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竟然起霧了,警車剛進城,磅礴的濃霧便從郊外席卷到城市,鋪天蓋地的彌漫在每一條街道中。


    “魏老師,我先把這輛車拉回隊裏。”


    陸明宇沒下車,放下車窗對他說道。


    魏恒看了看前方從濃霧中走出的行人閃現的紅綠燈,道:“路上小心。”


    陸明宇等人走後,魏恒拿出手機撥出一通電話,一邊快步走進醫院,一邊焦急的等待電話接通。


    “你怎麽還沒回來?!”


    邢朗一接電話,他就壓低了聲音怒道。


    邢朗也有些急躁:“媽的,這導演喝大了,上吐下瀉半個小時,到現在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你那怎麽樣?”


    電梯前擠滿了病人和病人家屬,魏恒果斷棄電梯選樓梯,上樓途中道:“哼,亂成一鍋粥了!江凱華的律師聯合了幾家大企業,而且找到了工商局,要求取保候審,分局那邊頂不住壓力馬上要簽字了。”


    魏恒一口氣竄了六層樓,解開大衣扣子歇了一歇,又道:“廖文傑和蔣紫陽這對夫妻身上全都是疑點,廖文傑想害死蔣紫陽,蔣紫陽想報複廖文傑,不僅隻有廖文傑一直和綁匪有勾結,我懷疑蔣紫陽一直都是綁匪陣營中的一員。現在看來江凱華的嫌疑反而減輕了,那搭救蔣紫陽的人和綁架蔣紫陽的人又是誰?”


    “……蔣紫陽不是找到了嗎?直接審她。”


    “你說的容易!她剛才發瘋了似的想掐死廖文傑,現在陷入昏迷中,短時間內根本醒不過來,分局也快保不住江凱華,我們必須在江凱華取保候審前找到他是綁匪或者不是綁匪的直接證據!”


    邢朗遠在城市另一端取重要物證,沒有參與過去的幾個小時裏發生的種種峰回路轉和驚心動魄,對魏恒說的話也是參悟不透,歎了口氣道:“廖文傑不是醒了嗎?他也不說?”


    到了十樓,電梯前等待的人隻有一兩個,魏恒趕在電梯門關閉前走進去,按下十五樓樓層鍵,歇了口氣接著說:“廖文傑能說什麽?他想殺死自己的妻兒?更別說現在蔣紫陽還說著,而且還一心想弄死他,如果他敢這麽說,蔣紫陽一定會起訴他。他隻要具備成年人的智商就不會做這種找死的蠢事!”


    “……你別急,深呼吸。”


    叮的一聲,電梯開了,魏恒出了電梯就憤憤的往牆根踢了一腳:“我能不急嘛!你到底什麽時候回來!發生這麽多事,我自己一個人管不了這麽多!”


    邢朗這才知道,魏恒深感壓力,偏他又遠在城市另一端分身乏術,這才打電話來即為發泄,又是求助。


    嗯……也是撒嬌。


    邢朗寬慰他,笑道:“哎呦,怎麽了寶貝兒?才半天見不到我就急成這樣?別急啊,兩個小時之內我一定能趕回去。”


    聽到他如此保證,雖然兩個小時對魏恒來說依舊遙遙無期,但魏恒還是猶如吃了一顆定心丸似的,焦慮頓消,情緒也穩定了不少,疾步走在樓道中:“快一點,這兒離不開你。”


    邢朗笑:“你也離不開我?”


    魏恒翻了個白眼,想掛電話,臨時又改變主意:“起霧了,路上慢一點,一定要注意安全。”


    前後兩個叮囑截然相反,先是催他快回來,後是囑咐他慢一點,邢朗聽出毛病來了,正要打趣他,電話就被魏恒掛斷了。


    魏恒剛裝起手機,就聽徐天良在樓道裏喊:“師父!”


    邢朗不在,他就成了這幫人的主心骨。


    徐天良小跑幾步過去迎他,六神無主的抓住他胳膊:“師父,剛才渠陽分局那邊傳來消息,江凱華要求取保候審,韓隊回去處理了。”


    韓斌一走,醫院裏就剩他和沈青嵐,也怨不得他慌張。


    魏恒拍了拍他的頭頂:“現在是什麽情況?”


