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川一戰,步六孤玄央隕落在牙豬兒之手,三萬陳國jing銳騎兵戰死不多,逃者無數,降者上萬。


    戰果倒在其次,突如其來的伏擊,近一步打擊到陳**隊的信心,陳國的滅亡徹底無以挽回。


    狄阿鳥所說的氣運,就是指這個東西。


    不光是民心,還有信心,心裏認為對錯成敗的念頭。如是人們都認為一國要滅亡,它再強盛,也會意外而亡。如果軍隊都認為戰鬥是徒勞的,他們人再多,裝備再jing良,也會一敗塗地,爭相逃散。


    若陳國能夠接二連三打勝仗,即便失去的城池和士兵再多,也還能把氣運掙回來。但是這一次,他徹底沒機會了。


    後麵的陳**隊還在往前進發,前頭的陳**隊調頭在往後跑。


    趙過抽調的三千軍隊如入無人之境,一路上行軍飛快,他們行軍飛快,調頭就跑的陳**隊就要跑得更快,如果說將領還沿著路跑,約束不住的士兵往路兩邊的野地,城鎮,村落就鑽。


    加上陸續渡過王河的步兵,半道上也不過聊聊三五起阻擊和抵抗,但是沒有用,規模太小了。


    拓跋巍巍還在王河的對麵。


    與消息一起到的追擊還沒到王河,消息也傳不過王河,他接不到任何消息。


    陳國的步兵也還沒有完全渡河,健布給靖康軍隊下令出擊,數萬靖康軍隊有的沿著王河包抄過來,有的從背後上來,試圖拖延他的腳步,他接了兩仗,突然發現自己的軍隊同樣再打不過靖康官兵。


    他怕了,好在多數軍隊都已經度過王河。


    他尋了個家族的遠親去見健布,試圖通過出使增加健布對狄阿鳥的戒心,不僅為當下,也為自己在於東夏軍隊的決戰中靖康能夠不插手,否則幾十萬靖康軍隊也一起上來,他無論如何是打不贏的。


    他害怕自己提前過河,軍心近一步動搖,上來的靖康軍隊會令王河以東的軍隊潰散投降,幾乎堅持的到最後。


    最後隻剩下兩支還在抵抗靖康軍隊的殿後軍隊,他這才帶著行轅過河。


    如今的他也麵臨著直接的征戰,哪怕是渡河的時候,行軍的過程中,都會有突入起來的戰鬥,為了保護自身安全,他穿上自己的裏外重甲,這是他年輕的時候定做的,此甲是一個擅長冶鐵――即將被他滅掉部族的首領用自己手中一小半的金屬打造,重126斤,對於他那重大的身量來說,這個重量本來不算什麽。但是今天,他已經不比當年,坐了多年的朝廷,體力怎比當年?更不要說他的年齡,當年他不過三十歲,而今卻是二十餘年過去,再加上身上有傷,會時不時因為盔甲太重皺一下眉。


    但鎧甲他必須得穿,出於保護自己的需要,出於彰顯武力,給將士們信心,他必須要若無其事地穿。


    要走了,有點承受不了他重量的粗壯坐騎更是一走一軟。


    到了河邊,木筏就在旁邊,身邊的人爭先恐後上來,試圖接他下馬,他挪了幾回,發現自己的腿難以從馬臀上再跨過去,就擺手讓眾人別圍著,自己用一隻手按在馬脖子,使勁地撐起自身的重量,希望能把後翹的腿繞過馬臀。但是他失敗了,馬匹的頸部經受不了他那麽大的重量,他一按,馬就哀鳴走動,他一按,馬就甩頸,沒有辦法,他隻好試圖往馬臀後麵仰,將腿從前麵掏過去,第一次,他自己差點掉馬,就哼哼著坐回去,第二次,他變得小心翼翼,將身體盡量躺平,然後伸出腿,翹高,敲高,再翹,但是他忽略了自己腿的長度,馬眼睛中映出一條腿。


    他自然會繼續往上翹腳。


    李景思終於跑過東夏的軍隊,咆哮著趕走筏上慢吞吞下到岸邊的士兵,猛地跳上,奪了竹篙就走。


    他撐得飛快,看到了正在下馬的拓跋巍巍,大聲喊道:“汗王。汗王。”


    拓跋巍巍似乎根本沒有聽到。


    他還在為下馬苦惱。


    他的腳蕩呀蕩,卻是不會去踢馬眼的。


    但馬並不知道,馬“恢”一聲就驚了,沿著河邊跑,拓跋巍巍差點掉下來,隻好猛地坐起來,一把抓上馬鬃毛,戰馬吃疼,走得近水,一腳踏到滑泥上了,馬“噗通”一聲,蹶河岸邊了。


