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閑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多少有些悲情,但內心深處卻始終戒備著康斯坦丁。


    使徒的強大他是記得的,一生中的兩場敗北,一場源於使徒一場源於法官。


    即便在礦區獲得了極大地提升,現在能夠輕易的斬斷金屬,也擁有了避開竭心射線的超高速移動能力,但唐閑依舊沒有把握能夠戰勝使徒化的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見唐閑戒備著自己,他也一點不奇怪,隻是笑了笑,搖搖頭說道:


    “時間不多,唐閑,我接下來要說的,是最後在神座裏的發現,關於前往神座的路線,以及秩序者的終極計劃。”


    “你現在到底……是敵是友?”唐閑問道。


    黎萬業這個時候就很安靜的在等待著。


    眼前的兩個人,幾乎可以說是這個世界兩方勢力最強的代表。


    這樣的兩個人的談話,大概會是一些他也不知道的事情。


    唐閑並沒有放鬆警惕。


    康斯坦丁也不介意,他說道:


    “我的壽命,或者說我的意識,已經進入了倒計時的狀態。我可以這個時候殺了你,順從我的另一半身體。”


    就像是墨汁滴入了幹淨的水裏,唐閑感覺到,康斯坦丁現在就是這樣的狀態,機械化使徒化的身體就像是那滴渾濁的墨汁,正在一點一點的將水杯裏所有的水染黑。


    康斯坦丁承受著的,便是這樣的侵蝕。


    如果這一切是真的,唐閑確信康斯坦丁是無法活過今日了。


    康斯坦丁也果然說道:


    “但我不想這麽做,如果這麽做了,那我這些年的努力,就白費了。今日是我的最後一日,唐閑,情報我隻能給到你這麽多了,以後的一切,得靠你自己查。”


    “接下來聽好,不要打斷我。”


    ……


    ……


    神座,康斯坦丁的第六日。


    在想到了有可能是秘密藏在最底層後,康斯坦丁就理順了思路。


    “神座堡壘內部的工作人員,負責篩選出最強的秩序之子作為監察者,監察者早晚會發現在七月七日出現的神之間。進入那個房間的時候,我的身體應該就已經被使徒化了,隻是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我得到的一切秘密,其實也都是神編造的。”


    康斯坦丁很冷靜,他的時間真的不多。


    他試圖向下走,準備去尋找到最終容器的時候,大腦就會感到一陣暈眩。


    意識再次進入了神國。


    在前往屬於自己的那座浮空島之前,康斯坦丁一直都還有在抵抗著。


    他此刻看著如同矩陣排列的一座座島嶼,像是無數個小世界一樣,這裏有無數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島嶼數量相較於此前他進入神國,已經大幅度增加。


    這些增加的島嶼,康斯坦丁知道都是審判騎士。


    無數的情緒,感情,起伏在這些矩陣裏,神國就像是一個極為特殊的轉化器。


    它將這裏頭的一切,轉化成為數據,算法,然後匯總到了最終的容器裏。


    所有人類的曆史,所有強大的天賦,都在這尊容器裏。


    就像康斯坦丁使徒化之後,能施展許多前任秩序之子的能力,對於最終容器來說,這些也都一樣,


    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終極怪物,一旦真的製造出來,康斯坦丁相信恐怕浩劫級的生物也難以抵擋。


    可這一次進入神國讓康斯坦丁隱隱覺察著,大概自己再也沒有辦法離開了。


    “神”已經察覺到了自己的行為,這個時候提前進入神國,就是在囚禁自己的意識。


    “我必須離開神國……我必須見到真相!”


    康斯坦丁還是這麽想著的,但一旦進入了懸空島,見到了自己內心深處所向往的種種之後,那些反抗的意識就徹底平息了。


    在這裏,他是唐景。是唐閑的弟弟,是唐問的兒子。


    這裏的一切都很美好。


    這一天裏,唐閑告訴唐景說:


    “你看到遠處的那些浮空島了嗎。”


    “看到了。”


    “你說我們能夠離開這個島,前往別的島嗎?”唐閑說道。


    “不知道……我們不是生來就在這裏?”唐景說道。


    “我覺得不是的。”


    這是第一次,這個世界裏的唐閑,對唐景說出了這樣的話。


    唐景很驚訝:


    “哥哥,你怎麽了?”