    “蔣紫陽昏迷了,廖文傑倒是醒了,嵐嵐姐在審問他,已經審了半個多小時了,廖文傑還是什麽都不說。”


    魏恒已經料到了,透過病房門上的窗戶往裏看,見沈青嵐背對著門口,搬了張椅子坐在床邊,而廖文傑靠在床頭閉著眼睛裝死,一個字都不說。


    審訊是沈青嵐的專業,魏恒幫不上忙,便坐在門外的長椅上,然後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對徐天良說:“坐,陪我捋一捋。”


    徐天良眨了眨眼,實在受寵若驚,師父他老人家頭腦極聰明,再複雜的案情他都能捋順邏輯,陪他捋邏輯這種高級任務一般都是邢朗的活兒,現在邢朗不在,他接替了邢朗的位置成了和魏恒交換信息,梳理思維的對象。


    徐天良不敢大意,雙手放在膝蓋上,坐的端端正正一絲不苟,大著舌頭說:“開開開始吧師父。”


    魏恒瞥他一眼,見他一臉嚴肅,好像正在論文答辯,覺得好笑:“放輕鬆一點,隻是和你隨便聊聊。”


    在魏恒看來是隨便聊聊,但是對徐天良來說相當於臨時測驗,他可沒忘記魏恒的掛在嘴上的口頭禪就是‘我要把你退給邢朗’。為了不讓魏恒把他退給邢朗,徐天良每次都用麵對畢業大考的心態去慎重對待魏恒的每個提問。


    徐天良又從羽絨服的大口袋裏掏出隨身攜帶的巴掌大的筆記本和圓珠筆,用膝蓋墊著本子,做好了迎接英語聽力前的準備,然後衝魏恒點了點頭:“我準備好了。”


    魏恒跑了一天,這一天探查到的信息總算解開了冰山一角,卻又為看似沒有關聯,卻藕斷絲連的兩樁案件蒙上一層無比神秘的麵紗,千頭萬緒堆雜在他腦子裏,讓他頭疼難解。


    他想抽根煙提提神,手伸到口袋裏摸到煙盒才想起這裏是醫院,於是隻好捏著煙盒一角,往後靠進椅背裏,略微放鬆了緊繃的神經:“你把案情的發展從頭到尾複述一遍。”


    “哪一件案子?”


    魏恒垂眸想了想:“……兩件,從江雪兒失蹤開始。”


    徐天良快速把小本子翻到記載江雪兒失蹤的那一天,道:“江雪兒於12月20號失蹤,嫌疑人是周司懿,事發後江雪兒疑似回到了自己家中,不過沒有找到她回家的證據。後來我們找打了恒遠科技的楊鵬,楊鵬可以證明周司懿在20號晚上八點三十分左右讓他打開江雪兒小區的東門,但是沒有直接目擊周司懿進入江雪兒的小區。五天後,12月25號,廖文傑到警局報案,蔣紫陽被綁架,次日在海港批發城展開第一次對綁匪的圍捕,行動失敗。後來邢隊查到陶赫逃課跟蹤江雪兒,通過調查陶赫得知江雪兒在11月上旬第二次請假是為了做人流手術。江凱華指認致使江雪兒懷孕的人是周司懿,但是周司懿沒有承認。12月27號,展開第二次對綁匪的追捕行動,地點在發生在k113次列車上,成功抓獲嫌疑人江凱華。隔天,在江凱華家中發現蔣釗的屍體。12月31號,也就是今天,我們在郊外采石場發現被綁架的蔣紫陽。”


    長篇論述一口氣說下來,徐天良手心兒出汗,臉上露出即緊張又解脫的神色,貌似剛交了一張答卷,看著魏恒說:“師父,完了。”


    魏恒閉眼養神,認真聽著。徐天良說的這些全都是最淺顯的表麵文章,絲毫不觸及盤根錯節的紙麵中的紋理。但是能幫他捋清時間線和案情發展的脈絡。


    “說說你心裏的疑點。”


    魏恒又道。


    徐天良咯噔一聲咽了口唾沫,嘩啦啦的翻著小本,才放鬆沒有幾秒鍾,再次正襟危坐:“師父,我看出來的疑點隻有三個,那我就說啦?”


