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錚便在一隊守衛的陪同中,帶著黎小虞前往黎萬業所在的地方。


    黎家的宅子很大。即便安放了不少與唐閑有關的人,也仍舊顯得空曠。


    在走過一段頗有十六世紀意大利教堂風格的長廊後,才能看到花園外隱約的一處宅子。


    那便是黎萬業平日辦公的地方。


    黎錚來到屋外的院子前,便不再前行,看著黎小虞剛好也在打量自己,他想說些什麽。


    就這麽一瞥,黎錚又有些恍惚,不自覺的感覺到妹妹似乎離自己很遠。


    “怎麽了,這麽看著我?”黎小虞說道。


    “我跟你叮囑的,都記住了嗎?”黎錚說道。


    “記住了啊,不用擔心我,倒是你自己,以後可得多留心些。”


    “我?我跟唐閑是有些交情,但老爹看得通透,知道我理得清,也撇的幹淨,他擔心的是你,怕你還對那小子有念想。”


    黎小虞搖了搖頭,說道:


    “我是說其他方麵,你得挑起大梁。心思也得再細膩些。”


    “答非所問的,好了,進去吧。”黎錚揮揮手。


    黎小虞不再多言,點點頭便往宅子內走去。


    ……


    ……


    黎萬業的書房裏擺著一幅字,這樣的書畫已經很少能看到。


    倒也不是什麽禪意深遠的題字,就一句簡單不過的熟語。


    家和萬事興。


    他就在這字畫下,看著這些天傳來的種種消息。


    黎小虞則安安靜靜的坐在他的對麵。


    “怎麽不說話?關了你這幾天,該是有不少怨氣吧?”黎萬業合上了手中的文本,笑吟吟的看著黎小虞。


    黎小虞見黎萬業停下了手邊的事情,說道:


    “我在等您忙完。”


    “你可知我在忙什麽?”


    “我的婚事。”


    “是的,宋家給了我黎家開啟第八層的機會,要換的卻不是我的寶貝女兒,而是把那紙婚約給結束掉。委實麻煩。”


    黎萬業繼續說道:


    “宋缺這孩子很不錯,就是天真了些。但也未嚐不是好事情,到了年紀,他也會明白事理。可惜了些。”


    “我不喜歡他。”


    “這不正在找別家的嘛,我得想想,要不鍾家的小子?那小子就是有些懶,別的倒也不錯。”


    “爹,我不想嫁人,如果我一定要嫁人,那也隻能是嫁給唐閑。”


    黎小虞的語氣很淡,沒有一絲火藥味兒,就像是往日給黎萬業匯報工作已於。


    黎萬業也依舊笑吟吟的。


    “其實生活是生活,感情是感情,你看二層的那些相親的,但凡一起了,他們往往走的比自由戀愛的人更遠。”


    黎萬業隨手拿起了一本檔案,翻閱起來,繼續說道:


    “這個世間有很多事情就是這樣的,它並不是喜歡就可以。”


    “但是不喜歡,就一定不可以。”


    黎小虞忽然的話語,在黎萬業看來也正常。


    “這話倒也沒錯,至少人生的前三十年,它該是對的。爹倒也不想讓你太早的活得那麽老氣。”


    黎萬業一番話出自真心。


    人年紀越大,在合適與喜歡之間的天平上,就越傾向於前者。


    自己的女兒還小,她喜歡唐閑也好,喜歡宋缺也罷,乃至幾個年輕人私底下推掉了婚約,這種事情黎萬業能放就放。


    但唐閑卻不再是唐閑,一些問題就變得嚴肅起來。


    “他是礦區的生物,他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他潛伏在人類的世界這麽多年,其目的與用意,也不可知。如果一個謊言能騙過你一生,瞞過世界所有人,那倒也罷了。”


    黎萬業直視著黎小虞,說道:


    “但他沒有做到這一點。聽爹一句話,早點忘記他。”


