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的上弦月慢慢從山巔上露出臉來,把清冽的光輝撒向莽莽叢林和幽幽深穀。月光照耀下的古老叢林中,野獸不安地睜大眼睛,貓頭鷹驚慌地咕咕叫著,一隊從未見過的陌生人群闖入了它們的世界。


    軍官下令宿營,燒起了篝火,火光忽明忽暗,好像一個哮喘病人,很不通暢地呼吸著。潮濕的樹枝在火焰中冒著白的泡沫,發出噝噝的響聲,騰起大團煙霧,嗆人的氣味在整個宿營地彌漫開來。寂靜的山穀裏登時活了過來,人喧馬嘶,好不熱鬧!戰士們七手八腳地從騾馬上卸下彈藥糧草,將身上的武器裝備一並卸下!像軟泥似的癱坐在潮濕的地上休息!!疲累的戰士們湊著火堆旁抽著煙低聲說著話,而就在這時,軍官卻在一旁叫喊了起來。


    “快點起來,不能坐在地上,用帳蓬作睡床,”


    在軍官的督促下,疲憊不堪的戰士們隻得從潮濕的地上站起來,從背包中取出帳蓬在樹木間搭著吊床,在熱帶雨林的地麵上,到下都是螞蟻和其它的昆蟲,若是睡在地上,螞蟻之類就是爬滿戰士們的身體,在過去的l2天中,他們已經學會了如何在雨林中宿營。


    碩大的行軍鍋裏,稀粥向空氣中散發出誘人的香氣,饞得一幫戰士們圍著鍋打著轉,幫著倒忙,惹得夥夫高聲笑罵不已,火光在人們的臉上跳躍著,投下許多陰影,人們的臉上都是輕鬆的氣氛洋溢在整個營地上空!


    而那些馬幫的行腳更是笑眯眯的泡著茶磚,似乎在這個宿營地中,此時完全都是一派祥和歡樂的氣氛。但是作為隊長的宋嘉鋒卻披一件軍衣坐在火堆旁,多日未刮的胡子亂蓬蓬的散在臉上,下巴上圍著稀稀拉拉的胡子茬子,與平時白淨的樣子一點也不象,哪裏還有個軍官的樣子,看上去倒像是個肮髒的馬夫。任何人都看得出來,此時長官的心情極為惡劣,除了傳令兵和電台長跟在他身邊,其餘人都悄悄躲開,不敢輕易打攪他。熱氣騰騰的稀粥送來了,宋嘉鋒卻根本沒動,順手就放在火堆邊上。緊皺著眉頭,一臉惆悵,手裏拿著一根樹枝在地上地劃來劃去,邊畫邊喃喃自語,不時氣惱的用樹枝砸著地,轉而又畫開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看著麵前的篝火,宋嘉鋒的腦海中浮現出這麽一個念頭。


    自從越過邊境,進入第一個山寨之後,路就越來越難走,甚至可以說根本就沒有路,尤其是現在,他們所身處的是一片直徑約數百華裏,幾乎和小半個雲南一樣大小的原始森林,在那不見天日,虎吼與狼嘯震耳欲聾,落葉及膝的叢山巨林之中,在這片原始森林之中,戰士們懷著恐怖的心情,整整走了l2天。


    進入原始森林的第一天,中午休息的時候,一個戰士解開自己的褲角,便發現一條比煙鬥還大的螞蝗,頭部已整個鑽進肉裏去了在向導的指示下,戰士們用鞋底吃力的敲打著他,他才鬆掉口,而他那本來是青黑色的帶著黏液的蠕動著的身體,已變成一團鮮紅了。


    沒有人知道它是從那裏來的,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咬住大家的肌肉,他悄悄的在吸戰士們的血,一直把他們吸死。


    對於這些陌生的闖入者,冒失地進入這片千年沉睡的土地,他們的大膽,惹惱了山神,他用死亡來懲罰這群闖入者!


    然而,戰士們的苦難,還不僅僅是螞蝗,瘴氣和毒蚊才是更可怕的災害,對於熱帶雨林,宋嘉鋒的了解,完全來自於很久之前,在北方商學院時讀過的《雨林戰》,再也沒有其它的知識,甚至更多的戰士對雨林的了解來自《三國演義》。


    過去宋嘉鋒,並不相信瘴氣,在他的腦海中,瘴氣不過是神話,可是,在這裏他卻親身經曆到了,像濃霧那樣沉重的茫茫雲煙,無邊無涯的擋住去路,按照向導的說法,部隊必須等到中午時分雲煙散去,才能通過。


    在最初,宋嘉鋒曾貿然走進去試探,那雲煙帶著一種腐臭的味道,一吸進鼻孔,便立刻感覺到有人在頭上用利斧猛劈下來,而且胃裏似乎有一個什麽東西在劇烈的攪動,忍不住大口的向外嘔吐。


    瘴氣延誤了部隊的行程,而毒蚊卻使戰士們變得衰弱,還有瘧疾……


    想著在這裏所遭受的一切,此時稀粥被篝火的烤得久了,滋滋地鼓開了花,空氣中散發著香甜的焦糊味,一旁的通訊兵正要勸長官先吃飯的時候!