    魏恒閉著眼懶懶道:“說。”


    徐天良便道:“第一個;我覺得江雪兒已經死了,凶手就是周司懿,但是卻找不到周司懿劫持江雪兒的證據,咱們在江雪兒家裏找到的那隻手表恰好證明周司懿的清白,不過恒遠科技的楊鵬卻能證明周司懿在江雪兒失蹤後或許到過江雪兒家中,所以我覺得那隻手表是周司懿放回的。如果我猜的沒錯,周司懿用這招……嗯,移花接木?總之就是引導警方的偵查視線從他身上移開。他這樣做的原因,一定是因為江雪兒已經在他手中遭遇不測,所以他才會想要製造自己清白的證據。至於動機,或許是邢隊說過的,江雪兒懷了他的孩子,但是江雪兒卻把孩子打掉了,所以他想殺死江雪兒。但是我們到現在都沒有找到周司懿和江雪兒存在親密關係的線索和證據。第二個是……”


    徐天良呼啦呼啦又翻了幾頁,接著說:“還有我們在江凱華家裏找到的蔣釗的屍體,江凱華和蔣釗曾經是誌同道合的朋友,還拍了一部電影,電影的女主角是江凱華的妻子孟妍。江凱華殺害蔣釗的動機是被蔣釗賣出去的劇本;初雪的仙境。這個劇本已經在江凱華手中成型了,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一直沒有麵世。但是蔣釗卻在江凱華拍攝後又把劇本賣了出去,其實這個理由很有可能是江凱華對蔣釗的殺機。”


    說著,徐天良又往後翻了幾頁,神色振奮:“還有第三個;師父,我覺得江凱華綁架蔣紫陽然後又殺害蔣釗,是為了向蔣釗複仇。從蔣釗得到那一百五十萬後就立刻送給了蔣紫陽,可以看出他是為了改善女兒的生活才賣出劇本,所以江凱華也有動機對蔣紫陽下手。而且你不是說過嘛,綁匪用了大量的電影橋段,目標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表演’,這種行為和江凱華符合啊,因為江凱華的另一個身份是導演。他殺死蔣釗綁架蔣紫陽根本不為錢,他那麽有錢,每年都是市裏排行第一的納稅大戶,還是有名的慈善家。是蔣釗毀了他拍的‘初雪的仙境’這部電影,所以他想通過拍另一部電影的方式來向蔣釗完成複仇。”


    徐天良停下喝了口水,然後接著說:“最後就是蔣紫陽。這個人也很奇怪,她先是差點被自己的丈夫害死,結果不知道被誰救了,然後就產下死嬰,後來就試圖在火車上殺死廖文傑。根據她生孩子的地點,可以看出她被綁架後帶到的第一個地方就是江凱華的老房子,是不是證明了江凱華是把她從落水的車裏救出來的人?嗯……其實江凱華的這種做法可以解釋的通,如果他放任蔣紫陽死在那片湖裏,就無法觸動後麵的情節。哦,我是說江凱華‘拍電影’的做法就像打遊戲一樣,設置好了情節,需要npc去觸動。蔣紫陽就是他的一個npc,或者說是‘演員’會更準確一點。”


    說完,徐天良緊張的去看魏恒的臉色,低聲問:“師父,我說完了。你覺得我的邏輯還通順嗎?”


    魏恒掀開眼皮,慵懶但十分清晰的目光看著他,微微笑道:“很好。”


    得到他的認可,徐天良抹了把額上的汗,大鬆一口氣。


    魏恒又闔上了眼睛,低低道:“我總結你的觀點;江雪兒是周司懿殺的,動機是江雪兒懷了他的孩子,卻打掉了。蔣釗是江凱華殺的,因為蔣釗把‘初雪的仙境’劇本賣了出去。蔣紫陽是江凱華綁架的,因為江凱華想通過對蔣紫陽的綁架,更深一步報複蔣釗,並且滿足他具有瘋狂表演欲的靈魂。是嗎?”


    徐天良忙點頭:“是的,你覺得呢師父?”


    魏恒道:“我同意你的所有觀點,因為你的邏輯很通順,都能夠提出論點和論據為自己的推理自圓其說。”


    徐天良有些激動:“真真真真的嗎?”


    魏恒掠他一眼,笑了:“在你的三個觀點之中,我找到了一些漏洞,不如你聽聽看?”


    徐天良立刻打開小本子,提筆待寫:“嗯嗯嗯,師父你說吧。”


    魏恒便道:“第一;你剛才強調江雪兒失蹤案中,隻有一個嫌疑人周司懿,周司懿至今無法歸案的原因是周司懿帶走江雪兒的證據不充足。我倒覺得重點不是尋找周司懿帶走江雪兒乃至殺死江雪兒的證據,而是要想辦法弄清楚和江雪兒發生關係並且導致她懷孕的人是誰,這一點至關重要。因為江凱華隱瞞江雪兒懷孕的消息一定不是保護自己女兒的名譽這麽簡單,他一定還隱瞞了江雪兒懷孕的內情。第二;江凱華殺死蔣釗的動機是因為蔣釗賣出了‘初雪的仙境’的劇本,導致江凱華拍攝的影片成為一堆廢物,或許這也是江凱華銷毀膠片的原因之一。這是目前我們掌握的最充足的信息鏈,也是最無可爭議的,所以我很讚同。但是你沒有注意到,江雪兒和蔣紫陽出事的時間非常相近,相差隻有五天。江雪兒是江凱華的女兒,蔣紫陽是蔣釗的女兒,子女的災難往往隱射著父輩的恩怨。現在我們已經證實了江凱華和蔣釗之間存在不可調和的‘殺機’,那江雪兒的厄運是否還和父輩的恩怨有關?”