    “礦區生物?”黎小虞平靜的問道。


    “是的,來自石碑上的內容一直引導著我們,如果沒有這些石碑,沒有金字塔裏的那些技術,我們早就餓死了。唐閑與那個小女孩被金字塔判定為異類,乃是有目共睹。”


    黎小虞的反應依舊很淡,她搖頭說道:


    “唐閑,就隻是唐閑,他不是什麽伊甸魔童。石碑或許大多都是真的,但至少對唐閑的判斷是假的。”


    黎萬業也沒有生氣。


    父女二人的意見完全相左,卻都很和氣。


    表達自己的決意和底氣,有時候不需要歇斯底裏,反而是越淡定越堅定。


    黎萬業發現黎小虞還是很像自己的。


    “如果沒有那個變成了狐狸的小女孩,我或許會相信你。你有沒有想過,一隻浩劫級生物在金字塔堡壘裏,能夠帶來多大的災難?”黎萬業說道。


    “有。這件事唐閑他做錯了。但這不代表他就是人類的敵人。既然礦區的生物可能會變成人類,那麽它們就是有人性的,也許唐閑在做的事情有些過於靠前,但未嚐不是在讓礦區的生物,對人類世界產生好感?對人類產生好感?”


    黎小虞也絲毫不退讓,黎錚交代的話,她也全然不顧。


    “你在說的是一番顛倒黑白是非不分的胡話。”


    黎萬業的神情終於嚴肅了些,


    “我很欣慰自己的女兒會為了自己喜歡的人,敢於與我辯駁,因為你哥他就沒這個膽子,但你不能為了一個男人,連整個人類曆史都忘記!”


    “你可知道每年有多少人死於礦區生物?礦區生物對人類發起的進攻又有多少次?如果沒有金字塔,人類在大浩劫之後,又能支撐多久?”


    黎小虞站了起來,同樣神情嚴肅起來說道:


    “可唐閑做錯了什麽?他拯救了數百名獵人,那是宋缺與我哥一直緘口的秘密,他為黎家帶來了足以走在全世界堡壘前麵的魂晶,如果他真是什麽伊甸魔童,他又為何要以這樣的方式離開?”


    黎萬業搖頭,說道:


    “看來我無法說服你。”


    “我知道,我也無法說服您。”黎小虞再次平靜下來。


    “那你是否知道,如果今天你沒辦法說服我,或者被我說服,直到你嫁給其他家族前,便跨不出黎家半步?”


    “知道。”黎小虞毫不退讓。


    黎萬業看著黎小虞,不發一語。


    許久之後,他長長的歎了口氣說道:


    “你這簡直就像是被那個人洗了腦。”


    “我就是被他洗了腦,我就是喜歡他,魔怔一樣的喜歡他。”


    “如果有一天,黎家陷入了危機,我深信他就是那個能夠帶黎家走出危機的人,如果有一天,這個世界也陷入災劫,我也深信他就是那個能夠拯救世界的人。”


    黎小虞沒有忘記唐閑說過的話。


    上一個期待著意中人是蓋世英雄,踏著七彩祥雲來娶親的女人,已經摔死了。


    她不懂這裏邊兒的故事。她隻想知道,那個蓋世英雄心裏有沒有那個女人?


    隻要有,便是萬丈深淵也跳得。


    就在末日生物入侵堡壘事件的前一夜,她才在第三層學區的觀景台上,看到了那個男人內心裏最柔軟的一麵。


    整整六年來,黎小虞從來沒有這麽近距離的走近唐閑的靈魂。


    她不相信這樣的人是什麽伊甸魔童,也不相信這樣的人是會毀滅世界的怪物。


    黎萬業閱人無數,知道自己女兒眼神裏的決意。


    也曆來知道自己女兒生活上近乎瘋魔的態度。


    他無奈的擺手道:


    “來人,帶她下去,沒我命令,不準她出來!”


