編出同樣的厚套,支出的長長滴漏管是裹銅的,以防碰摔。外頭不僅裹了草套,還塞了厚實的棉花,最外用一個細長條的棕子似的竹簍盛著。


    謝山原想替他拿出來,看他這麽愛惜地把東西拎下來,不肯借手他人的架勢,也就縮到後頭。等他拿了酒甑,叫人搬出小酒壇,手牽著馬說:“崔公子既然到家了,小的也該回去覆命了。月中時也盼公子騰出時間到舍下坐坐,我們大人必在家專候。”


    他還以為什麽下次再見就是謝千戶喝醉了隨口一說,還真有下次麽?


    崔燮身上似乎又感覺到了被帶著練刀時,肩頭和手背、手腕處鑽透衣料的灼熱,握刀的感覺也仿佛殘留在手中。他克製了又克製才沒去看那裏,朝謝山笑了笑,答道:“多承謝兄厚愛,來日必定還要去府上叨擾。”


    說著命人拿一吊銅錢來撫慰謝山這兩趟辛苦,又讓他在前院稍坐,遣人去廚下給他拿吃的。謝山看看崔府氣派的院子,也就不客氣地笑納了,在院兒裏多看了幾眼,回去好學給謝千戶聽。


    崔燮親自拎著那套酒甑回院兒,不願假手他人。崔良棟和兩個掌櫃都爭著要幫他拿東西,搶不上還連聲勸著:“公子怎麽能自己拿這東西。不說老太爺、老夫人要擔心,崔啟小哥回來也得埋冤小的們沒用,不能替公子分憂哩。”


    崔燮穩穩當當地把酒甑搬進院裏,找了間空房安放好了,才看向他們,淡淡地說:“說吧,你們又惹出什麽事了?平常可見著不你們這麽殷勤小意,必定是惹出麻煩才來巴結我的?”


    “公子這話真叫小的們無地自容。小的身家性命都在主人手裏,欺主就是欺天,怎麽敢欺瞞公子!”


    崔良棟一臉羞臊喪氣,崔金枝仗著自己的綢緞鋪如今搭上了大客戶,在公子麵前得臉,搶著告狀:“公子不是吩咐我們處理南貨店的舊物麽,此事咱們哪兒敢懈怠,都是叫帳房跟得力的大夥計跟著盯的。結果賣了兩天就發現,那店裏屯的東西少有好的,大都是陳了兩三年,甚至五六年的舊物。寫著都是上品,打開貨卻發現許多以次充好的,買的人也都是見識過的,自然不肯就買,還要叫咱們再降些價錢。”


    崔庭也不甘落後地說:“我們見這鋪子再給十天也處理不幹淨,怕耽擱了公子轉手,急可可地就來報給公子了。”


    崔燮看了他和崔金枝一眼,微微頷首:“你們做得很好,這種事就該及時告訴我。回頭你們寫進總結裏,給你們算業績,看情況加獎金。崔良棟……你說你幫著店裏清點的舊貨,怎麽當時沒報上這事來?”


    崔良棟苦著臉說:“小的要管這一大家子的事,雖是能到店裏看幾眼,也不能真的不錯眼兒地盯著呀。何況咱們家的貨一向也就是陳些,不算是上品,卻是一星兒也沒有黴壞的,若再賣賤些必定有人買……”


    “一向是什麽意思?”崔燮掃了他一眼,冷聲問:“為什麽鋪裏都是陳貨,還有陳了三五年的?當初陳娘子管鋪子時,你們也敢這麽敷衍麽?”