    “我覺得這個世界是假的。”唐閑的語氣平靜而認真。


    “可我以前……”


    第一次進入神國的時候,唐景也懷疑過,那些遠處的島嶼,漂浮在空中,真實的世界怎麽會是這樣的?


    但那個時候唐閑說,世界就是這樣的,神帶給了我們一切,你所見到的種種,其實都是神跡。


    於是久而久之,對於這個世界的戒備,唐景就放下了。


    他開始相信這一切都是神跡,都是神明的賜福。


    他想要在留在這裏,永永遠遠。


    哪怕每一次醒來後,變成了康斯坦丁,他又極度抵觸神國。


    現實很殘酷但卻真實存在,夢境很美好卻終究是夢幻泡影。


    康斯坦丁和唐閑恰好都是最為務實的。


    而神國的過於美好又讓康斯坦丁難以抵抗。


    一直以來,康斯坦丁在現實裏就抵抗著進入神國,而到了神國,他又不再想要出去。


    就是這樣的長久的矛盾折磨著他。


    神國如同精神囚籠,讓其無法離開。


    這裏的每一個人,似乎也都對神明虔誠無比。


    所以這一次,唐景十分震驚,為何哥哥會說出這樣的褻瀆神明的話語?


    康斯坦丁不知道,神國的一切數據——都來自於金字塔裏的人類,通過記憶編排,讓每一個島嶼的核心存在都能感受到世界的最大善意。


    但唐閑除外。


    唐閑的大多時間不在金字塔裏,到十二歲之前,他一直被鍾遙和唐問保護的很好,難以被監控。


    十二歲之後,唐閑的人格又因為顏小鈴,發生過極大地變故。


    這一切都使得唐閑的數據,對於秩序者來說,十分難以評測。


    直到十八歲之後,唐閑看起來也就是一個逆來順受的人,一直待在礦區,到了時間就回去休息,也不惹麻煩,也不想著爬到更高的層級。


    神國裏的唐閑,在許久之前,都是一個殘次品,一個有著唐閑的外貌,卻沒有唐閑靈魂的殘次品。


    他隻是神製造的一具傀儡,溫柔友善,對弟弟唐景很好,用以滿足唐景對兄弟親情的渴求。


    但就在幾個月前,秩序者得到了唐閑的數據。


    因為康斯坦丁將唐閑拉進過一次神國。


    唐閑的反叛與桀驁,對這個世界的種種質疑,就成了這個人的最大特點。


    這說起來有些可笑,就像是神在自己給自己添堵。


    但機械算法,到底是沒有真實的生命靈活。


    這是一個bug。


    就像是唐閑的神國裏,有著一個愛唐閑勝過神明的黎小虞。


    而自打那次唐閑進入神國之後,康斯坦丁的世界裏,也有了一個渴求自由勝過順從神明的唐閑。


    這個唐閑是假的,卻跟真的唐閑一樣對這個世界開始質疑。


    不知為何,唐景看著眼前兄長的模樣,覺得似曾相識。


    就像是許多年前,大家還是幼兒的時候,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那個時候也是這麽一個人,對自己說了同樣的話:


    “這個世界是假的。”


    唐景感覺一切是這麽的熟悉,卻就是想不起來。


    唐閑自然也意識不到。


    “哥,你怎麽能夠質疑神呢?”


    唐閑搖了搖頭,說道:


    “說起來我也很奇怪,幾個月前,我對這個世界堅定不移,但忽然有一天,我就留意到了這個世界的一些細節錯誤。你看那些雲,巨大體積雲像是每天都一樣,到了夜晚,星空也該是變化的,但……”


    “是變化的啊……”


    “可是變化都一樣,你不覺得很嚇人嗎?”


    唐景一愣。


    “我們見過神嗎?”


    “沒有。”


    “我們鎮子裏,最年長的人是黎萬業。”


    “是的。”


    “他見過神嗎?”


    “沒有。”


    “他什麽時候來的?”


    “好像也是不久前。”


    “你有沒有想過,神國裏的一切,其實都是我們在另一個世界裏認識的人?”


    “什麽意思?”唐景感覺到頭皮發麻。


    唐閑說道:


    “也許存在著另一個世界,一個真正的世界,那裏你認識了黎萬業,於是神國為了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真實,就安排了一個相同的存在進來。”


    “哥哥……這一切都是你的臆想吧?”


    “是麽?大概吧,但我不會停止這種想法。萬一你是假的呢?萬一我們的父母都是假的呢?”