    說道這裏,魏恒歇了一口氣,又道:“第三;江凱華有動機解救蔣紫陽並且對她實施綁架,而且用拍電影的手法完成一場綁架表演,能做出這種事的人隻有江凱華。不過你忽視了在火車上發生的一件事,這件事和江凱華的最終目的相衝突。”


    “什麽事?”


    徐天良虛心的問。


    魏恒掀開眸子,口吻淡漠,卻擲地如金玉:“蔣紫陽登上了火車,並且試圖殺死廖文傑。”


    徐天良愣了一會兒,恍然:“對啊,蔣紫陽怎麽能自由行動呢!”


    魏恒微微頷首:“蔣紫陽既然能在車廂裏自由活動,乃至打開車廂門,把廖文傑推下去。背後一定有人助她。而且她在火車上並沒有呼救,更沒有向警察求助,江凱華又怎麽確保她不會逃走?江凱華的最終目的是向蔣釗複仇,但是幫助蔣紫陽向廖文傑複仇,並不在他的目標之內。而此時擺在我們麵前的結果,就是江凱華和蔣紫陽互相信任,甚至達成了同盟,既向蔣釗複仇,又向廖文傑複仇。”


    魏恒皺了皺眉:“這又是為什麽?江凱華和蔣紫陽之間到底是什麽關係?”


    徐天良在本上走筆如飛般記著筆記,記完了回頭看了看,大受打擊:“師父,聽你這麽一分析,我感覺我剛才說的都是些廢話。”


    魏恒看他一眼,心說的確算是廢話。


    此時病房門終於從裏麵被拉開了,沈青嵐拿著錄音筆走出來。


    徐天良忙過去扶她,把她扶到魏恒身邊的空位上坐下。


    沈青嵐眉眼間寒氣逼人,直接把錄音筆遞給魏恒:“他說了。”


    魏恒著實吃了一驚:“說什麽了?”


    沈青嵐冷笑:“廖文傑承認,是他開車把蔣紫陽帶到郊外采石場,在蔣紫陽水杯裏加入安眠藥,趁蔣紫陽昏睡的時候把蔣紫陽鎖在車裏,然後將車推入湖中。”


    雖然早知道真相,但是聽來依然心寒,魏恒接住錄音筆,沒有一絲想打開的**:“動機是什麽?”


    “廖文傑說他的公司快到了,壓力大,前半生打拚的一切和所娶的妻子都是他的敗筆。他想擺脫過去,拿著蔣紫陽的房子和積蓄還有那一百五十萬重新開始。”


    聞言,魏恒竟然想笑,這個動機真是簡單又真實的令人發質。


    “那他在事發後報警的原因,不是綁匪用他妻兒的生命威脅他,而是綁匪用他妻兒的屍體威脅他。”


    魏恒淡淡道。


    沈青嵐道:“沒錯,綁匪騙了他,說蔣紫陽已經被淹死了。如果他不配合,就把蔣紫陽的屍體放在警局門口。”


    魏恒皺眉:“嗯?沒有了?”


    沈青嵐看向他:“沒了,這是全部。”


    魏恒卻道:“不,隻是一具屍體,無法證明蔣紫陽死於廖文傑之手。廖文傑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他一定能想到這一點。如果綁匪想威脅他,一定還握有他的其他罪證。”


    沈青嵐眼神惱火:“這王八蛋沒吐幹淨,我再進去問他!”


    說著騰的一下站起身,忽然又‘哎呦’一聲跌了回去。


    徐天良忙按住她的肩膀:“嵐姐你別動了,看你的腳都腫成什麽樣了。”


    魏恒也拍了拍她的肩,道:“他不會說了,無論你用了什麽方式撬開他的嘴,怎麽逼問他,他都不會說。他現在向你妥協,或許明天就會更改口供,畢竟蔣紫陽還活著。隻要你拿不出鐵證,他就可以狡辯,甚至有可能咬你一口,告你使用不正當手段逼他說謊。”


    剩下半句話,魏恒沒有說出口,而是頗為默契的和徐天良碰了碰眼神。


    徐天良一臉嚴肅的對沈青嵐說:“比如說,美人計啊色誘什麽的。”


    沈青嵐捏住他的腮幫子肉用力擰了一把。


    徐天良捂著臉哎呦呦直叫喚。


    沈青嵐又是急,又是笑:“那現在怎麽辦啊!”