    黎小虞也沒有生氣,她對著黎萬業躬身,柔聲說道:


    “爹,女兒走了。”


    “走吧,回去好好想想。”


    黎小虞轉身離開。


    黎萬業看著女兒的背影,忽然有種難再一見的感覺。


    ……


    ……


    黎小虞又回到了院子裏,她平日裏本就很安靜,像是一隻慵懶的黑貓。


    這樣禁足的生活倒也習慣。


    被禁足的一周裏,隻有黎錚隔一兩天來看她。


    黎小年也來過一次。算是給姐姐解悶。


    黎小虞的所有聯係外界的手段都被隔斷。


    即便偷跑出去,也沒辦法逃離掉第六層。


    她的身份卡已經被黎萬業通過戒指的權限修改,徹底鎖住。


    現在的黎小虞,也隻是華麗籠子裏的一隻金絲雀。


    退卻掉黎家二小姐的身份,她現在的可用權限,通行權限,甚至不如一個普通人。


    晚些時候,黎錚來過。


    與黎小虞談了一番,結果隻能是沒有結果,得知黎小虞狠狠的頂撞了父親,他也是氣的不行。


    又氣自己父親太狠,又氣自己妹妹太倔。


    黎小虞趕走了黎錚。


    再晚些時候,當堡壘內的天花板開始模擬夜晚時,黎小年來了。


    幾個守衛們是識得黎小年的,上次他來的時候,著實讓守衛們驚著了。


    雖然早就聽說過黎家三公子紈絝,不學無術,整日沉迷旁門左道。


    卻不想竟然有女裝癖。


    今日的黎小年,穿著淡黃色的碎花長裙,踩著米色的細根兒一字帶涼鞋,頭發染成了桃紅色的大波浪,看起來就像是二層宅男們最喜歡的二次元卡通形象的真人化。


    守衛們沒敢多阻攔,但姐弟見麵的時間給的不多。


    如今的黎小虞,說是囚犯也沒什麽差別。


    黎小年走進內院的時候,黎小虞正在寫信。不遠處還能看到淡黃的信封。


    見著這一幕,黎小年輕聲說道:


    “姐姐,我來看你了。”


    黎小虞身子微微顫了一下,她停住筆,轉過頭,睜大眼睛看著黎小年。


    ……


    ……


    對於黎小年,黎小虞從懂事起,便一直戒備著他。


    因為父親不滿意自己是女兒身,所以才有了弟弟。


    這樣的想法,使得自己這個做姐姐的,從來不曾關心過這個弟弟。


    再後來,黎小年不管是學業,還是生活上其他方麵,都表現的極為糟糕荒唐,甚至不如一個普通人。


    黎小虞卻更加厭惡,就像是鼓足幹勁,想要打敗某個宿命對手,那個人卻直接放棄了一樣。


    她討厭自己的弟弟。


    直到那一天,她帶著唐閑去買衣服,見到了黎小年。


    唐閑說出了另外一種她不曾想過的可能。


    黎小虞本能的有些排斥這樣的說法。


    但每每回憶過往,都發現小年每次看自己的時候,都是很溫柔的目光。


    在被禁足的期間,大哥對自己說的,永遠是放棄。


    可黎小年不同。


    她還記得幾天前的對話。


    “姐姐,你不要難過啦,我扮鬼臉給你看啊。”


    “幼稚,你要盡早長大些,也不要再扮女人了。”


    “我不要啊,長大了就得跟大哥一樣忙了。至於扮女人,姐姐你把我當你的妹妹就好了啊。”


    這是一段很沒出息的話,隻是因為唐閑的一番話,黎小虞卻生不起氣來。


    “姐姐,你很喜歡唐閑嗎?”


    “嗯。很喜歡。”


    “我聽說他被迫去了礦區,你一定很想見他吧?”


    “那你有沒有聽說,他是可能危害這個世界的怪物。”


    “我聽說了,但是我不信啊。”


    “你不信?”


