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縣令是想勸崔燮換間鋪子,沒想到他居然要給縣裏辦個藏,還要免費開放,使全縣讀書人都能進去看書。這種事本該是他做縣令的幹的,他自己沒想到,這麽個孩子卻能想著做,還要以自己書坊掙的錢撐起藏……


    不成。


    “這本該是縣裏施行的德政,怎麽能叫你出錢出力。”戚縣令皺著眉說:“此事我會再斟酌。你該做書坊還接著做,隻是那些豔情書不要再出,崔美人兒這個名頭也不要再用了。”


    崔燮比他還不想要崔美人這個名字呢,便說:“等晚生搬到新地方,就給書齋另改一個名字,自此以後就讓崔美人兒徹底消失罷。”


    不過《三國》還是要印的,印書時把牌記改一改,就說原書坊已關閉,新店買下了舊稿和彩印技術,堅持為顧客出完前店未竟之書好了。


    “不過我這店鋪是不好轉手的,怕下一家主人拿‘崔美人兒’這個名字招攬客人,反而讓人長記著此名。索性大人就用這院子吧。我願出力籌備此事,建好後捐給縣裏,隻求縣裏記一筆這院子是先母劉氏夫人的嫁妝,使其一片拳拳愛子之心為後人所知即可。”


    “那……”戚縣令下意識要拒絕,但看到崔燮誠懇的雙眸,話到嘴邊便又咽了回來,歎道:“你能捐贈先母嫁妝,為縣裏添一座藏,這也是忠孝兩全之舉,我如何能說不行?改日藏建成後,本縣便將你捐書勸學之舉上奏朝廷。此舉不在旌表之例,或許聖上不會再下敕令,但本縣定會令人鑿碑刻傳立於樓外,永誌你今日義舉。”


    崔燮深深垂下了頭:“學生是孑然一身地從京裏過來的,若沒有大人關愛,鄰裏幫助,又怎能順風順水地走到今天?我做此事並不敢奢求朝廷嘉獎,隻要能為鄉親、為大人做些有用的事,便於願足矣。”


    一禮施畢,他抬起頭來,帶著幾分緊張與忐忑說道:“其實學生也有件事想求大人相助——可否請大人寫一篇文章為我與‘崔美人兒’那名頭徹底撇清?也不必寫太多,隻消提一句致榮書坊停業,人去樓空就夠了。”


    戚勝撚了撚胡子,沉吟著不曾立刻答應。他其實倒挺愛寫文章,但遺憾的是,他的文筆算不上上佳,本人又隻是個監生,在文人裏基本處於底層。他寫出來的東西在縣裏的傳閱度尚不高,更沒信心能流傳出縣,壓倒流言,把崔燮跟那個香豔名頭撕擄開了。


    當然,這也得怪方今市場上沒人會取#遷安知縣獨家揭密:“崔美人兒”背後的男人竟然是他!#這樣醒目的標題,不然戚縣令也就有信心辟謠文章傳得比謠言更遠了。


    崔燮看出他猶豫,便主動說:“晚生早前讀大人的修遷安廟學誌,便覺大人寫景狀貌如畫卷在眼前,因此早有心求大人幾卷文章出成文集。願大人在遊記中添上一筆,將我和那豔名分開,將來遊記出到哪兒,我的名聲就能澄清到哪兒,往後我讀書科舉也都可以安心了。”


    戚縣令逼不得已說了實話:“我的文章實在不算得佳文……”


    文章好不好不要緊,《聯芳錄》難道就當真好看嗎?但有四個美人妝幌子,有一群文人作評作誌,還有投票選美活動提升人氣,還不是大火過一陣,到現在還有賣氣?


    戚縣令那些遊記往小清新上包裝包裝,多插幾張彩圖,再請才子們作個序,也足可以賣一波了。


    他安慰戚縣令說:“大人隻是對文章精益求精,要求過高,焉知別人不覺得好?我知道大人不圖文章出名,就當是為了晚生的聲譽刊印一本集子吧。”


    戚勝掙紮良久,最終還是從了他,也從了自己心底出書的念想:“等這座建起來,我就寫興建誌記之,在記裏替你洗清聲譽。回頭我翻些文章出來,略作一番修改再交給你。”


    崔燮溫溫順順地應下,見他沒什麽事了,便要起身告辭。戚縣令命戶房那個張書辦送他出去,順便帶他去自己挑的新書坊地址看一眼,準備搬遷。


    戚縣令給他挑的那個院子之前是開布鋪的,地方敞闊,比他的院子寬闊些,裏麵又深了兩層,也有個二樓的門麵。原本布鋪開得還算好,他們家也在這邊買過幾回。隻是因近幾個月總有傳言小王子要進犯永平、山海一帶,買賣清淡,進貨路途也不大通暢,又加了幾道稅柵,索性棄了這邊的鋪子,帶著這邊置的幾個妾和家當、下人回南方了,隻留個半老的仆人在這裏看宅子。