    魏恒微微斜著唇角,冷然一笑:“廖文傑雖然聰明,但是也遠遠沒有那麽聰明,他說漏了。”


    沈青嵐忙問:“說漏了?說漏什麽了?”


    魏恒道:“他說綁匪威脅他,這是實話,但是綁匪威脅他的辦法不僅隻有蔣紫陽的屍體,一定還有別的東西。隻要我們找到綁匪真正用來威脅他的東西,他就百口莫辯了。”


    “江凱華!江凱華一定藏著你說的那個東西!”


    魏恒扶著她胳膊,以防她情緒激動又跳起來:“我隻是猜測而已,現在江凱華還在渠陽分局,這件事交給韓隊長去辦。你先把腳上的傷處理一下。”


    說著遞給徐天良一個眼神,徐天良攙扶著她下樓了。


    魏恒臨時又打電話從隊裏調人過來看守廖文傑和蔣紫陽。


    此時隊裏人手很緊張,邢朗帶了幾個人去城北不說,小汪也帶走了好些人去渠陽分局那邊幫忙。陸明宇那邊又在處理剛拉回的紅色奧拓。


    而有一部分人是王副隊的,是魏恒堅決也不敢去指使的。


    陸明宇接到他的電話,糾結了好一會兒才決定先撂下紅色奧拓,讓勘察組的警員繼續采證,自己帶著一個人迅速趕到了醫院。


    “廖文傑在這間病房,蔣紫陽在樓上。如果蔣紫陽醒了,一定不要讓她接觸廖文傑,其他的事等邢隊長回來再說。”


    魏恒囑咐完就要走,陸明宇忙問:“小嵐在哪兒?”


    魏恒回頭說:“在樓下骨科,她舊傷複發了,小天正陪著她治療。”


    “那你去哪兒?”


    魏恒想了想,道:“去找周司懿。”


    陸明宇很意外,但沒有多問:“那我找兩個人跟著你。”


    魏恒擺擺手:“不用了,我帶著小天去。咱們隨時保持聯係。”


    到骨科叫走了徐天良,魏恒領著他乘電梯下樓,出了醫院後拿出手機對著周司懿的名片播出了周司懿的電話。


    徐天良去取車,他站在醫院大門口的路燈下,拿著手機等待電話接通。


    過了很長時間,呼叫即將自動掛斷的時候,周司懿才接起來:“哪位?”


    聽聲音,周司懿對他並不防備,魏恒從他的聲音裏聽到了鬆懈和疲憊。


    魏恒笑道:“周總你好,我是西港分局的顧問,幾天前我們在警局見過。”


    雖然他沒有自報姓名,但是他篤定周司懿一定記得他,因為當日和周司懿見麵時,周司懿對他的認真打量絲毫不亞於他對周司懿的審視。他們都屬於隻要見過一麵,就能給對方留下深刻印象的類型。


    果然,周司懿輕輕的笑了一聲,說:“是你……我記得你。”


    一輛吉普停在路邊,徐天良落下車窗喊他上車。


    魏恒坐在副駕駛,關上車門又道:“聽說您出差回來了,今晚有時間嗎?我想和您聊聊。”


    “嗬嗬,以什麽身份?”


    魏恒依舊隻是笑:“我幫警方做事。”


    周司懿欣賞他的直率,也沒有過多迂回,道:“我把地址發給你。”


    說完就掛了電話。


    魏恒有些緊張的盯著手機,害怕周司懿隻是搪塞他,根本不打算和他會麵。畢竟按照警方目前掌握的線索,警方沒有理由傳他入警局,更沒有理由對他審訊,乃至搜查他的住所。


    但是他的擔心似乎是多餘的,不到一分鍾,他就收到了一條短信,上寫著一處高檔住宅區的地址,詳細到哪一條大街,哪一個入口,哪一個房門號。


    磅礴的大霧越來越濃,像是一場天難,從霧中走出的人群和車輛都保持了最低的速度,道路旁兩輛私家車追尾,交通警察在處理爭端,周邊豎起了路障。


    此時的蕪津,好像薄霧濃雲包圍的雲巔霄漢,每一個從霧中走出的行人像是一抹抹沒有實體的幽靈,驅車走在其中,好像前方處處都是陰陽兩界的岔路口。


    徐天良不敢大意,降低了車速打開了雙閃和應急燈,保持勻速行駛在深夜中,車輛周驟減的公路上,問道:“師父,我們現在去找周司懿幹什麽?如果要搜查他的家,得有搜查令啊。”


    魏恒幫他留意道路上前後的車輛:“弄清楚周司懿的身份。”


    “周司懿的身份?他不是一個有殺人嫌疑的富二代嗎?”


