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武之人是十分敏感的,周圍投來的目光,四周的呼吸聲,就連一隻螞蟻的爬行都清晰可聞。所以不僅在身邊有人的時候一片嘈雜,就連在身上中,那犬吠蟬鳴落葉流水,一樣是叫人難以徹底靜心的嘈雜。


    方依土用她獨有的體外法力循環包涵了一片空間,在這片空間中所進行的任何舉動都想在她心裏所做一樣,她雖然不用眼睛去看,也不用精神去探測,卻有著骨肉相連般的細膩感受。


    她閉著眼睛,卻連齊天大聖身上每一根毫毛的輕顫都了如指掌,同樣的,那漫天棒影虛虛實實,她卻再也不會看錯,再也不會看到的比實際上的晚一步。憑借著在生死之間淬煉過千百遍的反應速度,她終於麵前能跟上齊天大聖的速度了。但還隻是速度,並不涉及力氣,也不涵蓋招數。


    齊天大聖雖然知道怎樣才能破開她的空間,卻沒有破開。


    他並不了解,這是一種什麽樣的狀態。但他知道,方依土在這樣的狀態下,更能讓他痛快。


    所以這樣很好,非常好,他巴不得方依土再接再厲,連連提高,這樣才能解決現在這種隔靴搔癢聊勝於無的狀態。


    之前方依土和齊天大聖相搏,是自己和對方在搏鬥,需要看,需要反映。而現在方依土卻隻是和心裏的一個人打,心裏頭對方怎麽動作,自己怎樣應對,手上就怎麽做出來,幾乎融為一體。


    到了此處,確實沒有什麽招法了。隻有兩點最重要,快和準。


    齊天大聖的棒子抖出無數道虛影,從四麵八方襲向中央,把方依土整個兒包含在內,她如果用刀迎上去,那虛影就隻是虛影,可她如果有一道虛影沒有迎住,那虛影就會立刻變為實體。


    這並不是法術,而是手速。


    齊天大聖的忽左忽右的身形讓仙人都瞧不清楚,他雖然沒用分身術,卻好像圍了一周的猴子,像她進攻。不僅棒子會從意想不到的地方襲向她,那飄忽不定快若流星的速度,也叫人看著就難以招架。


    快若狂風驟雨。


    快的在蟠桃園外掛起一陣旋風,吹拂起仙人衣袂。


    難道齊天大聖不能用力氣打敗方依土嗎?


    難道齊天大聖忘記筋鬥雲、分身術了嗎?


    沒有,他隻是想真真正正的打一場,拋開法術,隻是為了過一把筋骨勞頓的癮頭。方依土也是一樣。


    方依土被圍在中央,勉力搪塞支撐。她左突右支上架下撥,手中一把金刀舞出光雨,不僅護住頭麵,基本上還能應對著突然閃到自己身後的猴子襲來的幾棒子。


    方依土的刀法無論給誰的感覺,那隻有兩個字:堅決!


    堅定不移盡的全力的劈砍擋架,被擊中了也不會懷疑自己的能力和招數,成功擋住了也不會試著變招,似乎無論如何都不會有遺憾和不甘,似乎坦蕩豪邁的不計生死榮辱。


    難道方依土不怕大聖失手殺了她嗎?


    難道方依土不知道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輸了會很見不得人麽?


    她都知道,惟求盡興。這就是她真正的樣子,不是方帝姬,不是方依土,而是她在戰場上敞開心扉的樣子。


    方依土把堅若磐石這句話發揮到淋漓盡致。她的刀法不被任何情況幹擾,就算鬥了這麽長時間,也不見急躁。


    卻有著始終不變的戰意,那充滿狂喜的戰意充斥著全身,手中刀的每一下揮動都帶著堅定的戰意、堅守的決心和若隱若現的殺氣。


    仙人們不是沒見過那些窮凶極惡的妖魔,但是方依土身上的殺氣和他們有著迥異的區別。沉穩大度,不張揚,不畏縮,沒有暴戾的氣息,卻恍若實質。而且身上那股身經百戰的氣息極為明顯。


    方依土心裏佩服齊天大聖,他舉重若輕的力氣實在是太厲害也太精細了,那棒子舞動時卷起的風擾的她衣襟亂飛,而那撲麵而來的疾風也吹得頭發散亂,可在自己之前不小心漏掉一下沒擋住的時候,卻隻是輕輕一碰。


    方依土依然閉著眼睛,現在的情況比之前好了不少,應對他的棒子時不再捉襟見肘,但還是不夠。她新荔枝都如果齊天大聖沒有手下留情,自己已經死了不知道多少回,就連骨頭都碎成渣渣了。


