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著名八股教輔書,朝廷屢查屢禁,屢禁不止,開科舉押題濫觴,年年再版的《京華日抄》——序言的勸學文章裏——竟然有他崔某人的姓氏家鄉和他的對句書名,這是何等的榮耀!


    【距離我成為崔後雄的日子不遠了。】


    崔燮悄悄挺了挺胸,打算八月鄉試結束後就請劉師爺幫忙攢一份順天府的闈墨刊印。


    計掌櫃眼巴巴地看著他,眼見他把那篇文章從頭看完了才敢說話:“東家,我看你這是入了尚書大人的眼,往後就能一步登天了!咱們現在又不合從前那麽窮,幾千兩銀子總拿得出來,你就算考不中秀才,咱們就捐個監生,再捐個中書舍人,有尚書大人在朝裏照應著,你不就能當官了?”


    崔源強按捺著激動說:“少爺你當了神童,還得了尚書大人讚賞,那老爺是不是就能讓你回家了?”


    崔燮攤開《勸學篇》,指著前麵武學綱紀廢馳一段跟計掌櫃說:“你看人家張尚書的意思,那就是為了給武學弟子豎個貧寒堅貞的讀書人典範,我得自己讀書進學才稱得起人家的嘉許。要是他剛把我寫成貧而好學的學童,我一轉頭買官去了,那些生員們要怎麽看我?這豈不是逆了尚書大人的意思?”


    又看了一眼崔源,直白地說:“我回去當郎中公子也是這結果。咱們大人是斷斷不能讓我回去的。”


    崔源不甘不願地歎了幾聲:“少爺本來就是郎中公子,怎麽能為了他一篇文章就不當呢?那尚書再尊貴也得講道理,再說老爺一向耿介,不是那等巴結上官的人……”


    崔燮微微搖頭,淡淡笑道:“這事往後再說吧。我如今已名聲在外,明年歲試又多了一重保障,正該慶祝。源叔你去叫黃嫂把那隻火腿燉了,晚上咱們自己慶祝一回,也別鬧得太大,省得人家說咱們不莊重。”


    崔源也知道崔燮如今就是別居長門的陳皇後,等漢武回頭是等不來的,能得司馬相如一賦就是運氣。他便收起那點妄想,叫黃嫂子多備幾個好菜,自己又去豐順樓訂酒菜,晚上叫書坊的人也來吃喝。


    計掌櫃見他走了,少東家又當不成官,便也有些失落,跟著起身告別。崔燮卻抬手按住他,說道:“計掌櫃且慢走,我還想問幾句《四書對句》的事。”


    崔燮壓根兒就不想進京,更不想再見著崔郎中夫婦,相比之下,他更在意的倒是那本書如何賣進京城,又如何入了兵部尚書眼的——


    這《四書對句》打從印出來就是擺在攤子上也無人問津的東西,怎麽忽然就有大客戶來包了圓,這麽巧還叫兵部尚書看見了?而張尚書怎麽就忽然對一個小學生集的對句感興趣,看了之後不僅不曾隨手拋擲,還興起了拿他當榜樣勸導生員讀書的念頭?


    總不會是崔郎中良心發現,叫人把他攤子上賣不出去的書包圓了,還特特向張尚書舉薦了他這個神童兒子吧?


    就是崔郎中真失了心幹出這種事,人家正二品的兵部尚書也不能自降身份配合啊!


    可要說這是巧合,那就更是侮辱他這麽多年看的偵探小說和電視電影了。必定是什麽在京裏有身份、有勢力,結交得上兵部,心地善良溫厚,願意拉拔他這個孤弱少年一把的人做的……


    在他極簡單的人際關係網裏,這些要求的每一條幾乎都直指向同一個人。


    崔燮垂眸思索著,指尖在書頁上輕敲,問計掌櫃:“你還記得買了這攤子書的客商什麽樣的嗎?”


    計掌櫃不假思索地說:“記得!是個極闊氣的大財主,穿著大紅綢麵的皮袍子,還帶了幾個像軍漢似的殺氣騰騰的家丁。那氣派真了不得,一看就不是咱們小地方的人!當時不光夥計叫他們指使得團團轉,店裏的客人都叫擠的不敢上前呢。”


    崔燮便問道:“那你可還能清楚記得他的眉眼五官?是不是特別俊秀,嘴角含笑,就像個書生公子似的?”


    有些對,又有些不對。那是個高瘦高瘦的財主,長得也挺俊,但眉尾又粗又亂,顴骨凸起、兩腮微凹,縱笑起來也帶著幾分武人的悍氣,不像個書生。


    崔燮也不覺得失望,打算先把人畫下來,免得將來見麵也不識恩人。他去屋裏拿了自製的炭筆和粉箋,細細地問計掌櫃那人是什麽眉毛、什麽眼形,怎樣的唇形、臉骨、神情……反複修改了幾次後,紙上便呈現出一個他看著也覺得眼熟的輪廓。


    正是常來給他家送東西的謝山。


    他把還沒畫完的圖扔進炭盆燒了,隻記下他背後主人的情份,笑了笑說:“行了,我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了,你們不用再管。你先去後院把印好的‘呂布戲貂蟬’圖拿去店裏給讀者看看,若是大夥兒都能接受裏麵武將的身材,我就開始畫桃園三結義、張飛怒鞭督郵這些英雄圖了。”


