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呼啦啦的從會議室走出來,楚行雲一臉嚴肅,滿目深沉,腰杆筆直大步流星的走在人群最前,像是領著人出去血拚的黑社會頭子。他一眼就看到站在他辦公室門前的肖樹,肖樹一臉急色的看著他。


    楚行雲人未到聲先到,揚手指著門口的方向:“媒體是怎麽回事!”


    他寸步未停的從肖樹身邊走過往樓梯方向走去,肖樹不得已快走幾步跟上他,說:“媒體那邊我會處理。楚警官,這項針對先生的指控來的太莫名其妙。”


    沒等他說完,楚行雲忽然刹住步子,驀然轉身麵向他,渾身的氣場發生了變化,眉宇間的凜然正氣乍然浮現,說:“現在有證據證明他在5月6號接走被害人周思思,那天你在嗎?”


    肖樹登時皺起眉,脫口而出:“怎麽可能!”說完自覺失態,補充道:“5月6號我和先生在一起,並沒有見過周小姐。”


    “賀丞和周思思認識?”


    “在飯局上見過幾次。”


    楚行雲一雙眸子像鷹隼一樣有力的盯著他:“那你告訴我,賀丞為什麽不為自己申辯,他在掩藏什麽?5月6號他究竟去了那裏?見了那些人?”


    肖樹目光一靜,登時想起了什麽似的,眼神中流露出閃躲和遮蓋,說:“這個問題,我無權說,您還是親自問先生。”


    楚行雲瞪他一眼,轉過身憤怒的走了:“法紀就是被你們這幫明明懂法卻不尊法不重法的人搞亂的!”


    賀丞一天之內第二次坐在審訊室,隻不過審訊他的人變成了楚行雲,至於楚行雲身邊的人,則可以忽略。


    楚行雲坐在椅子上把一份資料攤在腿上翻閱,不知身處何處似的,隻是翻閱文件,神情專注,緊鎖的眉心顯露出一股急躁不安的躁鬱之氣,好像正麵臨著什麽生死抉擇的大難題。其實他隻是在看賀丞的檔案而已,而且看得並不專心,凝黑狹長的的眼睛裏浮浮沉沉聚聚散散的漂浮著一團金霧。賀丞的檔案他不需要看,他都能背下來還看個屁,他隻是在拖延時間,因為此刻坐在他對麵的不是別人,任何審訊戰略都將對此人無用,他是賀丞。


    審訊室裏陷入波雲詭譎的沉默,這是楚行雲的主場,楚行雲不說話,就沒人敢說話。誰也不能代替他審訊賀丞,這是楚行雲身上發出的訊號,像野獸守衛他的獵物。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轉眼已經過了將近半個小時,這半個小時裏楚行雲來回翻一份破文件。鄭西河臉上露出不滿,目光掃視室內一圈,險些就要按耐不住開口向賀丞發問,但是他看到賀丞一直在看著楚行雲,並且眼睛裏隻能看到他一個人,好像他們其他人都是不喘氣兒死東西。


    他愈發沉鬱的陰著臉看向幾個楚行雲的人,其中以喬師師為首,喬師師雖然不懼他,但是時間著實已經耽擱太久,於是彎下腰在楚行雲耳邊低聲道:“頭兒,開始吧。”


    楚行雲把文件扔到桌子上,抬眸的一瞬間已經進入了職業帶給他的角色。他看著暗室之中,聚光之下的賀丞,習慣性的雙手環胸麵無表情道:“從現在開始,我問什麽,你答什麽。”


    賀丞就像坐在畫室,給美術生當模特的男模一樣,疊著雙腿,保持著優雅,從容的姿態,眼睛隻看著楚行雲一個人,一言不發。


    “是你殺了周思思嗎?”


    第一個問題很好回答,賀丞說:“不是。”


    “你的車牌號三個七的保時捷在哪兒?”


    第二個問題也很好回答,賀丞說:“你知道。”


    楚行雲語氣強硬道:“回答我的問題。”


    賀丞好似在打量他,細細的看他了好一會兒,才說:“送人了。”


    “誰?”


    “不知道。”


    楚行雲一下子皺緊眉頭,有些失態的詫異反問:“不知道?那個人,你不知道他是誰?”


    賀丞唇角勾起一絲笑,臉上浮現出他熟悉的揶揄的,玩世不恭的神態,輕聲慢語的說:“如果每個和我發生關係的人我都要記得他們是誰,這是一個很艱巨的任務。”


    他輕佻的態度讓楚行雲心裏湧起一股惡氣,咬著後槽牙氣憤的移開目光,片刻後,又回到他身上:“現在我告訴你,你的這輛車在5月6號晚上七點鍾帶走了周思思,如果你不說清楚這輛車你送給了誰,你的嫌疑就無法洗清。”


    賀丞恍然狀‘哦’了一聲,姿態仍舊輕狂傲慢,笑道:“據我所知,你辦案好像沒有這麽輕率。”


    “綁在死者嘴巴的膠布上,有你的指紋。”


    賀丞渾身的從容和淡定被這句話擊碎了幾分,他的眼神中露出一絲詫異,垂眸沉默了片刻,然後道:“那說明什麽?我是凶手?”


