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23年10月15日,這是一個晴空萬裏的好天氣。


    吃過早飯,一大清早,顧富財便套好車,在車上扛了幾包糧食,要到鎮子上去賣糧食,這秋糧剛收過,對於許多農家來說,正是賣糧換鹽、換布吃的時候,千百年來,一直如此,農民拿夏糧還冬債,秋糧換衣鹽,雜糧裹肚皮,對於辛苦一年的莊戶人家來說,這秋糧的收成,往往意味著家人的新衣,還有夠吃一年的鹽粒子。


    “大,栓子你看好,俺去集上了……”


    瞧著在破院子裏玩著兒子,顧富財忍不住還是想起了娃他娘,沒娘的娃最是可憐人,前幾年收成不好,槍會收會費的時候,娃他娘想護著糧食的時候擋了一把,結果被一棍打趴下了,結果一個冬天都沒撐下去,就咽氣了……


    “哎!”


    驢車進了鎮子,顧富財就看了出來,今天有點兒不對勁兒,不是說往日裏的收會費的槍會沒有了,這在半個月前,這鄉裏就傳遍了,不單鎮上的宋老七,就連附近十幾個縣上,那些平素橫行鄉裏的槍會,都被那個管專員派兵清剿了,各縣縣城大牢裏關滿了不說,就連那學堂改成了監獄。


    而是今個的鎮子上,和平素不太一樣,那大街上,人山人海的,幾乎是三五八村的人都來了,人們圍在一個土台子前,都象是等待著什麽。進了鎮子顧富財就看見土台子後麵的泥牆上,用白灰刷寫的幾個大字,在黑糊糊的泥牆上,那一行字分明寫的是:槍會惡霸宋老七公判大會。


    上過初小的顧富財看了這幾個字,他明白了今天是啥事了,這事……


    此時,顧富財都忘記賣糧了,他擠過人群、一直擠到那校場上,曾幾何時,那校場上盡是宋老七那些練武耍拳的徒子徒孫,而此時,卻擠四裏七鄉的百姓,前去觀看的人如潮水般湧來湧去,高聲吼叫,眉飛色舞,滿臉都是興奮激亢之狀。


    夾在人眾中,顧富財四處張望,這會他隻有一個目的,想看看那宋老七是被咋個公判法。


    推推搡搡間,前麵突然靜了下來,幾位荷槍實彈的官兵押著宋家九口人走了過來。人群先是一靜,這會似乎沒有誰還敢說說話了,可看著那被繩子係著,五花大綁著的宋老七和他的四個兒子、一個兄弟、三個侄子全沒有了往日的威風,先是一陣湧動,紛紛衝了上去,拳頭、口水、磚塊……雨點般地向他們九個人身上飛去。


    瞧著眼前的這一幕,顧富財隻覺得心裏一陣爽快,他也跟在人群中拾起磚頭朝宋家四少爺身上砸了過去,當年就是這宋家四少爺帶著人去的他家,打死的他媳婦。


    “四少爺、四少爺……”


    而在人群中,十五六歲的春喜哭哭啼啼的在心裏喊著,她淚眼汪汪的看著台上的少爺,少爺可從來也沒有受過這樣的罪呀!這會她恨不能衝上去擋在少爺的身上。


    但是,她不能,更不敢,同情槍會惡霸的名聲這會誰也擔不起,那怕她是宋家的丫環,她之所以來,就是為了瞧瞧看看能不能保住少爺的命,當年若不是四少爺保住她,沒準她就被老爺給糟蹋了。


    在這一片怒罵聲、打砸聲中,宋家九口人被押上了審判台。站在前排的春喜這才看清了少爺的模樣,蓬頭垢麵,像是街上的要飯花子似的。在春喜的印象中,讀過洋學堂的少爺是最愛幹淨的,渾身上下不能有一絲灰塵,手隻要抓一次東西,就要洗一次,每天不知要洗多少次手,作為房裏的丫環,春喜甚至隨時都得替他準備一盆清水和一塊香皂。


    “肅靜、肅靜……”


    在台上,主持審判的法官,用木錘敲著錘墊,一邊大聲喊著,在人群靜下來之後,顧富財隻看到那穿著洋衣的人站在那,大聲喊道。


    “槍會惡霸宋老七及其家人多年來,借防匪拒盜為名,授徒組織槍會,橫行鄉裏、罪大惡極,經邯彰行政督察專員特準,本巡回法庭特召開公審大會,審理其罪行,鄉親們有冤伸冤,有苦訴苦,本巡回法庭一律接受……”


    那人的喊聲一落,台下眾人卻是一陣啞然,這裏有許多都是宋老七的鄉親,雖說有些人有積冤,可當著宋老七的鄉親,誰敢上台去?


