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滿園臘梅怒放,那鋪天蓋地的翹紅裹得雖素,卻襯得更加嬌豔。都說鷂鷹是天驕,天宇烈風成就之,都說臘梅是雪魂,卻是隆冬苦寒襯托來……李虎走上春雲亭,狄阿鳥似未曾見,提起煮溫的酒壺,寫了一盅素酒,示意李虎坐下飲盡,然而待李虎舉杯,突然就心中一突,感懷道:“阿虎。天寒地凍,大雪封疆,你此去西域千萬裏,阿爸心裏疼惜,忽然就記起你阿爺與阿爸說,說阿爸是他的驕傲,孤當年不懂,以為誇一句就是誇一句,今天你要走,阿爸才突然明白那一句的‘驕傲’。”他充滿深情地說:“是感動。是驕傲。身為一位做父親的驕傲。”


    李虎笑著說:“阿爸。我還會立大的功勞,讓你一天比一天驕傲。”


    狄阿鳥又給他寫了一杯酒,舉杯邀他一同飲盡,提高聲音道:“吾兒不願長於宮室華庭,不畏艱險,視千裏之外為男兒奮韁之地,爾父心中欣喜,祝你早日建功,回京交兵。”


    李虎問他:“阿爸為何不祝我旗開得勝。”


    狄阿鳥笑道:“無須戰勝,不勝而勝……”


    李虎猛地想起石敬中的話,征詢道:“不勝而勝?”


    狄阿鳥肯定的說:“不勝而勝,聽說你推薦的石敬中就是這樣給你提的建議,阿爸就不再予你多說。你記住,占據陳州遠不如你在陳州的北麵找到適合屯田、屯兵、放牧的地方……石敬中說西去再無適合屯兵之地,那是他沒有西出大漠,阿爸就有一個地方,已經尋你博小鹿叔叔驗證過了。”


    李虎道:“青唐?”


    狄阿鳥點了點頭,輕聲說:“滅國青唐無須你去做,有大將博小鹿足矣,不是孤小看之,青唐就不是個像樣的國家,短短數年,幾次被滅國,佛教害人。聽說他們的一個王子已經皈依穆教,想借助西方教派的力量,孤擔心的是西方來的穆教大國……倘若與之開戰,背後並無依托。”


    李虎說:“那阿爸的意思呢?”


    狄阿鳥虎軀一挺,冷笑說:“讓博小鹿先發製人,號令各族,到千裏之外與他們交戰……介時你在陳州,可與靖康讓步陳州相協商,爭取張懷玉的支持。東夏與靖康都是雍人之國,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何況穆教東進,朝廷占據的大棉之地首當其衝。博小鹿一旦與張懷玉呼應,萬乘大國亦無須為慮。”


    李虎點了點頭。


    狄阿鳥說:“軍政之事,自有能臣猛將支撐你、輔助你,阿爸又不能判斷左右一切形勢的變化,就不再說教你這些。阿爸隻對你個人的事情不放心,第一,你少年得誌,要誡驕誡躁,真心尊重那些為國家征戰謀劃的老臣,有事情了,要說請教,意見不合了,要以你之誠打動其意,禮遇之,大義驅之;第二,要自製,不能飲酒,你自幼習武,血氣方剛,在家受到管束,還有飲酒的惡習……何況在外;第三,要學會覺險而避。”


    李虎保證說:“阿爸放心。我知道要尊重老臣……禮遇之,大義驅之?飲酒我也能管得住自己,阿爸戒酒限量不就是兒臣的楷模嗎?”


    狄阿鳥又說:“這兩件事孤信你。但第三件阿爸就不覺得你行,覺險而避是什麽意思?不是說讓你放棄勇敢,而是說,你要學會覺險,戰爭年間,阿爸衝鋒陷陣,孤身深入敵營,血透甲衣……這些大勇還是有的。但真正要你命的不是這些,而是你的疏忽和不好的習慣,動亂的時候,阿爸曾經一夜換四五個地方睡覺,幹些什麽事兒,對可能發生的危險都有預判,甚至隻是直覺,阿爸就先當真……否則的話,根本活不到今天。”他害怕李虎聽得不認真,嚴肅地說:“你別以為這是小事,這是不光彩的事,子曰,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這不就是一種覺險而避?”


