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桌角的手機開始不停的震動,短信和電話輪番轟炸,攪的在場其他的三個人均不能專心,韓斌更是直截了當的向他投去眼神上的譴責。


    邢朗拿起手機索性要把秦放暫時拉黑,看到了最新一條短信提示,秦放問他是不是把魏恒潛規則了。


    邢朗眉毛一挑,當即心生一計,立刻回複——沒錯,在我的地盤兒,還能由著他?


    他打的瞎算盤是先把魏恒撇幹淨,責任全攬到自己身上。就算有一天傳到爹娘耳朵裏,他和魏恒置於被動的局麵,善良的爹娘也不會為難被‘潛規則’的魏恒,隻會怪他是個狗膽包天的混蛋。到時候他隻要使點心眼,把魏恒無父無母又坎坷多難的經曆和家世說出來,魏恒就會成為爹娘同情甚至偏袒的一方,如此一來老邢家接受魏恒就不遠了。


    邢朗僅用了不到十秒鍾就為以後把魏恒帶回家的一天鋪好陷阱,製定計劃,然後心滿意足的把秦放拉黑了。


    揣起手機,邢朗心情頗好的夾著一隻圓珠筆在手背上轉了一圈,然後‘啪’的一聲按在桌麵上,抬起眼睛看著對麵的江凱華,笑道:“總結下來,人不是你綁的,行動不是你策劃的,你從頭到尾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裏的人以你女兒的生命威脅你上火車,然後讓你帶著一包鈔票和工人一起下車?”


    江凱華被拘留一夜,麵色呈沒有血色狀的灰白,飽滿堅硬的額頭前耷拉著亂糟糟的頭發,嘴巴因為上火起了一圈泡,整個人看起來和前兩日日理萬機的江總判若兩人。


    江凱華看似想強留自己的最後一分風度,使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麽狼狽,於是靠在椅背上,頷首低頭,不看任何人,冷冷道:“這是事實,無論你問我多少遍,我都會這麽說。”


    “但是說不通啊,江總,既然你沒有綁架蔣紫陽,那蔣紫陽的生下的孩子為什麽會出現在你的老房子裏?還有,你剛才拿出的不在場證明可信度太低了,連個人證都沒有,讓我們不得不懷疑你根本沒有不在場證明。”


    邢朗故意把話說的極端不利於江凱華,將江凱華推至和警方的對立麵,逼迫江凱華開口說出更多的訊息,因為他看的出來江凱華始終會警方有所隱瞞。從昨天江凱華試圖開槍襲警,邢朗就洞悉了這個人身上有一層一團巨大的疑雲。江凱華在遇到危險時,不是選擇依從警察,而是站到警察的對立麵,甚至想要開槍襲警,意味著他很清楚自己一旦落入警察手中,就將和警察產生一場你死我活的對壘,所以他選擇先發製人,不惜殺死警察,確保自己無虞。


    一旦將他開槍襲警的心態琢磨通透,邢朗就絲毫不信任他的連篇謊話,江凱華根本不是他口中那個為了女兒的安危被真正的綁匪擺布的無辜者。


    江凱華深沉的低垂著眼睛,眼睛平靜又冷漠,並沒有如邢朗所願憤激跳腳,而是再一次的重複自己說過的話:“我沒有綁架蔣紫陽,是有人想陷害我。就是威脅我上火車的那個人,是他綁架了蔣紫陽。你們在我的老房子裏找到蔣紫陽的孩子,是那個人布下的圈套。”


    邢朗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既然你口口聲聲說有人在陷害你?那這個人為什麽陷害你?退一步講,既然你篤定有人在陷害你,那麽請你提供一份名單,供警方偵查。”


    江凱華看死終於有所觸動,抬頭看著邢朗:“名單?”


    邢朗點點頭:“綁架、殺人、幹預警方執法、勒索錢財、那一項罪名單拎出來都夠你喝一壺,既然這個人把這麽多罪名誣陷到你身上,可見他有多恨你。我想你心裏一定有數了,到底是誰這麽恨你,恨到做出這麽大的局,想把你送進監獄。”


    江凱華不語,隻是下顎繃緊,眼角略有抽動。


    韓斌問:“你想到了誰?”