    說完,好像講了個笑話似的,自己把自己逗笑了,笑容裏隻有一層含義——荒唐。


    楚行雲看到他笑了,莫名感到安心。賀丞在他麵前從來不會偽裝,也不會撒謊,他不屑於對任何人撒謊偽裝,就算有一天他真的殺人逾法,他也會大大方方淡淡蕩蕩的承認。這人混賬混的掛相,縱是他有千千萬萬種犯罪的跡象,他也有千千萬萬種脫罪的途經,此時的審訊根本奈何他不了什麽,他還沒有到和警方博弈周旋的時刻,所以他絲毫不把這項指控放在眼裏。


    楚行雲站起身從桌子後走出來,靠在桌邊,一字一句鄭重道:“說明我需要你的不在場證明。”


    賀丞像個課堂上認真聽課的學生般,麵帶微笑仰頭注視著他,等待後文。


    楚行雲問出至關重要的一點:“上個星期六,5月6號,你在哪裏?”


    賀丞像是被定住了一樣,看著他久久沒有動靜。臉上本來那點看戲似的鮮活的神態隨著他的沉默逐漸的消失殆盡,像是掉進了深淵般渾身散發冰冷,黑暗的氣息。


    “這是我的私事。”


    他說出‘私事’,楚行雲竟問不下去了,他很清楚賀丞現在對他多麽設防,多麽不信任,他的私事他一向不敢追問,從來都是隻敢在表麵試探,哪敢在他心裏周旋。說到底他隻是不敢往賀丞心裏封閉的那部分觸碰,怕他的心事太深,太重,自己會在他心裏失足深陷,再也爬不出來。


    他看著賀丞,心裏隔靴搔癢似的有些焦躁難耐,他既想追問,又不敢,更多的是怕被他拒絕,所以一直不曾探問過。但是此時此刻時和他賀丞拋去平日裏的嬉笑打鬧渾噩癡頑,頭一次認認真真的談起他的‘私事’,楚行雲有些慌亂,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賀丞用那雙又冷又深的眼睛注視著他,就像兩片在暗夜中的漂浮的流光,那片光芒漂浮不定,徘徊無依,好像在他臉上尋了個小憩的地方。他倔強,執拗,又驕傲,他誰都不信,誰也不依靠,他馬上就飛走了.....


    楚行雲心髒猛地往下一沉,咚的一聲,貌似沉到了底。賀丞的這種眼神讓他不安,賀丞又開始防備他,逃避他,就在剛才他發現,他的經驗和招數對賀丞全都沒用,他渾身都是鋼筋鐵骨銅牆鐵壁,若想打進他的心裏,必須付出更高昂的代價,那就是真心了。


    楚行雲自認為他對賀丞是用了心的,他早就決定把自己的後半輩子都用來守護他。無論他願不願意,領不領情,接不接受。


    隻是不知他的這層用心賀丞稀不稀罕,抗不抗拒,所以他一直不敢表露的明顯。


    總之,楚行雲不敢往他心裏探問,怕引出他心裏的傷疤。他不敢追問,但是鄭西河敢,鄭西河也從桌子後麵走出來,站在楚行雲身邊,斟酌了一下措辭,說:“賀先生,如果你不提供證據證明那天去接周思思的人不是你,我們就可以用膠布上的指紋定案,你還要好好解釋三年前的四起命案和你有什麽關係。”


    賀丞看都看沒看他一眼,眼裏隻有楚行雲,聽了鄭西河的話,唇角露出一絲諷刺的笑容,看著楚行雲問:“你覺得和我有什麽關係,楚隊長。”


    楚行雲說了從警生涯以來第一句自己一向所不齒的蠢話:“我不知道。”


    他這句話一出來,所有人都集刷刷的一哆嗦,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從楚行雲嘴裏冒出來的。


    賀丞的臉色就像寒流過境一樣,冷的掉冰碴,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楚行雲,說:“剛才,你還說信我!”


    楚行雲頭上有點冒汗,站直身體往前走了一步:“我信你是一回事,現在你不能洗淨嫌疑是另一回事。”


    “什麽見鬼的嫌疑,我不在乎,我問你,你想讓我認罪嗎?”


    賀丞冷笑道:“你覺得我是凶手,我就自首,你想讓我認罪,我就認罪,全憑你處置,怎麽樣楚隊長。”


    楚行雲看出來了,賀丞是在向他發怒,被指認為凶手他尚且那麽鎮定,而此時的怒氣儼然全衝著他來。


    他被賀丞犀利刁鑽的話問住了,問倒了,然而又不能不回答。於是萬分無奈的看著他,說:“別鬧。”


    審訊室裏再次陷入詭秘的沉默,喬師師能清楚的察覺到其他人用一種隱晦曖昧,意味悠長的眼神看著正在‘談天’的那倆人,她也覺得楚行雲今天有點一言難盡,當著這麽多的人麵,怎麽還哄上了?氣氛不對啊。


    於是她不得出聲提醒:“咳咳~”


    然而楚行雲旁若無人的走到賀丞麵前,俯下身按著椅子扶手,以一種把他圈禁保護起來的姿勢,說:“你必須告訴我開走你的保時捷的年輕人是誰。”


    賀丞的麵色稍暖,仰頭看著他,目光閃爍了幾下,像是停在他臉上休息夠了,振翅欲飛,道:“你最好,別再見他。”


    “為什麽?”