    他還是不放心,輕聲說:“就像我們東夏的道路,行人靠左行走,你每次都靠左走,越過馬路右左看,被快馬裝上的可能是不是就小了?”


    他說:“兩年前,兩名犍牛去陳州為親我們東夏的民兵代訓,原本應該是安全的,畢竟他們活動在自家人的範圍,結果呢?被人綁架了,不堪受辱自殺身亡,為什麽呢?不懂覺險,到處亂跑,認為去一趟妓院不會有事,卻就在那兒被敵對勢力摁個結實。”


    李虎連忙說:“阿爸放心。我會覺險而避。”


    狄阿鳥動情地說:“阿爸雖然有很多子女,你有很多的兄弟姐妹,但對於阿爸而言,你隻有一個,我叫阿虎的兒子隻有一個,你知道嗎?”


    他慢吞吞拿出什麽東西,壓低聲音說:“阿爸為你準備了這個。”


    李虎好奇看去,發現是自己的軍籍,笑道:“阿爸。這個有什麽用?”


    狄阿鳥說:“有什麽用?你看看上麵你的年齡?阿爸把你出生的日期改了……”李虎一看,確實改了,自己的年齡是虛報的,阿爸偏偏在虛報的基礎上改了月和日,他連忙問:“阿爸。你改這個有什麽用?”


    狄阿鳥說:“有用。除了狄寶,你還有一個哥哥,因為你庶母不堪忍受流放跟人跑了,沒成人。阿爸把你的年齡改成他的。這就是覺險。現在你那庶母嫁給誰,你應該知道吧,總聽人說起吧?一旦你在陳州遇到危險,就冒稱你那沒有成人的哥哥,然後托信給她,就說是想她想的去看她,虎毒不食子,我還就不信她能狠下心……”


    發現李虎眉頭中似有一絲倔強,狄阿鳥上去就是一巴掌,惡狠狠道:“不丟人。鬥智鬥勇的事丟人嗎?要是覺得丟人,你還能戰勝敵人嗎?爾虞我詐,那是將領的基本素養。”


    李虎連忙說:“我知道了阿爸。可是我怎麽會遇到危險呢?”


    他站起來轉一圈讓狄阿鳥看,驕傲地說:“敵陣中三進三出,你兒子沒問題。”


    剛說完,就又挨了一巴掌。


    狄阿鳥凶狠地說:“三進三出,身不著甲你也能?三進三出之後呢?敵人放你走了?老子告訴你,什麽叫好勇鬥狠?你這就是。老子想要的是安邦定國的好兒子,而不是扛鼎而亡的雍武王。”


    李虎雖然腹誹,但也知道阿爸是對的,訕笑說:“父王有點嘮叨。兒臣要走了。”


    狄阿鳥深吸一口氣道:“好。走吧。阿爸就不送你了,送你那是太寵你。”


    李虎起身,大步就往外走。


    他一走,狄阿鳥也站了起來,左兩步右兩步,像是不知道怎麽好,身邊的近臣問他:“大王。你是不是想讓我們向老夫人稟報一聲,向夫人稟報一聲?”


    狄阿鳥怒道:“稟報個屁?那不是雞飛狗跳嗎?”


    他急衝衝要出去,嘴裏喝道:“走。抄近路去城門,老子要看著他走遠。都記住,不要儀仗,不得聲張,更不能讓他知道。誰要是不小心,讓他知道老子在背後看著他遠走,老子讓誰好看。”


    剛一出門,他又說:“牙揚古在哪?立刻給孤找來,讓他沿途布置暗魂,看結實那小子,別像上次,在半路丟了。”


    終於到了城樓,早已被大雪裹成瓊樓玉宇,登上了,一片的廣袤無垠,極目遠望,左邊是一片為出征將士送行的人們,各色的衣衫,雪地上像是彩丸,右邊是一片將士,他們裹著白色的鬥篷,車馬牲口早已料理得整整齊齊。


    望著他們,直到他們開始轉身,狄阿鳥舉起了一隻手。


    他喃喃地說:“孤締造的國度,那是一群與孤理想接近的同路人浴血奮戰來的,無論多少外人說它古怪,說它不合情理,說它沒了貴賤,說它一身銅臭,重商重匠,但孤心意早已如鐵,若不能一步步走下去,那就對不起這些孩子們。一路保重吧!等你們回來,東夏已經更加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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