    而隻有靜,徹徹底底的靜才能應對這驚濤駭浪一般的攻擊。


    無喜無悲,身體的動作仿佛是一種本能,快得根本不需要考慮。——這是需要達到的狀態,這是自己多年不見的狀態,這是一直在追尋的‘道’。


    手中刀入臂指使、肘、肩、膝、腿,身體的每個部位都是靈活得就像沒有骨頭一般,各種匪夷所思的動作在她這裏卻是信手拈來。但還是不夠,還是不足以在速度和招式上與齊天大聖打平手。


    咬緊牙關,方依土現在能做的便隻有拚了,拚韌性,拚耐力,拚自己什麽時候能進入狀態。


    此念頭一起,心裏立刻升起一種急躁。她心知不妙。


    齊天大聖虛晃一棒,跳出戰圈,頗為愉快的點點頭:“好小子,你若不是心亂了,還能再打一陣子。”


    方依土拄著刀,狼狽的喘息了幾口,忽然抬起頭目光灼灼的盯著他,微啞的聲音中有種說不出的令人信服的魅力。但這魅力對齊天大聖不起作用,起作用的是她的功夫。


    方依土夠了勾嘴角,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隨手一甩,大大咧咧的拄著刀蹲在地上,仰起頭劍眉朗目之間有些慚愧,沙啞的聲音有些鬱悶:“大聖,方某讓你失望了。”


    齊天大聖搔搔頭,歎了口氣,近乎安慰的說:“雖然很差,但比別人強。”


    方依土揉了揉濕淋淋的臉,喘息道:“稍等片刻,能不能再來一場?”


    齊天大聖眨眨眼,又一次興奮起來:“你還行麽?”


    方依土抬起頭看著他笑,露出一嘴閃亮亮的小白牙,眯起眼睛非常幹脆的說:“再來一場還是可以的。讓某靜靜心就好了。”


    齊天大聖蹲了片刻,不耐煩的走來走去,道:“你會念心經不會?俺師父每次要靜心就念心經,雖然俺老孫每每都要被煩死,但他說很有用。”


    方依土眉頭緊皺,清了清嗓子,一擺手:“別跟某提經啊咒啊,除了祭祀超度的時候聽著還能忍,其他時候一聽就頭疼。”


    齊天大聖一撮牙花子:“你果然是個正常人。”


    方依土翻白眼道:“方某這樣才不正常吧?幸好主公不好佛道,要不然某得辭官回鄉了。”


    齊天大聖伸手戳了戳她的肩膀,道:“你認識妖精麽?”


    方依土揉著臉想了想,不太確定的說:“應該是不認識的,嗯,怎麽說呢。方某不知道自己認不認識妖精,但在某認識的人裏沒有人表明身份自稱妖精。如果在凡間的時候有妖精變成人來找某,也未可知。”


    齊天大聖興奮的眨眨眼,言之鑿鑿的說:“你身上有一股妖氣,木妖。”


    方依土眨巴眨巴眼睛,特沒知識的問:“木妖是什麽?”


    齊天大聖驚叫一聲:“方依土!你師父這麽不負責麽?”


    “我沒師父。”方依土伸手也去戳他肩膀,戳了兩下覺得好硬,繼續戳:“方某成仙時間很短,又沒有師承,天上的親戚瞧不起某,哼,現在大聖可以告訴某,木妖是什麽嗎?”


    “木妖是沒沾過血肉但能變化的草木精靈。如果一心修行,不到千年就可以成仙。”齊天大聖又嗅了嗅,一臉垂涎道:“但你身上的木妖氣息是一個死掉的木妖。你有幾百年的老木頭麽?回去找找,不需要就給送俺老孫。”


    方依土咂舌:“太多了。方某”她壓低聲音道:“瞧見好東西,就想拿回家。”


    齊天大聖豪氣幹雲的哈哈大笑:“同道中人啊,哈哈哈哈~”笑罷,道:“你一定要去找到木妖遺骸。”


    方依土想了想,壞笑道:“找到也不給你。方某收集的東西雖然多,卻都是心愛之物。”


    齊天大聖眼珠一轉,一臉誘惑道:“在花果山裏,收藏了不少妖王的兵器……”他被方依土眼中冒出的精光嚇了一跳,繼續得意洋洋的說:“法寶、珍玩。”


    方依土立刻拔刀跳起來,道:“快來打個過癮,然後方某立刻回去找大聖要的東西。”