    賀丞抬起手貌似想碰他,但隻在空氣中遊走了一趟,有些無力的垂下胳膊,看著他的眼睛說:“他身上藏著我的秘密,如果你撞破了,就會離開我。”


    不知他是不是看錯了,賀丞說這句話時,眼神中竟然流出一絲傷感——


    楚行雲心裏一緊,道:“我不會——”


    或許是他們耳語時間太長了引起了鄭西河的懷疑,鄭西河忽然打斷了楚行雲,揚聲道:“賀先生,如果你不說出你在5月6號的行蹤,根據死者身上的指紋,我們就能定案。”


    賀丞正在等他後半句話,卻被人半路截胡,臉色登時就降到冰點,勉為其難的斜了鄭西河一眼,然後又看向楚行雲,眼中的旖旎全不見了,冷笑道:“是嗎?”


    楚行雲撐著他的椅子扶手,忽然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然後直起腰,轉過身朝自己的隊友開炮:“你也不能證明車裏的人是他,僅憑半枚相似的指紋就定案?鄭隊,你的效率也太高了吧!”


    鄭西河:......


    楚行雲到底還是遵從自己的使命和責任,這種情況下換做其他任何人他都會有所‘庇護’,隻是不會像此時這麽急切這麽沒有分寸而已。而且他看不慣鄭西河辦案的節奏,趕著去死一樣。


    話說回來是誰給了鄭西河勇氣,讓他拚了命的把賀丞歸為凶手的範疇,他如此關注政界風雲,難道不知道賀丞在其中的分量?就算他不忌憚賀丞,還能不忌憚賀家嗎?他咬住賀丞不放是為了什麽?他娘的為了正義嗎?!


    楚行雲很想揪住他的領子逼問他‘主子’是哪一個,難道真的以為賀家會放任賀丞被定罪?如此異想天開真是需要好好堵一堵腦洞!


    很快,他明白了,以鄭西河為槍杆的勢力並不是想要真正扳倒賀丞,扳倒賀家。目前為止還沒人能把賀家這顆大樹從政壇中移除,‘他們’的目的隻是動搖這顆大樹根深蒂固的地位。把它繁茂的枝葉打下來幾片,此刻,‘他們’已經達到目的了。因為現在賀丞被逮捕的消息幾乎傳遍了銀江市,賀丞最後的結果無論是進監獄還是完好如初的走出警局,賀家的壞名聲算是坐實了,輿論不用煽動自然會倒向‘賀家樹大根深,包庇子孫後代’這一偏激又不務實的言論,如今賀丞是不是凶手已經不重要了,從他被帶進警局的那一刻起,他已經被社會民眾定為‘凶手’。


    除非他能找出真正的凶手。


    楚行雲回頭看著坐在一束白光下的賀丞,他孤傲遁世,雖然他看待世界的目光雖然沒有溫暖和善意,也從沒露出凶惡和敵意,他其實很幹淨,隻是被潑滿一身髒水。


    “先拘留。”


    楚行雲如此說,然後兩名警員想把賀丞帶走,卻被楚行雲揮退。


    楚行雲親自把他帶到二樓拘留室,隔著一扇鐵門垂頭沉默半晌,然後抬起頭看著他問:“你得罪誰了?”


    賀丞:“你先告訴我,你剛才想說什麽。”


    楚行雲懵了一下,說:“嗯?我剛才怎麽了?”


    賀丞:......


    楚行雲被他問住了,尚在回想,就見他的臉色以人眼可見的速度冷凍結冰,然後抬腳往門上重重的踢了一腳!


    “你,你怎麽了?”


    賀丞在巴掌大的拘留室裏轉了一圈,掐著腰回頭狠狠瞪了楚行雲一眼,譏笑道:“我好的很,倒是你,你有多氣人你知道嗎?”


    楚行雲:“......我又怎麽了?哎,先別說這麽多,你告訴我你都得罪誰了,誰想整你。”


    賀丞臉上寫著‘拒不合作’四個大字,冷笑道:“多了去了,你可以找肖樹列個名單。”


    楚行雲不知道他又瞧自己那點不順眼,擺擺手就要走:“行了,我去找肖樹。”


    賀丞沒好氣道:“什麽時候放我出去!”


    楚行雲回頭看他:“你能等多久?”


    賀丞似乎想到了什麽,目光略有閃爍,說:“我可以一直等。”


    楚行雲仍舊是不解風情的,心說這是對我多沒信心——


    他幹笑一聲,轉頭走了:“那我爭取在退休之前把你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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