    一聲響起刺耳的槍聲,緊接又是“乒乒乓乓”的一陣槍響,突如其來的槍聲,原本正在吃著飯的戰士們立即行動起來,原本在火堆旁抽著煙的戰士們連煙也沒來得及扔掉,連滾帶爬的抓過自己的武器警惕地望著樹林。


    騰地站起來,宋嘉鋒一甩手將手中的樹枝砸進火堆,冒起一陣清煙,怒不可遏地叫道:


    “是哪個混蛋開槍?不想活了?怎麽回事?”一會兒,值班的軍官報告,老虎襲擊了哨兵,咬傷一匹馱馬,抓走了一個馬夫。麵對值班軍官的匯報,宋嘉鋒又是一陣無語,半響,他才下令增加崗哨,在營地周圍多燒篝火,野獸怕火,老虎同樣也怕火。


    “宋長官,在這地方,老虎和毒蚊一樣,幾百年,就沒有終結過……”


    注意到宋嘉鋒的臉色,王茂財笑嗬嗬的說了一句,然後將用壓縮幹糧和大米煮成的稀粥端到他的麵前。


    “先吃點吧!在這種地方,這些事情,總得去習慣它,咱們現在走的這條路,即便是常年運貨的馬幫從這走,也是一腳踏在鬼門關上……”


    聽著他的安慰,宋嘉鋒隻是默默的點點頭,三口並兩口的喝完稀粥,他看著王茂財詢問道。


    “王老板,咱們什麽時候能到布瓦寨!”


    宋嘉鋒將視線投向王茂財,他是軍統精心挑選的馬幫幫主,作為部隊的向導,同樣也是部隊雇傭的馱隊,他的馬隊馱載著用於“收買人心”的貨物,這一路上,王茂財給予了部隊太多的幫助,若是沒有他在一旁的提點,不知會枉死多有人。


    同樣,也是他負責與那些山寨進行初步的聯絡,畢竟,他與沿途山寨頭人多少大都有些交情。對於山裏頭的人來說,山外的人就是敵人,布瓦寨的人和其它的山裏人一樣,都是好鬥而又善鬥的民族,按照規則,從他們的地盤上通過,要派人送上香煙和布錠,否則就會激怒對方,所以,每到一地,宋嘉鋒都會讓王茂財先送上香煙和布錠表達誠意,取得對方的好感之後,再慢慢的和他們談,談歸順中國的事情。


    隻要贏得了對方的好感,接下來的一切就很容易,畢竟,這裏脫離中國實際統治不過是清末民初的事情,幾百年來的統治,多少總會留下一些舊時的感情,更重要的是相比於英屬緬甸,這些山寨更親近於中國,就像靠近中國的那些山寨和國內的寨子之間大都有姻親關係一般,這一路上,正是借助這種親近感與山寨間的姻親,才成就遊說他們重歸中國o


    “宋隊長,您說,咱們什麽時候能碰到英國人?”


    坐在宋嘉鋒的身邊,白樹德有些緊張的問題,現在他們已經進入了舊八莫土司所的轄地,距離英國人的實際管轄地是越來越近了。


    “我不擔心英國人!”


    搖著頭,宋嘉鋒認真的說道。


    “我擔心的是欽人、克欽人還有克倫人!”


    看著麵前的篝火,宋嘉鋒認真的說道。英國人對緬甸實施的是分而治之的政治,他們對緬族居住區實行的是直接統治,對山區實施的間接統治,在過去的幾十年間,他們從來沒有嚴格管理過這裏,不過出於分而治之的需要,幾十年來,他們專門培植特定的群體,比如克欽人,英國人在克欽人中征召士兵,利用他們討伐其它反英山民,以維持在緬甸的統治,而克欽人,也是山民中的親英族群,在這裏存在著許多克欽山寨。


    宋嘉鋒的擔心讓白樹德的眉頭猛的一皺,他稍思索片刻,然後說道。


    “宋長官,如果擔心的是這個的話,那如果要是有克欽人攻擊咱們的話,那咱們就得狠狠的往死裏打他們……”


    “嗯?”


    眉頭微微一揚,宋嘉鋒看著白樹德,對他的建議感覺有些詫異,原本他可是主動謹慎行動的,怎麽這會態度又猛的一下來了個大轉彎。


    “宋長官,對於山裏人來說,隻有打痛了,他們才知道痛,不打痛他們,一味的示好,隻會適得其反,這山裏人都是一個樣子,當年諸葛亮七擒孟獲,就是先有擒再有放,要是不打一仗顯出咱們的威風,照現在這裏的地形,若是有人斷了咱們的道,估計不等英國人動手,這老天爺,都能把咱們這些人給收了!”


    之所以提出這個建議,是這些天在熱帶雨林中噩夢般的經曆,使得白樹德明白,現在他和這支部隊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誰也不可能在這裏獨國,尤其是在現在進入野人山之後,在這裏可沒有人認他這個三洪頭人兒子的身份。


    “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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