    唐閑永遠是唐閑,始終會對周圍的一切保持懷疑。


    唐景則後退一步,顯得有些驚恐。唐閑這個時候拍了拍唐景的肩膀說道:


    “弟弟,其實這幾個月來,我就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莫名的就是覺得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已經觀察了好幾個月,我發現大家的行為,其實都顯得很空洞。爸爸媽媽是這樣的。句芒是這樣的,迦尼薩,烏拉諾斯,塞壬,羲和……他們也都是如此。看起來很真實,但有時候更像是在扮演好一個能夠瞞過我們的npc。”


    唐景難以置信,覺得兄長的想法過於駭人聽聞:


    “難不成哥哥也認為我是假的?而且這樣的生活……不美好嗎?”


    唐閑搖了搖頭,說道:


    “這幾個月來,我的觀察發現,也許隻有我和你是真的。”


    “為什麽?”


    “你自己沒有察覺到嗎?你經常不經意間流露出困惑迷茫與掙紮的表情。”


    “我……有嗎?”


    唐景感覺到手腳冰涼,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襲來。


    唐閑則在這個時候說道:


    “我也一樣,不知道為何,我就是反感這個地方,隻不過我和你不同,你的那些反應,很早就有了,而我對這個世界的抵觸,就像是幾個月前忽然覺醒的。”


    “但是沒關係,我們兄弟兩個,從現在開始,慢慢的觀察,一定能夠發現些什麽。”


    唐閑底氣十足,倒是給了唐景一些勇氣。


    “哥哥,你覺得現在的生活不好嗎?”


    “但如果是假的,再美好又有什麽意義?”


    “如果真相很殘酷……那選擇虛假的美好,或者也不是……”


    “住口。”


    唐閑忽然加大了聲音,讓唐景愣住。


    唐閑的手按在了唐景的肩膀上:


    “我相信你跟我一樣,都是真實的,弟弟,聽我說,如果不是因為真實的世界有著更值得我們守護的東西,那麽你我大概就會跟其他人一樣,心安理得的在這座島上,扮演自己的角色。這裏固然美好,但是如果真的存在另外一個更為真實的世界,我們至少應該有選擇的權力不是麽?”


    “是的……”


    這一點唐景倒是同意。一旦相通之後,這對兄弟很快就下定了決心,唐景說道:


    “哥哥打算怎麽做?”


    “也許我真的隻是一個神經病呢?”唐閑這個時候倒忽然問出了這麽一個問題。


    唐景說道:


    “哥哥,不要試探我了。我相信你的直覺。”


    “好,聽著,如果這個世界是假的,那麽一切物質都是不真實的,一切都隻是意識形態存在,但同樣身為意識的而我們,是無法感覺到的。”


    “所以呢?”


    “所以我們應該找到一個漏洞。”


    “是類似邏輯的漏洞?”


    “沒錯,雖然我認為人不應該相信直覺,但我沒有別參考依據了,而這幾個月來,我的腦海裏就像是有聲音在告訴我一樣,這個世界是假的,我們繼續待下去,早晚會成為一段數據。”


    “那意味著什麽?”


    “那意味著……我們的存在,可以隨時被刪除,也可以隨時被複製,我們不再具備生命的獨立性……”


    這段神經兮兮的,沒有任何依據的對話,就成了康斯坦丁神國瓦解的開端。


    這一刻,唐景對唐閑點點頭,說道:


    “那我們一起找到真相。”


    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唐景的腦海裏,再次閃過了什麽,因為太快了,他沒有捕捉到。


    但那種感覺唐景是明白的——又是似曾相似的感覺。


    仿佛許多年前,自己還是幼兒時候,就和兄長一起說過類似的話。


    隻是環境不是在這裏,而是在另外一個,森冷的堡壘裏。


    神國裏的時間,和現實終究不一樣,這就像是塞壬的夢境一樣。夢境裏過了許久,也許現實裏隻是一個呼吸。


    唐閑和唐景開始對每一個人展開調查。詢問他們的過去,背景,喜好。


    這二人肆無忌憚,也完全不怕引起什麽察覺。


    但說起來很奇怪,唐景問什麽,這些人就答什麽。而唐閑問什麽,就像是權限不足一樣,這些人大多不怎麽理會,都會找個理由避開。


    這種種反常,也更加堅定了二人的想法。


    ……


    ……


    調查的過程不算順利,但也沒有多大的不順。隻是時間耗得比較久,大概在神國裏度過了半個月的時間,唐閑和唐景才真正的發現了


    最終的破綻,是在黎萬業。


    唐閑記得黎萬業有一個女兒。


    也不知為何,唐閑無法想起這個女兒是誰,但這個女兒的作用很關鍵。


    而唐閑自己問黎萬業的時候,黎萬業什麽也不說。


    待到唐景去問的時候,黎萬業的表情才有了變化。


    “你是要繼續做這個鎮子的鎮長,還是想要保護你的女兒?”