    “我肯定不信,能讓姐姐這麽喜歡的人,一定是很優秀的人。”


    黎小年的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說道:


    “而且啊,在認識他之後,我發現姐姐你對我的態度都變好了啊!一定是他說了什麽我的好話吧?這樣的人,絕對不會是沒有人性的怪物。”


    黎小虞當時便怔住。


    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忽然站在了一片難以渡過的荒原,本以為舉目望去無一人,卻陡然間出現了一個同行者。


    那些天黎小虞也一直沒有哭。


    卻在看著黎小年燦爛篤定的笑容時,瞬間哭了出來。


    她抱住黎小年,不停的說著對不起。


    黎小年本來很開心的,但姐姐一哭,他也跟著眼淚嘩啦的。


    黎小虞終於確信,一切就如唐閑說的那樣。


    很多荒唐的事情,在背後都有著讓人尊敬的原因。


    就像早些時候,唐閑對他說的那個故事,那個帥氣的男孩兒,扮醜自己去討一個中年女人開心。


    黎小年就像那個男孩兒一樣,有著溫柔到讓人心疼的靈魂。


    想著這些,黎小虞便越發覺得自己沒有做好一個姐姐。


    黎小年高興的抹掉眼淚,說道:


    “我相信我的判斷,唐閑一定是個人類。姐姐你很想要見他吧?”


    黎小虞點點頭。


    “我幫你,你去見他!”


    “你怎麽幫我?”


    “你扮作我不就能離開了嗎,我的身份卡,還有傳送裂縫都給你,有了這些你就可以去找唐閑了,但是你得回來啊!時間太久了就會被發現的”


    黎小年的想法很簡單。但黎小虞琢磨了一番,卻發現意外的可行。


    她們姐弟長得本就相似,如果把裝扮對換,還真有可能走出去。


    於是便有二人商量了一番,便有了今日的見麵。


    今日的入夜時分,便是弟弟幫助姐姐逃離禁足的時刻。


    黎小年見到姐姐停止寫信後就一直望著自己,心裏忽然有種不安的感覺。


    但黎小虞的反應又很平靜,一切如常,她將信紙放進信封,又將信封封好。


    黎小年則去換了另外一套裝束,是往日黎小虞最常穿黑色的哥特風長裙。


    當他穿上自己姐姐的衣服,照著鏡子時,發現與姐姐還真有七分相似。


    黎小虞也換上了黎小年來時的衣服。


    “這是我從別院兒偷來的,是冬染的便攜式傳送裂縫,會直接帶你到樹海。”黎小年將傳送裂縫交給了黎小虞。


    “姐姐,你可得回來啊。唐閑很有可能不在樹海的,要是見不到人,就回來吧,現在樹海的據點說不定已經暴露了。”


    黎小虞點點頭,臨走的時候,她輕輕的抱住黎小年。


    “小年,謝謝你了。”


    黎小年有些不知所措。


    簡單的告別之後,黎小虞大大方方的走出禁足自己的院子。


    這身女裝大佬的裝扮套在本就是女人的黎小虞身上,加上夜色的掩護,守衛們果然沒有分辨出來。


    離開黎府後,黎小虞並沒有直接的前往礦區。


    在便攜式傳送裂縫禁用後,使用這樣的傳送裂縫,會立馬觸發定位反饋。


    也就是回到現實世界的位置會暴露。


    黎小虞在學區時便有著僅次於唐閑的頭腦。她沒有冒然的使用。


    眼下,她還需要一個能夠在現實世界屏蔽掉自己的幫手。


    ……


    ……


    黎小年有些無聊的擺弄著姐姐那些昂貴的化妝品。


    想著今晚該怎麽打發時間,平日裏他雖然學業不怎麽樣,但興趣很博雜。


    便想著不如學學姐姐,寫寫字。


    一找紙筆,便發現了躺在桌案上的信封。信封上寫著黎小年親啟。


    黎小年有些奇怪,明明剛才自己就在這裏,姐姐為何會給自己留下一封信?


    那種不安的感覺又來了,黎小年不自覺的搖搖頭,像是想到了什麽。


    他急忙忙的拆開那封信,這是一封很長的信,但隻是看到第一行,整個人便忽然僵住,信紙也落在了地上。


    小年,對不起,姐姐騙了你。山水太遠,等他找我的光陰太長,我要去找他了,不見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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