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說下就下,如油如酥,春雨一停,就會是播種的季節。


    狄阿鳥如期約見陳國的使者,大擺宴席招待一場,但轉身關了門,他就開始起相應的戰備。他遣走狄阿孝,召見吳班,沒幾天,分別召見幾大軍衙的大將,開始抽調犍牛和即將晉升為犍牛的老兵。


    雖然,出兵的兵力仍如一開始所計劃的那樣,擬東夏東部出兵一萬五,定、夏二州抽兵一萬五,其餘兵員由有出兵義務的封臣們承擔,但不同於預案,這已經明確是先期出兵,一旦戰爭時期較長,各大軍衙隨時輪番。


    反對出兵的聲音也時有起伏,但都很微弱。


    五年了,東夏的武人都已經憋壞,他們欣喜若狂,奔走相告,鑽走門路去上級那兒自薦,相互之間見麵詢問:“這一次征召的名冊裏沒有你嗎?沒有你,說明你不行嘛,久久不打仗,敵人把咱忘啦。”


    狄阿鳥攤開地圖,就像攤開一塊卷起來的地域,關注的目光由遠及近,就那麽延伸出去。


    大行轅的參軍們最先被征集,他們對照暗衙的情報日夜標注,而武庫、大倉、農牧、將作……各個係統的人員奔走籌備,一張一張可以圍成圍城的大小盾牌,一捆一捆的白蠟杆長槍,一箱一箱的製式刀劍裹著油布,一副一副堆疊的盔甲,一馬車、一馬車的矢杆……紛紛被拉出府庫補充到營房,常設兵其實並不缺乏軍械,但是他們還是一絲不苟地進行軍械的更換和補充。


    神機營的士兵忙著將梨木、鬆柏製造的戰車車體包上鐵衣,架到車輪上,組裝成一輛一輛的輜重車和戰車,然後再把各種大的攻城器械拆裝之後,裝到戰車和輜重車上,備上。


    ……


    按照狄阿鳥的最新軍製,虎牙為偏軍,一偏軍三牛錄,一牛錄三編,一編三箭,一箭六到八十人。


    普通步戰軍每箭除五十名作戰士兵,有準健共五名,犍牛二人,一名犍牛為箭長,一名犍牛為箭副,此外配有兩到三名醫兵,神機兵三到五人,正副旗手,一名參士,兩名旗語兵,輜重車五輛,戰車四輛,偏廂車二,馬匹及其餘大牲口五十到六十匹,士兵重甲,部件護具,短甲各一套,配長短武器、弓箭,另備成捆白蠟杆及槍斧頭,曲臥架八隻,成箱的箭矢杆,大弩,發機起火,煙花彈。


    這種配備,別說局外人,連本國的將軍都瞠目結舌。


    他們除了在最新的步騎操典中讀到,從沒有親身體會,眼看著僅武裝一萬五千人的軍械就足足裝備十萬人,幾乎不敢相信。


    很多將軍都在私下議論:“我們的步騎操典哪是在打仗,是在打錢呀。”


    狄阿鳥卻淡然。


    此去他要帶上秦禾,以便送去和她親爹娘見見麵,本來還打算帶上史千億,李芷卻不肯,說老太太找她本人談過話,定要他帶上阿雪和她一手締造的女兵隊,說是讓阿雪見識一下戰場的慘烈,從此以後一個姑娘家家多點安份兒,但狄阿鳥總覺得老太太借李芷的嘴,卻有啥不可告人的目的。


    狄阿雪倒興奮,忙上忙下地準備,還從軍營中請來百戰餘生的犍牛給自己的女兵們集訓,她這一鬧騰,狄阿青也要一起去,尤其是聽狄阿鳥的意思想帶阿狗上戰場,那是纏狄阿鳥纏了足足一下午,讓阿哥看自己馬戰步戰,讓阿哥看自己的箭法。


    狄阿鳥盯著她,就像是又看到一個女光棍,被纏得沒辦法,就說:“你想去也行,不過得讓你阿媽同意。”


    他知道龍藍采是不會答應的,看著阿妹蹦蹦跳跳去找二阿媽的身影,搖頭苦笑。


    當年就是她阿媽說這丫頭沒人玩,射個箭能打發時間。


    現在可好,射箭射出來了,百步穿楊,才多大,也要去戰場逛逛,戰場和自家後院能一樣嗎?