    “女兒……”黎萬業的神情極為迷茫。


    現實世界裏的那個黎萬業,狠辣無比,能夠為了鞏固黎家的地位,將世界六分之一的人口轉換為審判騎士。


    在所有人看來,黎萬業都該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梟雄,但黎萬業瞞得過天下人,又如何瞞得過秩序者?


    真實的黎萬業,將自己的三個兒女看得最為重要。


    他所做的,也不過是希望能夠將最為壯闊的天下留給自己的兒女們。


    哪怕黎小虞黎小年……並不想要這樣的饋贈。


    一切像極了唐閑當初在神國見到黎小虞的時候,一切的街景忽然停住。


    流動的風,周圍的人群,都全部靜止。


    當這個世界出現邏輯漏洞的時候,神國的世界便會不攻自破。


    唐閑和唐景,此刻看著仿佛時停的世界,又看著遠處巨大的雲朵開始一點一點的變為灰色,都露出了驚駭的表情。


    但唐閑的眼裏更多的是歡喜:


    “我們是對的!這個世界果然有問題。”


    隻是這種歡喜並沒有持續多久。


    周圍的事物開始慢慢的消失,整個巨大的懸空島變成了一片漂浮著數據的矩陣。


    街道,房屋,行人,一切種種都煙消雲散。


    唐景一直認為隻要和哥哥在一起,就能夠麵對這一切。


    但真正讓他恐懼的事情開始發生。


    唐閑——正在一點一點的消散。


    唐景猛然退了好幾步,不可思議的看著這一切,不斷地搖頭:


    “為什麽……連哥哥你也……”


    這個時候,唐閑反而淡定下來了。


    他看著灰色的天空,語氣平和的說道:


    “原來是這樣的。”


    “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哥哥會跟著消失……”


    唐閑的身體越來越虛化透明,他緩緩說道:


    “其實一開始,我以為你這個弟弟也是假的,但現在想來,是我想錯了。我終於明白了,這個島嶼就是為了困住你。而我也隻是困住你的一部分,我不知道為何我忽然有了反抗的意識,但我很慶幸,我能夠幫到你離開這裏。”


    唐閑露出了笑容,那笑容無比溫和。


    是唐景一直最想見到的笑容。


    “所以……所以……那些人才會回答我的問題,而拒絕回答哥哥的問題?”


    “是的,因為說到底,你是這座島的主人,等級最高,而我,和其他人一樣的等級,都是用來迷惑你,困住你的。”


    唐景忽然感覺到如同針刺一般的頭痛。


    唐閑的手再一次落在唐景的肩膀上,卻沒有任何重量,就像是一道虛無的靈魂。


    “你看,弟弟,這個世界還有很多很多島嶼,他們跟你一樣,都是困在了這個虛假世界的人,哥哥沒有辦法跟你一起離開了,可你啊……將來一定要將這些人帶出去。”


    這段話說完之後,唐景的腦海裏忽然生出了許多的記憶。


    唐閑也徹底的消失。


    於此同時,神座堡壘裏,本不該在這個時候醒來的康斯坦丁,忽然睜開了雙眼。


    他的雙目裏帶著痛楚,邁動步子,前往了神座的最底層。


    這是第六日,這一日,越來越多的人類從堡壘離開,前往了百川市。


    這一日,神國裏的兩個康斯坦丁聯手,破解掉了神國的束縛。


    在康斯坦丁抵達神座最底層的時候,所有的門像是有了意識一樣,開始為康斯坦丁放行。


    他通行無阻,此前所遇到的種種阻礙,這一刻蕩然無存。就如同最深處裏,那個幕後之人對康斯坦丁忽然來了興趣,高高在上的神王,決定見一見這個臣子。


    此時,進入了第七日,康斯坦丁的最後一日。


    (昨天為了躲避消滅貧困人士特工隊,我四處逃亡,終於苟全了性命,所以昨天沒有更新~今天多更點兒補上,明天或者後天,就能寫完這一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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