    江凱華咬牙切齒般的說:“沒有。”


    韓斌冷冷道:“不,你剛才想起了一個人。”


    江凱華依舊說:“沒有。”


    韓斌和邢朗對視一眼,他們都很篤定江凱華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但是江凱華卻‘隱瞞不報’。


    想必這個人和他的恩怨糾葛非比尋常。


    長達幾個小時的審問到現在都沒有突破,甚至可以說是毫無所獲,審訊陷入僵局,兩位隊長的耐心即將消失殆盡。


    就在他們認為江凱華再無所言的時候,江凱華忽然說:“周司懿,難道你們就放過他了嗎?”


    邢朗道:“我們沒有放過任何一個人,對周司懿的偵查也在進行中。對你也是。”


    “……你們懷疑我?”


    邢朗拿起圓珠筆,筆頭指向江凱華,微微笑道:“不,是我個人懷疑你。”


    江凱華極其僵硬不自然的咧嘴冷笑:“你懷疑我綁架蔣紫陽?”


    邢朗搖了搖圓珠筆:“不止,我還懷疑,你和你女兒的失蹤也有點關係。”


    “……為什麽?”


    他們的對話貌似陷入一個死循環,邢朗說:“因為我不相信你。”


    說完,邢朗身體前傾,桌沿擋在胸前,笑道:“江總,和商人相比,我認為你更適合做一名演員。今天之前,你一直在做戲給警方看。”


    邢朗沒有遺漏當他說出‘演員’這個詞匯時,江凱華忽然顫抖的眼角和他不自然抿動的嘴唇,他好像有些心虛,急於說些什麽,卻什麽都沒說。


    韓斌叫進來兩個警察把江凱華帶出去,江凱華在出門時忽然回頭看了看邢朗,再次掀動嘴唇,卻依舊什麽都沒說。


    會議室裏隻剩下韓斌和邢朗兩個人,韓斌無言靜坐了一會兒,然後擰開保溫杯蓋子,喝了一口水,問:“你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哪一句?”


    “江凱華一直在做戲那句。”


    邢朗懶懶的靠在椅背上,拿起桌麵上不知是誰落下的小鏡子,對著鏡子捋了捋頭發:“按照我們家魏老師的話來說,綁匪策劃兩次行動,為的不是錢,而是滿足自己的表演欲。”


    韓斌沉吟道:“魏老師也跟我提過,綁匪是在‘表演’。”


    邢朗好像對這個小鏡子很感興趣,拿著鏡子反射從背後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道:“從蔣紫陽失蹤開始,我們一共在綁匪的行動中找到三處刻意模仿影視劇中橋段;一,綁匪在錄像中做手勢,是在模仿一部美劇。二,綁匪在火車上讓廖文傑把錢扔下去是在模仿一部美國電影。三,江凱華帶著錢偽裝成工人和工人群體一起下火車是在模仿一部韓國電影。而且綁匪還在兩次圍捕行動中雇傭了大量的‘群眾演員’,這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活兒。既然綁匪做的所有事情和‘錢’無關,那就隻能解釋為他樂在其中。你想想,調動警力,雇傭演員,場景選在經典電影橋段發生的火車上,綁匪做這些事,究竟想幹什麽?”


    韓斌皺眉,抵著額角道:“聽你說了這麽多,我倒不認為綁匪是在演戲,倒像是……拍戲?”


    邢朗的眼神隨著被反射到背後牆上的光斑閃了閃,放下手裏的鏡子,看著韓斌:“換句話說,綁匪在‘導戲’。他把警察、群眾、和他自己雇的人都當做他的演員。”


    沒錯,劇本已經寫好,演員已經就位,躲在幕後的人其實是一名‘導演’。


    “你懷疑江凱華就是這個‘導演’?”


    韓斌問。


    “按照目標掌握的情況來看,他有最大的嫌疑。”


    韓斌覺得他分析這麽多,並派不上用場:“把邏輯捋的再順也沒用,關鍵還要找證據。”


    邢朗和他的思路恰好相反:“邏輯都捋不順,怎麽找證據?瞎找?”


    “你現在倒是把邏輯捋順了,告訴我證據在哪兒?”