    崔良棟歎道:“原先也不這樣,就是常有些別人送咱們家的東西擱在店裏賣,陳的也盡有,可畢竟也有新貨撐著。隻是前些日子老爺要選官,為了籌錢把正經的好貨便宜賣給了別家一批,老爺走時又挑了些到雲南任上送禮的……”


    崔大會上任後一手朝家裏要錢,一手以次充好,也是為了慢慢把虧的錢補回來。


    這要是真有心搞商業的,能被這一家子糊塗帳急死。


    幸虧這些東西對崔燮都是白來的,他隻要店麵和院子,也不大在意之前的經營狀況,隻說:“既是這樣,明日先不出貨了。你們請本街鄉約、裏正作證,把店裏的東西都拿出來檢驗,凡有黴爛、腐壞的都撿出來,叫街坊們看著,抬到城外焚燒。好的叫店裏人估實價,打七折再賣,該賣多少天就賣多少天,剩的送到城裏養濟院供孤老食用。”


    好久沒搞事了,這些人是逼著他炒作啊。


    他看著三人一臉震驚的模樣,挑眉一笑:“我知道你們不舍得。不過這店鋪我已找著了接手的人,人家過來必定就要交店,你們緊著把這事兒做出來,不然沒賣出去的損失都要著落在你們頭上的。”


    什麽!這鋪子已找著人接手了?


    這消息比崔燮要把好好的南貨舍給孤貧還震憾。崔良棟驚問:“公子已找好接手的人了?其實前兩天還有位老爺舊交的工部主事問這店……”


    別說工部主事,就是工部尚書都不好使。轉手的白契他已經寫了,還請老太爺打了手模,隻等崔源和計掌櫃攜工匠、新書和書版進京後就能簽定合同,開他的新書店了。


    他瞥了三人一眼,淡淡地說:“這店該怎麽處置我已經打算好了,你們不用多想,也不要在外麵胡說。隻要本本份份做事,我自不會虧待你們,可若想倚仗外人之勢欺淩主家,崔明就是你們的例子。”


    三人想起崔明一家的下場,背後頓時都爬滿了冷汗。


    那時崔燮還落魄在鄉下,都敢把深受前夫人寵幸二管事鬧進衙門,如今他可是監生老爺了,處置不了誰?之前交他們做計劃,叫他們重理店鋪,那都是他還念些舊情,給他們留一分改過的機會。


    三人不敢在他麵前動什麽小心思,拍著胸口連聲保證:“我等不是那等欺心忘義的小人,必定把公子交待的事辦得好好的。若有下家店主的人來盯著,小的們必定和他同心協力,把東西利利索索地賣出去。”


    他們從崔燮那裏回去後,忍不住嘀咕起來:“不會是那個小計掌櫃吧?不然上回公子怎麽就叫他來家呢?”


    “那時候公子就定下心來賣哪家了嗎?可那時候還沒做五年計劃呢……”


    “你們也不想想咱們家什麽狀況!”崔良棟一拊掌:“他那麽硬氣地朝公子要錢,咱們家卻哪兒是拿得出錢的。公子連家什都賣了才湊辦出一百兩銀子,還能給他?不賣他的店鋪賣誰的!”


    兩位掌櫃麵麵相覷:“若南貨店不開了,也不知那些跑南邊兒的夥計會落在誰店裏,咱們這兩家店將來如何。”


    少了那個鼎足而立,又隱隱壓著這兩家鋪子多年的南貨鋪,綢緞與脂粉兩間店鋪的老板心裏,也暗暗生了出些競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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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瑛直到在請客時才知道崔家的店鋪又鬧出了新聞。他要請上司、同僚吃飯,自是不能真的用那些陳貨,隻是回家後交待廚子買些來,給人看看、玩笑一陣而已。


    他晚上回來,廚子便跑來交待說,那家店鋪關了門。


    他皺著眉問道:“怎麽關了?難道有人敢去那裏搗亂,還是他家的貨出了問題,叫人找上門了?”


    廚子呲牙咧嘴地說:“不是那個,是他們家少主人自己要關的,說是聽說店裏的東西不好,主家生氣了,叫店裏管事的請了本待的鄉約、鄉副、裏正什麽的陪著進店查貨,黴爛酸壞的都不要,叫抬去城外燒了!今兒一堆人追著看呢!”


