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恒斜他一眼,沒滋沒味的抿了抿唇角,道:“我又沒說什麽。”


    雖然邢朗說的精彩,但是這些天相處下來,魏恒認準他不是用以上手段逼供的人。邢朗善於攻心,這些虐身的把戲他不屑用。


    菜來了,兩碗排骨麵,三盤小炒,擺了小半桌。


    邢朗抽出一雙筷子攪著麵條說:“是,你沒說什麽,你想說話的都寫在臉上。接著往下說吧魏老師,你剛才說到逼供了。”


    畢竟吃人家的嘴短,魏恒沒有和他爭,擦著筷子道:“‘他’沒有殺死陳雨和何秀霞,說明陳雨和何秀霞還沒有給‘他’想要的答案。但是何秀霞和陳雨受了那麽嚴重的傷,沒有報警也沒有求助,說明何秀霞想掩蓋他們受傷的原因。他們不敢聲張,恐怕也是‘他’敢對這對母子下狠手的原因。順著推,何秀霞一定隱藏了某個秘密,這個秘密不能見光,即使威脅到她和她兒子的生命,她也死守這個秘密。但是這個秘密同時涉及到別人,這個人就是今天晚上傷害他們母子的人。”


    “那煤氣呢?煤氣怎麽解釋?”


    魏恒想了想,不緊不慢的夾了一塊回鍋肉,道:“何秀霞想自殺。”


    邢朗抬起頭看著他:“你是說,是何秀霞打開煤氣,想帶著陳雨一起死?”


    魏恒淡淡道:“你也看到她和陳雨受的傷多嚇人,既然那個人沒有得到答案,發生在今天晚上的事就會上演第二次,第三次。但是何秀霞很清楚她的秘密不能曝光,與其活著受折磨,不如痛快的去死。”


    說著,魏恒停下筷子,看著邢朗道:“你可以想象,一個被虐待,受了重傷的女人在遭遇威脅後,因為絕望而尋死的概率有多大?”


    邢朗不假思索道:“很大。”


    魏恒給出總結:“所以,就在剛才不久之前,某個人因為某個秘密而對何秀霞和陳雨展開逼供,但是何秀霞和陳雨沒有開口。這個人走後,何秀霞因為絕望和傷痛,想帶著兒子一起死,卻被你救了回來。”


    邢朗注意到,當魏恒說出何秀霞帶著兒子一起死的時候,魏恒的口吻瞬間變得冰冷,像是隱藏某種情緒似的低下頭,攪拌著碗裏的麵條。


    剛才點了一盤蝦,紅彤彤的顏色很勾人食欲。邢朗放下筷子,帶上一次性手套,拿起一隻蝦剝著蝦殼,口吻稀鬆平常道:“不說案子了,說說你。”


    魏恒看似無動於衷,吃了兩口麵,才道:“我沒什麽好說的,想看我的檔案,你可以隨時調。”


    佯裝沒聽出他對這個話題的排斥,邢朗自顧自的說道:“真人就在我對麵坐著,幹嘛還多此一舉調檔案。而且你的檔案我看過,除了一份漂亮的履曆,就沒什麽了。”


    魏恒心下有所警惕的問道:“你還想知道什麽?”


    邢朗想了想,笑道:“既然你不想說,那就我說。”


    魏恒低頭吃飯,不置可否。


    邢朗看他一眼,垂下眼睛繼續剝蝦殼:“你沒有家人,父母和妹妹都在你八歲的時候死了,然後你被送到孤兒院,一年後才被資助就學。你品學兼優,一路被保送。本科畢業後讀犯罪學研究生,年紀輕輕就有了今天的成就。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檔案的時候,還以為那是隻有在小說裏才能看到的主角背景。”


    魏恒手中的筷子早已停下了,麵無表情的聽著他講話,聽完後微微挑著唇角,無可無不可的笑了笑,道:“是嗎。”


    邢朗在他蒼白的臉上端詳了兩眼,又道:“不過你的檔案中沒有提到你家人的死因,介意我問嗎?”