    就在他倆即將吵起來的時候,辦公室門被推開,技術隊的一名女警拿著一份文件走進來:“韓隊,邢隊,這是江凱華的資料。”


    邢朗率先截胡,把文件接過去,翻了兩頁,忽然笑了笑,把文件又扔給韓斌:“你不是要證據嗎?就在裏麵。”


    韓斌翻到他剛才看的那一頁,很快找到他口中所說的‘證據’,消沉已久的情緒終於得以振奮。


    資料上記載,江凱華曾在年輕時參加蕪津電影學院在十幾年前開設的‘導演速成班’。十幾年前的蕪津電影學院遠沒有現在的門檻高,校方為了擴大知名度和提高收入,開設了針對具有‘攝影’和‘導演’興趣的社會人員的速成班,報名的人不多,所以隻開了不到一年就關閉了。


    江凱華就是最早的一批學生中的一員,技術員還找到了第一批學員的合影。十幾年前的江凱華還很年輕,打扮的精神又利索,坐在第一排,脖子裏掛著一個如今早已被市場淘汰的相機。


    女警員在旁解說道:“江凱華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婚禮攝像,後來托關係進入劇組工作,也是在劇組結識了他的妻子,孟妍。”


    “什麽劇組?”


    邢朗忽然問。


    “嗯……好像是一部電視劇,韓隊手裏的資料裏有這個劇的全部信息。”


    邢朗搬動椅子坐在韓斌身邊,拿過韓斌手裏的文件,邊翻邊說:“我跟你打賭,在劇組裏我們會看到另一個熟人。”


    韓斌沒搭理他這句廢話,跟上他的閱讀速度,一目十行的一頁頁資料看過去,看著看著忽然按住紙麵,指著編劇一欄:“停,這是……蔣釗?”


    邢朗定睛一看,果然是蔣釗。


    這部裹臭腳的電視劇長達六十多集,編劇也多達六七位,而蔣釗被幾個略有名氣的編劇的署名擠到了犄角旮旯裏,十分不顯眼的位置,可見他雖掛了個編劇的名,做的也隻是潤色修稿的雜活兒。


    這份資料在蔣釗的個人檔案中看不到,因此無法確定編劇中的‘蔣釗’是否就是蔣紫陽的父親蔣釗。但是邢朗絲毫不認為江凱華和蔣釗同時出現在一個劇組中是沒有後續的巧合。


    或許這就是他和魏恒探討過的,江凱華和蔣釗之間存在的某種關聯。


    邢朗曲指彈了彈紙麵,笑道:“捋邏輯有沒有用?韓隊長。”


    找到了新的線索和新的證據,韓斌心情振奮,沒理會他的陰陽怪氣,忙對女警說:“把江凱華帶過來。”


    女警點頭應是,然後遲疑的看著邢郎手中的鏡子,道:“邢隊長,這是我……”


    邢朗了然,笑道:“你的鏡子?真可愛。”


    說著把鏡子遞給了她。


    女警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快步離開會議室。


    在等江凱華前來對質時,邢郎接到了魏恒打來的電話。


    “正好,我有好消息告訴你。剛才我和老韓……”


    話沒說完,被魏恒打斷:“先聽我說,我找到了蔣紫陽的父親蔣釗。”


    邢朗靜了一靜:“嗯?”


    電話那頭很亂,人群背景音紛疊雜亂,還有警笛的聲音。


    魏恒說話的語速很匆忙:“上次我帶著勘察組到江雪兒家裏采證,勘察組采集到了幾枚指紋和腳印。”


    “是周司懿?”


    “不,那些指紋和腳印不屬於周司懿。”


    邢朗微微皺眉,不知為何,心中隱隱有些忐忑:“那是誰?”


    “是蔣釗。”


    邢朗緩慢的倒吸了一口氣,心率莫名快了幾拍:“你剛才說找到他了,他在哪兒?”


    魏恒頓了頓,沉聲道:“在江凱華家的地下車庫,他已經死了。”


    邢朗猛地抬起眸子看向門口,寒光出鞘般的目光對準了站在門口的江凱華。


    江凱華愣了愣,貌似在他眼神裏讀到了什麽,登時臉色大變,像被人狠狠推了一把似的往後跌了幾步,然後憑借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蠻力,掙脫了警察對他的挾製。


    “啊!”


    誰都沒有想到江凱華會在警局中公然襲警,方才從邢朗手中拿走鏡子的女警員屬於防備,被江凱華交叉雙手用手銬從背後勒住脖子。


    邢朗和韓斌立即衝出辦公室,和陡然間發狂的江凱華展開對峙。


    “你他媽想幹什麽!”


    江凱華的兩隻手像剪刀似的死死絞住女警的脖子,大吼道:“放我走!不然我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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