    他搖著頭可惜道:“那長了黴的東西其實也沒什麽,不那麽講究的人家,隻要能便宜些,買回來削削也就吃了。可人家那主家不希罕銀子,硬是燒了。”


    謝瑛倒是笑了笑,自言自語道:“果然是他做得出的事。”


    廚子看著謝瑛不像生氣的樣子,又說:“老爺還要它家東西的話,約麽過一兩天就又有了。小的聽夥計說,他們清完了黴壞的貨之後還能賣幾天,賣夠十天,就要有新店主接手,再有剩的貨品也是送去養濟院,不能占著鋪子了。”


    辦圖書館叫人白看書,剩的貨品捐到養濟院同,這都是一條路子的行事,可知他就是個憐貧惜老的人。


    就連他要燒黴壞貨品謝瑛都不意外——畢竟他就是那麽個周全體貼的人,是怕有人這麽大熱天的,撿了黴壞的東西吃了,得上病吧?


    廚子還在旁邊垂手問他:“過兩天可要再去他家買些東西來?”


    謝瑛微微點頭:“不用多買了。”施濟孤老也是一項功德,他們讀書人會試進場後有陰司施報的,叫他有機會多積些福好。


    謝瑛那裏關注著他的店鋪,國子監裏也有不少人關心他家。畢竟國學一月隻給二鬥八升米和幾升麥、豆,剩下的都是折成寶鈔給的,新鈔都不怎麽好花出去。難得聽說哪家店鋪打折,也有不少家貧的貢生肯多走幾步,去那裏買東西的。


    崔氏南貨店處理陳敗舊貨的消息,從學生裏轉了一圈兒,又傳回到崔燮自己耳朵裏。


    他聽著那幾個人安安份份地依著自己的話幹活了,心裏有些滿意,臉上也帶了幾分笑容。說話的監生也感歎道:“那家店主倒真有良心,賣的便宜,又不肯以次充好。那些賣東西隻麵兒上光,裏頭都塞爛貨的店家看看他這行事,就都該吊死去。隻可惜清倉的日子太短,一時也買不了他多少東西,要是往後天天這麽賣就好了。”


    崔燮叫他誇得太狠,不好意思聽了,又不好說自己是那家店的老板,便若無其事地引開話題:“賣東西的地方有的是,咱們複習的時間可就這一天了。明後兩天連著兩天複講呢,不知要輪到誰頭上,我看咱們還是多背背書,準備講解吧。”


    正與他說話的一個監生也說:“是啊,月底小試的卷子也該看出來了,不知什麽時候貼到堂外,我正等著看呢。”


    等等!什麽!國子監連考卷都貼?


    他以前聽說過最慘絕人寰的法子也就是班級大排名、年級大排名,排行榜張貼到走廊裏的,後來還因為體諒學生心裏,排名不對外公布了,他們國子監居然連卷子都張貼出來!


    這還讓不讓人活了……當初他怎麽就沒拚死留在縣學呢?


    崔燮緊張地按著桌子問:“把所有人的卷子都貼出來嗎?那些沒考好的……”


    “那當然不貼了。”一名三十出頭的年輕監生笑道:“都是挑了最好的貼出來叫學生傳看傳抄的。往常都是葉兄廷縉、程兄時亨、孫兄幼真……幾位的文章最好,今年榜下那位江西的費解元落到國學,立刻也就成了貼卷傳名的人。他雖年輕,文章卻極好,雅正平和,辭理精深,又有費司業指點他讀書作文,約麽還能一次比一次更好。”


    原來是隻貼最好的,那他就放心了。崔燮悄悄吐了口氣,也附和著同窗說了一句:“等那些好文章貼出來後,我也得好好揣摩。解元文章看多了,也就不愁考舉人了。”


    隻要自己的文章不會貼出來公開處刑,他就無所畏懼。他鬆心之餘,心思也活絡了,又想起自家的居安齋就是出文人書籍的地方,若有什麽好文章,也可以當麵找作者商量商量,收集起來出個國子監文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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