    魏恒道:“沒這麽簡單,你有沒有想過,周司懿在江凱華父女和蔣釗父女之間充當什麽角色?”


    徐天良被他問蒙了,又不敢分神,隻盯著路況搖搖頭。


    魏恒若有所思道:“江凱華和江雪兒,蔣釗和蔣紫陽,這四個人之間存在父輩的恩怨,在他們之間無論發生殺人事件還是綁架事件,都是一套完整的人物體係。而周司懿遊離在他們之外,隻和江雪兒保持著一種淺薄的關係。他不認識蔣釗,不認識蔣紫陽,和江凱華以及江雪兒的關係也很淡薄。對於江凱華、江雪兒、蔣釗、和蔣紫陽,這四個人來說,周司懿像一個闖入者。”


    “闖入者?”


    “沒錯,周司懿和他們並沒有多深刻的關係,但是卻卷入江雪兒的失蹤案中。又沒有留下指向自己的蛛絲馬跡。他是一個具有最小嫌疑,卻疑點最多的人。”


    這番話有點深奧,徐天良聽不懂,又不敢分心多問,隻好點點頭,不懂裝懂。


    魏恒忽然瞥他一眼:“剛才沈警官跟你說什麽了?”


    徐天良眨眨眼:“啊?沒說什麽啊。”


    魏恒什麽都沒說,隻是看著他。


    徐天良餘光見他一直盯著自己,沒一會兒就被他盯了一腦門冷汗,隻能說:“那你不能告訴韓隊。”


    魏恒翻白眼:“我能告訴他?”


    前方恰好是紅燈,徐天良停好車,明知車裏沒有第三個人,還是神神秘秘的趴在他耳邊,如此這般,這般如此,重複了一遍。


    魏恒聽完,皺起眉,擔憂道:“有風險,萬一廖文傑控告受到警方的恐嚇,那沈……”


    “放心吧師父,嵐姐是什麽身份?誰敢找她的麻煩。”


    魏恒這才想起沈青嵐龐大的家世背景,心下稍安,感慨道:“她的審訊是不是邢朗教的?”


    “對啊,師父你猜的真準。”


    魏恒搖搖頭,心道這種手段也就邢朗和邢朗的‘徒弟’敢用。


    到了周司懿居住的小區門口,門衛攔停了他們的車,徐天良出示工作證才給予放行。


    乘電梯到達十七樓,寬闊的樓道裏隻分布了三扇房門,魏恒站在717房門前按響了門鈴。


    很快,房門被打開,率先衝出來的是一隻渾身雪白的薩摩耶。


    徐天良怕狗,一看到從門裏竄出來一條狗,立刻躲到了魏恒身後。


    薩摩耶也沒找他,而是來回嗅著魏恒的褲腳。


    魏恒彎腰摸了摸它的腦袋,就聽對麵傳來一道熟悉的沉穩男聲:“湯圓,回去。”


    叫做湯圓的薩摩耶小跑進了屋子。


    周司懿穿著一套簡潔的家居服,站在門口,看著魏恒微微笑問:“隻帶了一個人?”


    魏恒也笑:“隻是來和周總簡單聊兩句。”


    “請進。”


    玄關擺著幾雙拖鞋,魏恒換了拖鞋走進客廳,徐天良緊隨其後。


    這是一套複式公寓,麵積很大,裝修的很有品味,很符合周司懿的身份。


    周司懿走到開放式廚房的操作台後,端起咖啡壺,問魏恒:“咖啡還是茶?”