    到得那邊,就有主家的老仆和房牙帶他們看房子。店麵的櫃子、椅子都挺齊全,後院長有人住著的,略略收拾就能搬進去。庫裏有些主人不願帶走的舊布、舊家什,他們洗洗涮涮也能留用。


    房子是戚縣尊看定的,原本打算以房換房,用典賣書坊的銀子替他買下這邊。但崔燮如今打算捐了那裏給崔母換個好名聲,就不肯占戚縣令的便宜,硬叫崔源回去拿了銀子交給張書辦。


    張書辦拗不過他,隻得幫他寫了契書,約定以一百二十兩的價錢典下這小院,十年後再贖回。因為有戶房書辦盯著,那老仆也不敢和他要高價,隻是臨簽字時,還顫巍巍地囑咐他:“你要好好愛惜這房子,我們家主人光修院子就花了不下三四百銀子,若不是韃靼犯邊,我們可也舍不得典給人的。”


    崔燮笑道:“老伯放心,我們也是買來做生意、住人的,豈有不好好愛護的道理?”又看那老仆年紀大了,又不像有力氣的,便問他:“你也要回南方?這麽大年紀,帶著銀子回去也不方便吧?我額外給你三兩,你雇個年輕力壯的人陪著回去才好。”


    老仆挺了挺腰,低頭看著他跟書辦笑道:“不必了,家主與販花木的韓家親厚,我回頭搭韓家的船去南方即可。隻是韓家的船得月底才走,還要請小相公容我多住幾天。”


    這倒不是什麽大事。


    崔燮道:“你安心住著,不過這些日子我家裏的工匠陸續要搬進來,可能有些吵鬧,老人家多包涵吧。”


    新店麵的房子比他原先的房子大出一倍,又因為主家蓄養姬妾之故,二三層都隔出了幾個小院子,正好可以給有家室的員工住。往後他們家的後罩樓就能整個兒改裝成工作間,不用再劃出一層當員工宿舍了。


    他回家就叫來眾工匠,當眾說了這消息。計掌櫃當場就聽懵了,急得站起來說:“好好的鋪子怎麽就不幹了呢?咱們好容易才打出了致榮書坊的牌子……”


    崔燮靜靜等著他嚷完,才往椅子裏仰了仰,雙手交叉擱在腿上,淡淡地說:“是致榮書坊出名,還是崔美人兒出名?”


    計掌櫃的火氣頓時被一頭二氧化碳泡沫迎麵澆上,蔫頭搭臉,不敢答話。他們這些賣書的何嚐不知道崔美人兒的大名傳得凶,不過一直瞞著不敢讓東家知道,誰知崔燮這邊早已經知道了。


    會議室一片靜默,崔燮道:“致榮書坊我已作主捐給縣裏,新院子就是北大街的趙家綢布鋪。我去看了一眼,裏麵院子比咱們這兩處都敞闊,還隔出許多小院,有誰家願意搬進去的也便宜。


    “那院子雖然隻能典十年,但十年後我也該進京了,你們就把書齋搬到這邊來。這裏就臨著牌坊,常有皂隸巡街,沒有誰敢在這裏鬧事的。若嫌住的地方不夠,還可再在北關租個大宅,也便宜,來往也不遠。”


    工匠們心思便有些活絡,期盼地看著他。計掌櫃生怕將來生意不如從前,深深地歎了幾聲,問道:“那店裏之前出的書和畫箋什麽的呢?還有三國,咱們還出不出了?”


    當然要出。他是要把“崔美人”這個不良資產剝離出去,又不是斷了自家財路。


    崔燮微微一笑,吩咐道:“先掛個牌子,告知顧客書店要關門,清倉大甩……現有書籍全部清倉,僅剩最後幾百本、幾十本,先到先得,到得晚的隻能說聲抱歉了。


    “也別跟人說書坊往後改開北大街。新書坊我打算改叫‘居安齋’,店裏換幾個新麵孔經營,專賣科考用書。計夥計帶著劉師爺挑撿的墨卷出來後,咱們就開印秋試闈墨,往後可以接著賣《三國》,《聯芳錄》和美人箋不不在這裏賣了。”


    居安齋,就是他給謝千戶題畫時落款寫的齋名,聽著就像高檔書齋。以後新店就專營文藝小清新,內涵高大上的散文集、教參、教輔和經史子集。將來他考進京城,人家一提居安齋主人,就會覺得他是個有才學的正派刻書家、藏書家。謝千戶那張觀音像拿出來,也能算是個有點價值的名人之作了。