    魏恒冷的像冰似的眸子抬起來,看著他,眼神中的拒絕和戒備係數外露,冷冷道:“為什麽想知道?”


    邢朗手上動作停下了,慢悠悠的露出一點笑容,笑的有些無奈:“別急,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算了。”


    魏恒冷冷的,毫不客氣的一口拒絕:“不好意思,我不想說。”


    邢朗點點頭,不再問什麽,摘掉手上的一次性手套,把剝好的一盤蝦肉推到他麵前:“吃吧,你剛才不是想吃蝦嗎。”


    魏恒愣了一下,眼中敷滿的冰霜似有消解的跡象。


    剛才他隻是多看了這盤蝦一眼,提著筷子在盤子上方猶豫了片刻,最終因為吃蝦還要剝殼而放棄這道菜。沒想到邢朗注意到了他的那個小動作,幫他剝去了蝦殼。


    邢朗埋頭吃麵,儼然不覺魏恒盯著他看了許久。


    分明很抗拒這個話題,也嚴詞厲色的拒絕討論這個話題,但是魏恒卻在邢朗撤銷對話之後忽然說:“你還記得祝玲嗎?”


    邢朗本以為按照魏恒的性子,至少在今天散去之前都不會搭理他,沒想到魏恒主動又挑起話頭。


    “記得。”


    邢朗道。


    他不僅記得,他還記得祝玲見到魏恒的那一幕,至今是個迷。


    魏恒夾了幾個蝦,沒有吃,而是放進碗裏,直到在碗裏鋪了薄薄的一層,才垂著眸子低聲道:“我的母親,和她很像。”


    短短幾個字,其中包含的蘊意卻是無窮的。


    邢朗想起祝玲在審訊室說出‘我必須殺了他,否則我就會自殺’的那一幕。那個女人溫柔,美麗,又多情。卻親手殺死了她所有的家人,其中的原因,任何學術高深的犯罪學家和心理學家都無法定論。


    魏恒說他的母親和祝玲相像,難道是這兩個女人的經曆,和最後做出的抉擇相同嗎?


    看著魏恒頷首低眉,靜靜的撥弄著麵條的樣子,邢朗又想起祝玲那句‘不然我就會像那個女人一樣’,祝玲口中的‘那個女人’又是誰?


    難道,是魏恒的母親?


    魏恒沒有抬頭,他知道邢朗此時一定在牢牢的盯著他,用那雙深的像海一樣的眸子盯著他,企圖看透他的靈魂。


    魏恒吃了一個蝦,然後看著邢朗輕輕一笑,說:“到此為止,別問了。”


    如他所願,邢朗沒有繼續這個話題,更沒有追問,隻掂起茶壺給他的杯子填滿水:“我想知道,你是不信任我,還是不信任所有人?”


    魏恒很認真的想了想,反問邢朗:“你說的是什麽樣的‘信任’?”


    邢朗看他一眼,把一盤回鍋肉拉到麵前,在醬汁裏挑著辣椒,又把問題拋了回去:“上次跟你聊過,你說你有男朋友。”


    魏恒遲疑了片刻,點頭。


    邢朗輕笑:“你也不信任你男朋友?”


    和他聊‘男朋友’,魏恒覺得怪異又不自在,盡管這場談話中,‘男朋友’不是重點也不是側重點。


    魏恒繞過這個問題,回答他最初提出的問題:“如果你說的是把身心都交付出去的那種‘信任’,沒錯,我不信任任何人。”


    邢朗漫不經心似的點點頭,又問:“那我呢?你信任我嗎?”說著笑一了笑:“不是把身心都交付出去的那種信任。”


    這隻是一個普通的問題,但是魏恒卻覺得尤其難回答,他看著邢朗考慮了很久,才道:“信。”


    邢朗看著他:“信我什麽?”