    一堆養子也不甘寂寞,個個覺得長大了,也來請戰。


    遠在幾百裏外的許小虎連夜跑回漁陽,讓他養母楊小玲遞話,說要為阿父分擔,灌了一大堆的甜言蜜語。


    狄阿青走,楊小玲來,說:“阿鳥。小虎要去,你就帶著他吧。他與那周冀他們不一樣,你看著長大,和親生的沒啥區別吧?早早鍛煉,將來也好替你分擔一些事。”


    狄阿鳥點了點頭。


    在一幹養子當中,真正有名義的養子還就是許小虎和狄阿瓜,兩人確實如親生兒子一般跟著自己長大。


    他想一想,這幫養子養女如今也有很多長大成人,入軍的入軍,入參的入參,自己不會處處庇佑,去避免他們上戰場,但他們也得聽從並接受上級的安排,自己得把想法說給他們,於是就讓家令去安排一下,把他們請來吃喝一頓,給他們宣布,自己沒有特意不讓他們去,至於誰去誰不去,由他們的上司們決定。


    段婉容給他弄了杯茶。


    他就播弄著茶盞,琢磨別的去了。


    正琢磨著,郭嘉來了。


    他這會兒被人纏得要命,一見郭嘉就懷疑他是說客,脫口就說:“少告訴孤,誰誰要西征。”


    郭嘉笑了笑,席地坐下問:“大王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呀。”


    段婉容很快又洗了一杯茶,遞到郭嘉麵前說:“你別理他。都想西征湊熱鬧,他頭疼亂發牢騷。”


    郭嘉“哦”了一聲,嗅下茶香問:“這茶不會是大王剩的茶根吧?”


    狄阿鳥愣一下,正要說他無禮。


    段婉容卻“嗤”地白了他一眼,說:“不想喝拿回來。好像姐就對你賴。”


    說完就去拿,郭嘉卻執著不給,口中說道:“雖然學生有誌向,非好茶不吃,非高屋不居,不過在你這兒吃茶根,那也是一種風趣。”


    狄阿鳥沒有李芷心細,這是被李芷先發現的,李芷私下說給狄阿鳥的,這一留心,真的是這麽回事。


    今天倆人好像很直接。


    李芷不會已經在暗中使勁了吧?


    他心裏歎息:“郭嘉這小子就是長得俊,把老子的女人給搶了去。”


    不過,他其實是高興的。是越品越覺得倆人互補,麵前這郭嘉,善奇謀,胸有韜略,身子柔弱,卻性子高傲,生性灑脫,桀驁不馴,有點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味道,而自己的這個阿姐,偏偏是反的,心眼小,愛告狀,有點兒斤斤計較……人是不算漂亮,但還是偏俊的,最要緊的,好像郭嘉缺的她都有。


    他攙和說:“別搶了,一杯茶水,想喝你倆一起喝。”


    段婉容一臊,丟手給郭嘉了一個白眼。


    郭嘉卻是得到機會,喊了一聲“大王”,開始講外麵的事兒。


    原來他跑來向狄阿鳥談論這隻軍隊的耗費,告訴外麵的議論,說外麵覺得這樣開戰,靡費太大。


    狄阿鳥隻是“嗤”地一笑,淡淡地說:“一群沒見識的人,戰爭打的就是錢,靠省兵器能省多少?這才叫裝備精良。再說了,絕大多數的軍械就是拿來補充消耗,沒有消耗就能節省下來,有了消耗,你不還是得往前運?到時運不上去,就會要戰士的命。我問你郭嘉,一個人隻領一把刀,一身綿甲,甚至刀都領不上,一人持上個白蠟杆,綁個鐵矛尖,那還叫軍隊嗎?”


    郭嘉歎氣說:“大王說得也沒錯,但是別人都沒敢這樣武裝過軍隊呀。”


    狄阿鳥淡淡地說:“我們不是不缺嗎?我們武庫裏有的是,咱們收在武庫裏,看著士兵手無寸鐵去與敵人拚命?再說了,戰爭中不是沒有意外,比方說收容了降卒,擴編了隊伍,總要發給武器吧。”


    他說:“是。別人沒敢這麽武裝過軍隊,可你們大王是什麽人,要事事和別人一樣嗎?”


    他說:“騎步操典不是形同虛設,曲臥架豎白蠟杆這些紮營要求,不帶夠,你能完成操典的要求嗎?”


    郭嘉想與他爭辯,最後還是沒爭,又說:“你讓我征召田雲到大本營,結果他不願意來,大王你說怎麽辦?”


    狄阿鳥反問:“為什麽?”


    他又問:“他哪根弦不對,他打算在黃埔終老?這是去打拓跋氏,又不是與朝廷交戰,他為什麽就不願意呢?孤還打算重用他呢。”


    郭嘉小聲說:“他心裏一直有芥蒂,認為大王對他另眼看待是在可憐他,是記得他給過你一壺水。這個彎他根本轉不過來。”


    狄阿鳥歎息說:“他這人怎麽這麽敏感呐。”


    他撫上額頭,輕聲說:“郭嘉。這樣吧。正好孤的養子們鬧著要上戰場,幹脆就在黃埔武學學子選出三到五十人,給他一個名義,和帶隊犍牛武學的阿過一樣,帶隊新進武學隨軍。還有,再給他個參讚之職,直接到大本營。娘的,他想不出力還不行。”


    他湊過去,又給郭嘉說:“到時候,孤把他和武學的學子一起放出去,直接編簽一支壯丁怎麽樣?那是可就是戰場需要,不是孤什麽對他另眼看待,施舍他,給他功勞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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