    可是那些美人兒還賺著錢呢!計掌櫃失態地站起來,問道:“公子這是說真的?就真個不能接著賣了?那書如今剛在南方打出點名頭來,有大客商坐船來包……”


    崔燮意誌堅定地說:“我的名聲要緊。這店鋪已捐給縣裏,咱們清倉幾天就關了罷,別妨礙了縣尊大人建。”


    然後可以慢慢在外地書店賣剩餘藏本,可以小攤上賣私人收藏版,過兩年風頭差不多過去了,再托換個書坊名賣翻刻版,再過些年再賣珍藏紀念版……


    不賣勝賣嘛。


    計掌櫃聽完了這套理論,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一個衣食無憂的小公子,賺錢怎麽能賺得這麽狠,還隔幾年賣一茬兒,那些老練的刻書局主人都不帶這麽幹的!


    這要是生在三國,也得是個曹孟德般的亂世之梟雄啊!


    他心裏暗歎幾聲,回去主持店鋪和工匠搬家的事。有顧客來問他們為何要關店,他便假模假式地擠出幾滴淚,也不說為何要關店,隻含著熱淚說:“將來自然有人接手這彩印的法子,重出《三國演義》。這麽好的書不會成為絕響!”


    有外地的大客商想來接手書坊,順便包下彩印技術,他便含糊其辭地說:“這書坊已是縣裏的產業了,豈容私人買賣。各位隻管放心等著,咱們遷安是有才子文人的地方,終不會讓彩印書絕跡的。”


    清倉處理了幾天,致榮書齋便幹脆立落地關門了。戚縣令向大戶家籌了銀子,加上崔燮捐贈的書籍,開始改建藏。


    他如此幹淨利落地捐了院子,那些相熟的才子文人都有些驚心,到他家裏問他:“你那書坊說捐就捐了,不心疼嗎?往後你還有什麽出息的產業?”


    趙家更是擔心他又要過回原先那種連房子都修不起的日子,趙太公親自過來看他,險些要把他接回自家養著。


    崔燮心下感動,謝過了他們的關心,便把自己名聲上的憂慮說了,又安慰他們:“我隻是捐了座宅院而已,人和彩印的技術不還是我的?將來我還要再開新書局,接著刻三國的。”


    他還想給王大公子解釋一句,可惜他身在軍營裏,不好傳消息。他便寫了封信,連同新印的幾冊三國一道裝好了,請相熟的軍士幫忙遞往邊關。王項禎那裏因要備戰,訓練極嚴,他的書遞不過去,也始終不曾有回信,他父親王指揮卻叫人來請了崔燮一回。


    這位指揮使一向公務繁忙,也懶得見兒子那些紈絝朋友,這還是頭一次要見他。崔燮就著意打扮了一番,戴了頭巾,穿了白色儒生袍,力爭給他留下個好印象,也給王公子掙個麵子。


    王指揮在正堂見了他,看著他如芝蘭玉樹般走進來,眼神清正,容光照人,便不由暗讚一聲。臉上也帶上幾分笑容,說道:“崔公子請坐。今日請你來,是要向你道謝的,還望你別嫌我這謝意來得太晚,往日太怠慢於你。”


    崔燮受寵若驚地答道:“我不過是晚生小輩,怎敢當大人這一聲謝。”


    “你當得起。我後來才知道,是你給項禎弄了幾幅畫激起他殺敵之誌,又給他畫了安順伯想要的英雄圖,安順伯才把他帶在身邊。我這劣子能有這番前程,多虧你這個朋友幫他籌劃。”王指揮微笑著看著他,目光卻有種笑容也遮掩不住的肅殺,如霜如雪,倒有點兒像初見時的謝千戶。


    或許上過戰場的人,都有這種難以完全收起的凜冽氣勢。


    他忽然想起,也該寫封信進京,告訴謝千戶他關了致榮書坊,另開了新的書齋,免得他在京裏擔心。可是這念頭一轉,他就又清醒過來——謝千戶根本不知道他開了書坊,也不會知道他就是坊間傳的“崔美人”,他根本不必寫這封信。


    待等圖書館建起來,新書齋也走上正軌,他可以送幾套《三國》進京,把這些長臉的消息告訴對方吧?反正等到年底,他還要送節禮過去……


    他心裏淺淺地轉過這麽個念頭,一麵客氣地跟王指揮答對著。王指揮誇讚了他幾句,又說了些王大公子的事,跟他這個晚輩的小書生也實在沒什麽可說的了,思索了一陣,便說:“項禎從前讓你來家裏騎馬,你就還接著來吧。再就是我看你身量不高大,怕也是讀書熬壞了身子。你年紀還不算太大,改日我挑個親衛教你,要練些擊技也是練得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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