    魏恒忽然覺得自己頂不住他的目光,於是偏頭看向別處:“你是一個優秀領導者。”


    邢朗皺了皺眉,像是對他的答複不太滿意,但哪裏不滿意,又一時琢磨不透,隻潦草的點了點頭:“今天晚上不用你留守,吃完飯回去休息吧。這邊有消息我會通知你。”


    走出飯館已經是深夜,邢朗提著幾個打包好的飯盒站在路邊垃圾桶旁抽煙。魏恒站在他不遠處,在車流繁忙的公路上攔出租車。


    很快,一輛空車停在路邊,魏恒秉持著一貫不與人道別的性子,朝出租車走過去。


    在他握著門把手打開車門,正欲彎腰上車的時候,忽然聽到邢朗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魏恒。”


    他一貫稱自己為魏老師,從未直呼姓名。魏恒愣了一下才回頭看他。


    邢朗吐出一口濃白色的煙霧,煙霧在深秋的夜裏迅速被冷風稀釋,他隔著眼前的薄霧看了魏恒片刻,說:“你不能誰都不信,不然你孤立無援。”


    這個話題今晚延伸的夠深了,魏恒不想再和他糾纏,沉默著準備上車。


    邢朗揚聲道:“考慮考慮我吧。”


    魏恒的背影一僵,回頭看著邢朗,緊緊抿著嘴唇,一言不發。


    邢朗端詳他兩眼,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我挺喜歡你。”


    出租車載著他在街火闌珊中躥行,魏恒坐在後座,通過車窗看著窗外轉瞬即逝的街景。他從來沒有靜下心來好好看一看沿途的景致,今天晚上一看才發現,原來蕪津挺美的。


    很快,出租車把他送到小區門口,魏恒下車走進小區。


    他剛出電梯就看到507房門前坐著一個男人,樓道裏飄躥著一股濃鬱的酒氣。


    走近一看,魏恒立刻皺起了眉。


    是佟野。


    佟野坐在他家門口,靠著牆正在睡覺,一副醉醺醺的樣子。


    魏恒站在他旁邊,居高臨下的看了他兩眼,然後拿出鑰匙打開房門,視若無睹的進了門,‘哐當’一聲又把門關上。


    半分鍾後,房門又被打開,魏恒脫了外套,上身隻剩一件襯衫,蹲下身推了一下佟野的肩膀。


    佟野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看到了麵若冰霜的魏恒,咧嘴笑道:“魏老師,你,你回來了。”


    魏恒麵無表情道:“回去。”


    佟野像個孩子似的耍賴:“我不,我是來找你的,我不回去。”


    魏恒索性不再管他,站起身又要進門,忽聞對麵房門開了,滿頭白發的老奶奶探出身子對他說:“小魏啊,這個小夥子等你好久了。”


    魏恒對老人笑笑,又看了一眼佟野,隻能在老人的注視下提起佟野的領子把他拎到房裏。


    佟野被扔進客廳,茫然的轉了一個圈,主動找到沙發爬了上去,哼唷一聲:“我好想你啊魏老師。”


    魏恒冷著臉到廚房泡了一杯濃茶,走到客廳看著他,也不管他聽到聽不到,聽懂聽不懂,道:“明天早上天一亮,你就回去。”


    佟野抓著他的手腕,眼神明亮又迷茫的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眼眶漸漸的湧上一層濕意,低聲說:“我好像,真,真的挺,挺喜歡你。”


    諸如此類‘告白’的話,真的假的,魏恒不知聽了多少,但是在聽到佟野如此說後,魏恒的眼神迅速閃了閃,不知想到了什麽,用力掰開他的手,迅速離開了客廳。


    佟野著實醉了,沒一會兒就睡的不省人事,連魏恒往他身上扔了一條毯子都沒察覺。


    魏恒簡單衝了個澡,關掉客廳的燈抹黑進了臥室,把臥室門反鎖,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了一會兒,不知不覺就沉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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