    魏恒正在看擺在餐桌中央的幾個杯盤,聞言朝他一笑,道:“咖啡就好,謝謝。”


    看來他們到之前,周司懿正在吃晚餐,他的晚餐很簡單,一份外賣三明治和一份空心粉。乘著空心粉的盤子還剩了一些,而擺著三明治的盤子裏則是一個完整的三明治,夾層裏的雞蛋被他挑了出來。旁邊還放著一張點餐單子,備注寫著——雞蛋過敏,三明治請不要加雞蛋。


    但是沒用,商家依舊給他送來了夾有雞蛋的三明治。


    除此之外,餐桌上還擺著一張照片,照片裏是一條在雪地裏玩雪的薩摩耶,比此時在客廳裏奔跑的湯圓小了很多,可見是湯圓小時候的舊照。薩摩耶身旁還有一條金毛,並且從雪地上的建築風格來看,拍攝的地點不是國內。


    “周總養了兩條狗嗎?”


    周司懿知道他指的是和薩摩耶相伴的金毛,用托盤端著三杯咖啡朝他走過去,看了看餐桌上的照片,道:“我隻養了湯圓,這條金毛是我一個朋友的。我們在國外留學的時候租了同一家房東的房子,而且很巧,我們都姓周。”


    魏恒笑了笑:“的確很巧。”


    周司懿向客廳示意了一眼:“坐下聊。”


    湯圓很纏人,對徐天良糾纏不休,徐天良坐在沙發上,它就跳上沙發,非要往徐天良懷裏鑽。徐天良渾身僵直,大汗淋漓,維持著做客之道才沒有把薩摩耶推開。


    周司懿一在他對麵落座,他就立刻說:“周總,我怕狗,你可不可以讓湯圓離我遠一點。”


    周司懿便打了個響指,食指向下指了指地板,湯圓立刻跳下沙發,趴在魏恒腳邊的地毯上,把下巴搭在魏恒的腳背上,來回晃著尾巴。


    魏恒一手端著咖啡,一手摸了摸薩摩耶的腦袋,和周司懿沒話找話,尬聊了幾句養寵物的心得體會。


    周司懿懶於應付他,懶懶的倚著沙發背,目光漠然平和的看著他。


    魏恒也不是善於寒暄之輩,見和周司懿無意假意迎合,便隻好說了一句心裏話:“我對你有一種一見如故的感覺。”


    周司懿微微揚眉,像是沒想到他會這麽說,笑道:“或許我們是同一類人。”


    魏恒能感覺到,他的氣場和周司懿的氣場意外的融合,他們之間融合的方式不是強勢的進攻對方的領土,而是能夠溫和的找到一種和平並存的方式,規規矩矩的給對方保留進退皆宜的安全之地。


    他甚至覺得,如果周司懿沒有殺人的嫌疑,他有可能會和周司懿成為朋友。他在周司懿眼中看到了一份真誠的敬重和欣賞,這讓他想起了已經死去的佟野。


    想起佟野,魏恒的心裏猛然湧起一絲刺痛,於是他低頭喝了一口咖啡。


    周司懿卻問:“你想起了誰?”


    魏恒對他能夠看穿自己,並不感到驚訝,微微籲了一口氣,道:“我的一個……朋友。”


    周司懿極輕又極慢的點了點頭:“去世了嗎?”


    “嗯。”


    周司懿垂眸一笑:“很奇怪,我也想起了我已經去世的朋友。”


    魏恒看了一眼趴在他腳背上搖尾巴的湯圓:“是那條金毛的主人嗎?”


    周司懿點頭,隨即喝了一口咖啡,感慨似的說:“他是一個很善良的人。”


    說著,神色轉冷,但依然在笑:“可見,善良也是一種過錯。善良的人不懂得保護自己,不懂得對抗那些不善良的人,他們的死亡怪不得別人,隻怪自己太善良。”


    魏恒不由自主的捏緊了咖啡杯,他說的善良之人是誰?江雪兒嗎?不善良之人又是誰?他自己嗎?


    到此,魏恒覺得今晚的談話已經進入另一個層麵,他把咖啡放在茶幾上,看著周司懿問:“那江雪兒是善良的,還是不善的。”


    聽他提起江雪兒,周司懿依然毫無波瀾,靜止不動的和他對視片刻,然後移開了目光,輕輕一笑:“她是不幸的。”


    魏恒的莫名的在心裏歎了口氣,看著他出神了片刻,又問:“她已經死了嗎?”


    聞言,周司懿將目光收回,放在他身上,一言不發的看著他,片刻後再次移開目光,反問:“她很漂亮,對嗎?”