    眾人大聲驚叫,就見他們的汗王,被低拋起來,落到王河中。


    人爭先恐後地搶過去。


    但是盔甲太重了,拓跋巍巍也不再年輕,他消失在了河邊淺水中,隻留下來一個又一個和一陣渾濁。


    眾人紛紛跳進王河中,在他落水的地方摸,卻發現他不在原地了。


    李景思呆住了。


    想起拓跋巍巍的另眼看待,想起他寬厚得像他身軀一樣的xing格,想起他主持自己和他女兒婚禮時濃濃的愛意,想起他抱外孫發出的爽朗笑聲,“撲通”一聲,跪倒筏子上了……這時的他,隻是個被迫作戰的老人呀。


    他連馬都下不來呀。


    他身上的傷還沒好。


    呆他身邊的一個兒子大吼,調集人上來,人撲通、撲通往裏頭跳,這才找到他,他試圖站起來,卻是往裏頭滑了,眾人七手八腳把他從到胸的河水中拽出來,就見他站不住了,幾個壯士下去,彎腰把他扛住,抬起來,抬到岸邊。


    這個縱橫草原多年的豪雄就躺在那兒了,王河悠悠地流淌著,風輕輕地吹著,沙啞的嗓子呼喚著。


    眾人無論想什麽辦法給他控水,渾厚的胸肌都阻擋著眾人的努力。


    李景思跳上岸來,與他哭泣的兒子擁抱一下,就朝他衝了過去,李景思終究是中原人,見到過落水的人,知道怎麽急救,讓人把他放到平板車上,把放腦袋的一頭壓下來,然後再幫他控水,捋舌頭。


    拓跋巍巍終於被控出了兩口水,眼皮有了動靜。


    李景思卻還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噩耗,就靜靜地跪在他身邊。


    拓跋巍巍的兒子從身後抱著李景思,喜極而泣,大聲喊道:“還是阿哥你有辦法。還是阿哥你有辦法。把汗父救活了。”


    在拓跋巍巍的兒子之中,倒是沒有凶殘如狼的人。


    草原上的首領,很多都逃脫不了父子兄弟相殘的命運,因為父親是狼,兒子是狼,頭狼隻能有一匹,他們要相爭。


    但拓跋巍巍的兒子之中,幾乎沒有這樣的人。


    李景思也跟著感動,用自己的兩隻手按著他環繞自己的胳膊。


    旁邊的大臣匍匐一片,紛紛喊道:“汗王。你不能有事呀。你一旦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怎麽辦呀。”


    拓跋巍巍又咳嗽了一口水。


    他胳膊努力想抬起來,卻抬不起來。


    不過,他終於睜開眼睛了。


    他眼裏滿是灰暗,奴隸們把他扶坐下,就坐在背後撐著他的身體。他費力地咳嗽半天,盯著李景思的人,眼神中滿是絕望。


    李景思沒敢告訴他。


    他反倒是自己判斷了,他沒死,沒被嗆渾,依然頭腦敏銳。他含混說道:“景思。你怎麽回來了。打敗了?被他半道伏擊了?”


    李景思沒有說話。


    拓跋巍巍閉上眼睛,深深喘兩口氣,也許鼻腔和肺又把他辣著了,他又咳嗽,睜開滿是眼淚的雙眼說:“狄阿鳥他有王氣。他知道爭……”


    李景思腦海裏閃現出兩個字:“氣數”。


    拓跋巍巍終究不會用“氣數”這個詞,這又說:“人心。”


    他又說:“不能在少年時候與他見麵,是我的遺憾。我已經老了,他卻還年輕。他萬丈的光輝已經掩蓋我們這些生命即將逝去的人們,誰知道他的終點在哪呢?作為敵人,我憎恨他,作為一樣的草原人,我欣賞他。當年不能將他網羅至麾下,是我平生一大憾事。哪怕將他殺死也好。”


    李景思請求說:“汗王。接下來我們要怎麽辦呀?我們向靖康投降。死也不能投降給他。要投降、投降靖康,這樣才能保住汗王的命呀。”


    拓跋巍巍輕聲說:“我不行了。身體裏的力氣空了。我怕是要死了,回到拓跋神的身邊接受教誨。如果我活著,還年輕,我帶著你們投降靖康,我們喘口氣,我們再回來,打敗他,但現在不行了,我要死了。你們投降靖康,不會得到好的對待。靖康人不正眼看我們草原人,但投降他不一樣……”


    他吃力地說:“他雖然出身雍族,卻是個草原英雄。你們隻有向他這樣心胸寬廣的人投降,才能得到善待。”


    李景思爭辯說:“汗王為什麽覺得他能?靖康不能?靖康皇帝是天子呀。”


    拓跋巍巍慘淡一笑,說:“他向全天下的人展示了他的胸懷,要給我丞相之位,這還不夠嗎?他是個寬厚的人,你們就聽我的,聽我像我哥哥當年評價我一樣評價他,他是個寬厚的人。”


    眾人木著不動。


    不光李景思,其它大臣也可以接受投降靖康,卻接受不了投降狄阿鳥,他們太憎恨這個人了,而此人原本應該是陳國的家奴,如果當年識破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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