    “果然幹脆。”齊天大聖一邊橫著一棒子齊腰掃向她勁廋的腰肢,一邊滿意的說。


    這一場,酣暢淋漓。


    方依土不躲不閃,也不再用她那閉著眼睛擴散法力,而是狂劈猛砍,怎樣的招數在她手裏,都隻有四個字。


    一往無前。


    什麽虛招、什麽巧計,都不需要。


    勇猛的近乎狂妄,明明是弱者,卻霸道的仿佛天地都在掌控之中。


    方依土手中的刀似乎不再是刀,而是身體的一部分。那樣的隨心所欲,似乎有一把刀在手裏就可以為所欲為。


    心中沒有了對權貴的敬,也拋棄了對強者的畏,腦海中隻有一件事,那就是斬斷所有襲來的東西。


    在她忘卻外物,就連自己是誰,猴子是誰,在一旁圍觀的龍吉公主太上老君紫薇帝君等人是誰都忘記時,她忽然心神一蕩,那已經難以突破的速度,硬生生又突破了一些。


    方依土硬生生鬥到脫力,猴子退開一步,她踉蹌一步,直接坐在地上大口喘息,整張臉紅的要滴血。


    齊天大聖蹲下身,用毛手戳她肩膀,道:“姓方的,你要累死了麽?”


    “是啊,嘿嘿嘿嘿”方依土試著動了動,眉目間徹徹底底的舒展開,似乎多日來的鬱悶和懊惱一掃而光,壞笑道:“多年沒嚐過這嬌軟的滋味了。好痛快。”


    齊天大聖嗤了一聲,伸手拉她起來:“你要算是嬌軟,其他男人都算得上柔弱了。”


    “起不來,讓某歇會。”方依土拍開他的手,帶著一臉清澈的近乎青春的笑容抬起頭:“方某自從入朝之後,再未這樣痛快過。多謝大聖。”


    齊天大聖難得的有些扭捏和羞澀,一邊咬著不知道從哪裏出來的桃子:“你這婆娘,總看俺幹什麽。”


    方依土劃拉劃拉雲彩,靠在自己身後當靠背,對他耍貧嘴:“素日聽過美猴王的大名,某隻想著一隻猴子再怎麽美也不過是毛茸茸上樹下河愛吃桃子,今日一見果不尋常,真是聞名不如見麵。大聖不僅通身英雄傲骨,這容貌果然勝似常人,功夫也俊極了。”


    “嘿嘿。”齊天大聖差點把桃核都咽進肚子裏,眉開眼笑的說:“小娘子好甜的嘴兒,是吃了蜜才出來的?”


    誇俺老孫美貌的人,才是真長眼睛的人啊!


    方依土眯著眼睛想了幾分鍾,脫力的傻笑道:“無論怎麽想,你這句話都夠不正經。”


    三公主在周遭圍觀的人群中出來一點,遠遠的叫道:“孫猴子,你們還打嗎?”


    齊天大聖萬分遺憾的把金箍棒塞進耳朵裏,一聳肩道:“她不行了。今日休戰,明日繼續。”


    於是三公主駕雲過來,她那一身櫻花紅的低領宮裝嬌俏可愛,還有幾分嫵媚。來到近前,看方依土,粉嫩嫩的小手捂住櫻桃小口,驚呼道:“止歸~你這一身都濕透了。”


    方依土勉強站起來,渾身因為脫力而微顫,還是盡量站直:“在公主麵前失儀,臣慚愧萬分。三公主,容臣告假”


    三公主打量著她身上那因為汗濕而緊貼肌體的霓裳,那輕薄的絲絹和朦朧的薄紗,緊貼在身上,露出方依土健壯的臂膀和緊束的纖腰,她蜜色的肌膚滿是汗珠,從額頭到高挺的鼻梁和含笑的薄唇,還有衣領中露出的脖頸。


    方依土總是把腰用兩丈長的薄綢裹束,不送不緊,看起來比盈盈一握的略粗一些的勁廋腰肢。這樣並非為了好看,而是打鬥時腰上用力時舒服,閑暇時也可以熱乎乎捂一捂她那老是有點疼的腰。


    在不被注意的地方,刀奴匆匆飛來,附在胡班、季友身邊說了幾句,然後胡班、季友連忙走向龍吉公主和方依土。


    “什麽?”龍吉公主x方依土。


    “翟煙兒被下界妖魔抓了?”龍吉公主x方依土。


    方依土一言不發,開始狂吸仙界靈氣。她體內的法力剛剛被拚了個一幹二淨,現在必須補充。她把周天毛孔散開,長虹吸水般狂吸了天宮靈氣,從遠到近的靈氣像個小漩渦似的投入她身體中,一絲絲的白霧便是那凝結的實體。


    齊天大聖搔搔頭:“又不是唐僧,抓了有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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