    計掌櫃納悶地看著他,想問又不敢問。


    崔燮看得出他好奇,卻不願意告訴他,隻淡淡笑著說:“人家施恩不望報,我難道能給些許銀子就當是償還了他援手之情嗎?索性我先記著這情份,將來舉業有成,有資格跟人家站到一處時再說吧。”


    計掌櫃聽得雲裏霧裏的,搖著頭去後院拿了彩圖,到店裏選了一張貼在櫃台上,叫往來買書的人都看見。剩下十來張則壓在櫃裏,當作買書的添頭,買夠百兩的大客戶便送一張。


    他還叫工人趕著印了幾本《四書對句》,仍舊擺在攤子上賣。還用紅紙好墨,親手抄了張尚書那篇《勸學篇》作招貼。凡有生員來買《京華日抄》的,看攤兒的夥計便主動告訴人家,他們店裏正賣著張尚書所言“遷安學童崔某”的《四書對句》,問客人要不要也買一套。


    有兵部尚書力薦,《京華日抄》絕佳的廣告位,連那本向來無人問津的《四書對句》竟也賣了五六十本出去。再後來還有京裏的客商來問這書,甚至找人打聽崔燮的住處,想邀他再寫一本神童書——或者不用他寫,書商自有相熟的生員可以人筆,他隻要題個名字就行。


    崔老板全都堅定地拒絕了。


    就是要找槍手出教參,他也有書坊可以自己搞,豈有讓別人借著他的名字做的?


    他這麽快就出了名,幾位還打算著入京秋試後幫他揚名的生員都有些驚訝,從窗課中抽了身,跟著人來恭喜他。見他還是原先那個文質彬彬的小學生,並沒因為受了尚書嘉獎就把尾巴翹到天上去,這才放心了。


    崔燮也不跟他們談京裏的事,隻把一套貼滿了用不同色筆抄著他們眉批所記評論的《三國》拿給這幾個才子,叫他們自己撿選、修改,好讓評論中文字更精煉,不同評論間的充突更激烈。


    一千個人心裏,就有一千零一本三國。不光是演義,再結合上三國誌,書中人物在不同人心裏足有天淵之別。這幾個秀才看了別人的批語與自己想的不合,便忍不住要替自己喜愛的謀臣、英雄辯上幾句。或是遇到意見相同的,就要同聲讚讚書中的精妙文筆、宏大場麵。直論到對方所言又有不合心思之處,再接著爭辯……


    這麽一來二去的,就吵得太投入了。幾人本是為了張尚書和那本《四書對句》來的,來到後就忙忙碌碌地修了一天評論,到臨走的時候才重新想起來問他:“兵部尚書在《勸學篇》中提到你,那是怎麽回事?”


    崔燮淡淡一笑:“那是大人的安排,我一個小學生哪裏知道。我倒不大想這個,現在要緊的是,咱們的《六才子批評本三國演義》是一卷一卷地印好就出售的好,還是都刻好後成套售賣好?”


    那當然印一本賣一本!他們這些連書帶評論都看過的還恨不能立刻拿到成書,再與意見不同者筆戰幾天呢!


    看著幾位才子急著要拿著書的模樣,崔燮心裏就有了底。他叫來計掌櫃,告訴他自己打算先做一冊印一冊,都連載完畢後再出有函套的精裝版。


    計掌櫃驚喜地瞪大眼睛,撩開胡子讓他看嘴上的水泡,努著嘴說:“客人們都叫你那圖勾的,天天逼著咱們賣書呢,我跟幾個夥計都快不敢開門了。要能趕緊印出書來,哪怕不是那一冊,我也跟客人有個交待!”


    既然顧客們不關心呂布的肚子,崔燮就放開手腳,挑著新老三國和娛樂圈裏各種帥氣將軍的形象開始畫插圖。


    《三國演義》每卷隻有五章,按原版的繡像位置配上張插圖,一天一兩張圖,進度也不特別趕。他仍舊是白天學習回家畫畫,除了晚上背書背得更些,日子也並沒因為叫尚書誇讚一句就生出多大的變化。


    但他不變,外麵人對他的態度卻在變——若說從前別人看他隻是個有資質當神童卻沒當成的普通小學生,現在就成了真神童了。


    戚縣令趁休沐時把他叫到縣衙裏,看著他谘嗟良久,溫煦地笑道:“我固知你有天份,卻不想你的天份到了這地步。你的書我已叫人送到了府城裏,府台大人看了也是讚不絕口,得知你正式念書才在這一兩年裏,更是把你看作本府難得的神童,府試這一步估計也沒什麽問題了。”


    崔燮眼前一亮,激動得站起身來,低下頭哽咽地說:“學生何得何能,得老大人這樣提攜。”


    戚縣令笑道:“說什麽提攜不提攜,我心裏看你就如門生晚輩,難道不盼著你更上一步麽?你如今可會寫文章了?”


    崔燮低著頭說:“剛跟著林先生學了兩個月,作得還不好。不過大人送學生的那套《六先生文集》學生都已經背過了,胸中也算略有些規模。”


    戚縣令滿意地說:“好孩子。我知道你能過目不忘,背記幾百篇古文不算什麽。隻是難得你能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先記熟了唐宋文章,學其氣脈,作文章時才能如貫珠湧泉般流利。”


    崔燮恭恭敬敬地應著,戚縣令在他肩上拍了拍,說道:“你學作文的時間還太短,一時半刻倒也拿不出好文章來……這麽著吧,等到冬閑時候,你精心改出幾篇文章,我看看拿得出手拿不出手。若是還可以,就代你送給王大人郢正——他是兩榜進士出身,若能替你改一改文字,也是你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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