    這句話,讓魏恒想起他曾在警局說過的;隻有豔屍,不殺風景。


    魏恒僵硬的點了點頭:“很漂亮。”


    周司懿又笑了,眼中似有什麽東西在閃動,道:“有一種女人,活著是美人,死了是豔屍。她就是這種女人。”


    忽然,周司懿的眼神變的空洞,仿佛瞬間失了魂魄:“其實一個女人能不能成為豔屍,和她的皮囊無關。如果她幹淨,她就是豔屍,如果她髒了,她隻是一具屍體。”


    說著,他正視魏恒,卻沒有看著魏恒,似乎通過魏恒看到了另一個人:“我說的‘髒’,不是身體,而是心。別人永遠無法判定你是否已經髒了,隻有你認為你不再幹淨,你的心就髒了。但是她卻不這麽認為,所以她情願做一具豔屍。”


    魏恒無由有些緊張,心跳越來越快,體溫越來越低,仿佛周司懿將在下一秒說出真相。


    “江雪兒懷孕了,所以她髒了嗎?”


    他清楚的看到,當他說出這句話時,周司懿的目光似乎從遙遠的天邊被拉回,以一種不可言說的眼神看著他。


    魏恒同樣看著他,道出最終的目的:“江雪兒,到底在哪裏?”


    他本以為周司懿會說些什麽,周司懿的眼神已經暗示了他會對他說出全部真相,但是周司懿沉默良久,隻是微微笑了笑,舉起咖啡杯,道:“需要續杯嗎?”


    說完,他起身走向廚房。


    魏恒閉上眼,扶著額頭,心裏即挫敗,又無奈。


    忽然,他掀開眸子,回頭看向東麵的客廳裝飾牆,起身走過去。


    剛才他捕捉到一個細節,當他兩次問到江雪兒的時候,周司懿都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投向右上方,也就是這麵牆。


    這麵牆上什麽都沒有,隻掛了一張風景畫。


    魏恒站在牆邊,看著這幅被精心裝裱的畫。這其實不像一張畫,倒像是一張風景照。照片裏是茫茫的雪地,和雪樹銀花,天與地無法分割,渾然一色雪白。


    如果魏恒沒有看到照片右下角的一行微乎其微的小字,隻會把它當成一張平常的照片,而當他細心分辨哪行英文,才發現這不是一張照片,而是一張電影海報。


    風河穀。


    這個名字很熟悉,他似乎聽過說,他閉上眼睛專心的回想……很快,他想起了這部電影,霎時,冷汗濕透了他的脊背。


    忽然間,他眼前閃回了餐桌盤子裏被挑出來的雞蛋,終於明白了周司懿的身份。


    ‘麵裏不放雞蛋可以嗎?我不能吃雞蛋。’


    這句話猶如魔音般在魏恒耳邊響起,自動帶入了周司懿的聲音。


    那篇帖子,那篇叫做‘我殺了j之後’的帖子,裏麵就有這樣一句獨白。他們都以為這是‘我’殺死‘j’之後出現的幻覺,都以為案發現場隻有‘我’和‘j’,從沒想過現場有第三個人!


    如果在廚房中做晚餐的人不是‘我’的幻想,而是真實的呢?如果案發現場其實有第三個人呢?那麽周司懿的身份將完全被改寫。


    他就是那個在廚房做晚餐,不吃雞蛋的第三個人!


    周司懿不是凶手,而是目擊者!


    那‘我’又是誰?既然周司懿不是‘我’,那誰又是凶手?!


    魏恒像是溺了水般,呼吸困難,冷汗淋淋,不得不扶著牆壁,支撐搖搖欲墜的身體。


    我殺了j之後……


    我殺了j之後……


    我殺了j……


    殺了j……


    j……


    瞬間,魏恒解開了所有難題。


    j不是江雪兒,而是蔣釗!


    江雪兒才是發帖的人,江雪兒才是帖子裏的‘我’,江雪兒才是殺死蔣釗的凶手!


    魏恒回頭,看到周司懿站在廚台後,端著一杯咖啡,透過廚房的窗戶,看著窗外漫長且冰冷的黑夜,他的目光是那麽的悲傷又悠長,似乎能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追隨著在無邊雪地中徐徐走遠的女孩兒。


    魏恒拖著異常沉重的步伐走到他身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似乎也感染了他的悲傷,眼睛裏翻湧著水光,咬著牙問:“江雪兒還沒有成為豔屍,是嗎?”


    是的,江雪兒還活著,但是不知能否活過今晚,


    魏恒想起來了,那部叫做風河穀的電影,講述的是一個女孩兒被性侵後,逃亡到茫茫雪原中,奔波至死的故事。


    江雪兒不會逃亡,因為她已經複仇成功了。


    她的下一步行動,是自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人間失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斑衣白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斑衣白骨並收藏人間失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