    就在場麵有些冷場的時候,望著台上的宋老七,多年來壓在顧富財心裏的火氣立即湧了上來,見沒人敢上,可望著台上的官府裏的人,他一咬牙跳了上去。


    “宋老七,你也有今天……”


    有了一個帶頭的訴苦的,自然也就掀起民意,接下來上台控訴的人很多,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訴說著宋家的人平素如何橫行鄉裏,如何欺男霸女,如何搶糧殺人。


    而在人群中,春喜卻是什麽也沒有聽進去,她的心裏亂糟糟的,隻是在焦急地等待,等待審判的結果。


    亂哄哄的公判大會終於接近尾聲了,主持人用威嚴洪亮的聲音開始宣判了。


    春喜拉長了耳朵,屏住呼吸,心跳到了嗓子眼上。當聽到判處惡霸宋老七死刑、兒子……當聽到宋鳴川死刑的時候,猶如一顆定時炸彈在頭頂爆炸,“嗡”的一聲什麽也不存在了……


    “叭、叭……”


    槍聲,震耳欲聾的槍聲,伴著人們的吼喊聲在邯彰專區豫北七縣的大地上回蕩著,震蕩著,那火藥味彌漫在豫北大地上,那震耳欲聾的吼喊著、申訴聲和著槍聲,在人們心頭回蕩著。


    彰德城裏王家大宅堂廳,此時哀歎聲響著一片,王家三十年前,在這彰德並不顯眼,可打從三十年前,王家抱上袁家大腿後,這王家便一天天的興盛起來,二十八年前,王家在這彰德城外開起了豫北第一個機製麵粉廠、二十年前,又開起了第一個織布廠,十八年前辦起了電廠,幾十年下來,到了王柏友這一代人,盡管當年的袁家早就沒落了,可是王家卻已經成了彰德本地的顯紳。


    “柏村先生,您可得拿個主意啊!”


    說話的是城南李家的李讚誠,與王家三十年前發跡不同,李家打從清初起就是彰德大戶,早些年有著李半城之說,雖說現在李家沒落了,可痩死的駱駝比馬大,在這彰德周圍還散落著李家的一萬多畝地,單是管事莊都分在十幾個莊子裏。


    “就是,柏村先生,咱們這彰德,可也就看您老人家了……”


    在眾人期待的看著王柏友的時候,他隻是抱著水煙袋,閉著眼睛,出了一會神,歇了半天,才慢吞吞的說道:


    “這件事不該這樣辦法。”


    “那如何辦法?”


    堂裏下頭坐著的趙員外則急切切的問道,今個能坐進王家大堂裏的,都有家有千畝田的大財東,他們之所以聚在王家,隻有一個原因——二五減租。


    “這二五減租是南京政府辦頒布的法律,別說有法可依,就是前陣子……”


    吸一口水煙,王柏友微抬下眼簾,看著眾人說道。


    “那個什麽公審大會,一個個大師父什麽的不是公審就是槍斃的,外麵那麽鬧騰,到最後,南京那邊不還嘉獎了專員嘛!”


    聽聞提著那件事,眾人臉色頓時一變,他們什麽時候見過那萬人的公審,那沸騰的場麵現在回憶起來,也隻讓他們覺得一陣膽戰心驚,當初專員剿滅槍會,他們是支持的,可是那公審的場麵……著實太嚇人了!


    “你們說,若是咱們拒不執行,萬一……”


    王柏友皺著眉頭,瞧著眾人說到。


    “到時候,咱們可就……”


    他的話音落下時,眾人立即沉默了下來,這“二五減租”是專員公署剛剛簽署的行政令,農民向地主交納的地租額統一按土地全年收獲物的50%計算,在此基礎上再減去25%,公式為:50%x(l-25%),就得出37。5%。也就是說,地主收取的地租,最多不能超過全年產量的37。5%,而且,雙方必須簽訂租約,而更要命的是地主不許任意撤佃。


    也正因如此,這些人才會聚集在王府商議對策,就在這會突然堂廳外傳來一陣攔阻聲。


    “陳,陳縣長,您,你別……老爺,老爺,陳縣長來了……”


    在屋內的人們驚訝的功夫,隻見一個穿著中山裝左胸佩著青色徽章的青年官員不顧阻攔的走了進來,而這青年官員的身邊還跟著一名隨員,這人正是剛上任不過才一個星期的縣長,陳逸之和其它十一縣的縣長一樣,都是專員從南京請來的大學生。


    “諸會,今個聽說大家夥在這開會那,我這不請自來,諸位員外可不要見外啊!”


    人未進屋,陳逸之便抱著拳道著歉,在他的身上全沒有一般“學生官”的文氣,倒是帶著幾分油滑。


    “陳縣長……”


    王柏友與眾員外連忙起身迎著,如果說那公審審出了什麽,恐怕就是審出了官威,現在他們不可能再像過去那般視官府如無物。


    “陳縣長駕臨,實在是令寒舍……”


    聽著王柏友的吹捧,陳逸之隻是笑著,一個個的見過這些鄉紳後,他並沒有坐下,隻是站在那說道。


    “原本尋思著,這幾日請諸位鄉紳往縣政府一聚,今個巧了,聽著大家在這,陳某不請自來,還望諸位見諒!”再次鞠躬致歉後,陳逸之的臉上依然帶著微笑。


    “這次陳某來王先生府上,隻為一件事,也隻有幾句話,一來呢?是向諸位宣傳政府的農業的政策,二來呢,則是為轉達專員的一句話!”


    在隨員將十幾份“二五減租”宣傳單遞給眾人後,望著眾人陳逸之的臉色隨之嚴肅起來,


    “專員希望轉告諸位的是……”


    (第二更,7點40和9點還有兩更!)(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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