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節一將難求


    的確,東夏是在與陳國搶時間。


    狄阿鳥抵達西路大總戎的行轅,西路大總戎牛六斤正在地圖上畫圈,樸素的地圖上,被他勾出幾個驚心動魄的紅圈。這是當天拓跋黑雲多點試探的結果。現在陣營有點怪,雙方之間,絕大多數的地方都隔著一條河,這條河最終仍是匯入王河的支流奄馬河,圈死了整個陳國軍隊,讓他出不來,但是東夏,也隻有寥寥幾個地方打進去。今天拓跋黑雲試探的幾個地方,其實都不適合作強攻突破,隻是拓跋黑雲瘋了一樣往上戳,河水中現在都還堆滿著陳軍人和馬的浮屍。


    牛六斤不得不竭盡全力判斷拓跋黑雲的用意。


    幾個劃入他戰鬥序列的副總戎也在做各種猜測,狄阿鳥來到,這道難題就變成了橫在戰場上的考驗。


    狄阿鳥並沒有責怪他們,用手指在這幾個地方丈了一下,就歎了口氣。


    他喊上牛六斤,要上河沿。


    河沿裏側是蘆葦,河沿外側就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將士,將士們就這樣沿著河沿陣列,一直陣列了十幾、幾十裏。走在路上的時候,狄阿鳥這才告訴說:“別瞎琢磨了。按照我們原定的套路來,不要被敵人牽著鼻子走。要我說,這幾個突破點沒有任何意義,相隔距離幾乎相當,照孤來看,可憐的拓跋黑雲還是不相信我們東夏上來的兵力在數量上壓倒他們,想判斷判斷他們是不是陷入了我們的重圍。”


    突然,他決定說:“你和狄阿孝對調一下。”


    牛六斤大吃一驚,懷疑是作為一路元帥,自己沒經過考驗,連忙說:“是不是猜不透拓跋黑雲的用意,你對我們感到失望?”


    狄阿鳥笑道:“對你失望,就不會讓你做一路大總戎。本來大本營的安排是這樣的,你和鐵頭離得最遠,抵達戰場應該在最後,圍困敵人時應該靠近包蘭,卻沒有想到連下幾天雨,大路沒有讓開,當天夜裏,狄阿孝撤了,怕圈不住敵人,大本營讓你們迂回到前頭了,最後一看,軍隊全亂了,你的軍隊幾乎的都在上遊,狄阿孝的軍隊幾乎都在下遊,就改變了對你們的任命。”他輕聲說:“以目前來看。拓跋黑雲還在試探,而不是到處亂撞。青化灘給他讓出來,他也不再嚐試。而他現在糧將斷未斷,軍隊成建製,貿然發起總攻怕傷亡大,隻適合從兩頭進攻。孤就怕他性格謹慎,最終不從我們這兒突圍。六斤,如果他不從我們這兒突圍,他會有很多選擇嗎?”


    牛六斤道:“上郡?”


    狄阿鳥點了點頭。


    他又說:“也許越過高奴,再經過上郡,想著反正以博大鹿的兵力也攔不住他嘛。所以孤想著把阿孝調整過來,他在那一代打過仗,不止一次打仗,如果拓跋黑雲往那裏逃脫,由他來追擊更合適。”


    牛六斤歎道:“把他們趕到朝廷那裏,就怕追擊時兵力不夠?這個該死的拓跋黑雲,沒一點兒膽量,沒一點兒硬拚的勇氣。”


    狄阿鳥要求說:“參士團你也別全帶了,簡單一點兒,去下遊替換狄阿孝,你們連參士團都換掉。我想在別人那兒是問題,在我們東夏則不是問題,將領們序秩有別,地圖一樣,軍隊結構一致。這裏孤先替你們坐鎮,按照原定計劃,從兩頭進攻的時候,選擇傍晚進攻,打到下夜。”


    牛六斤聽他的意思是讓自己現在就走,就這樣出了大本營,隻提一條馬鞭。他一咬牙,大聲說:“大王你太毒。喊我出來就是讓我這樣走麽?我看我還帶啥?除了帶幾個衛士,就這樣趕去得了。”


    狄阿鳥哈哈大笑,卻又說:“怎的?孤就想試試你們能不能易權指揮。”


    他嚴肅起來,緩慢地說:“去吧。一旦你二人能夠做到,對我們東夏意義可謂重大,等你們做到了,孤再告訴你意義在哪兒。”


    牛六斤大吼一聲,喊自己衛士:“跟我走。”這就一鞭抽在馬屁股上,憤憤不平地奔馳而去。


    狄阿鳥仍是帶著人順著河沿走去,沿途用馬鞭指點對麵的地形,景物,大概走了十來裏,看到對麵挨著小河有個鎮子,雖然沒有緊鄰河水,但是看過去,卻因為鎮子的建築、樹木,好大一片蒼鬱。


    狄阿鳥這就問人:“金花屯?”


    參士查閱一番,告訴說:“沒錯。金花屯。”他歎了一口氣,派個參士往前走,而自己則不動了。


    參士留意到了,原來河水開始是紅的。


    狄阿鳥感懷說:“當年孤在隴上,被拓跋巍巍擊敗,逃亡的路上,見到一條河,殺的都是隴上的百姓,河水就泛著血氣,腥氣衝天。當年,孤就站在跪在河邊飲水發誓,必將在某一天,也給拓跋氏一個狠的。然而今天踐諾了,不知為何,卻是一點兒高興不起來。”


    他想起那一戰,自己戰場上打贏了,戰略上打輸了,又是歎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呀。”緊接著他又說:“這個拓跋黑雲,雖然謹慎一些,卻是個合格的將領,還不是那種戰將,而是能將十萬數十萬的大將。”


    趕牛六斤去下遊和狄阿孝替換,確實隻是因為主力都在青化灘一代,一旦拓跋黑雲出於謹慎,向南突圍,狄阿孝對高奴地形熟悉,適合追擊。但是,這並不代表著牛六斤就達到了他的期望,總戎副總戎們聚集在一起,好像不知道怎麽下手了一樣,何嚐不是指揮幾十萬眾,能力有所不逮?


    當然,他也不怪自己的將領,自己也是第一次參與指揮這麽大的戰爭,何況別人?


    大本營的人更是如此。


    如果戰爭再複雜一點兒,不是一開始就圈住了拓跋黑雲,而是相互之間混戰,打這個級別的戰爭,也還不知道亂成什麽樣。


    既然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他想起個人來,笑道:“梁大壯的駐地不遠了吧?”


    梁大壯當然不是他一將難求的標準。


    這也是他思想上的一種跳躍,他這麽一個感歎,然後讓人去喊梁大壯,對梁大壯卻是一個激勵。


    梁大壯也夠倒黴的,就連李思渾不得將令出戰,也實屬偶然。


    梁大壯不是在帳裏睡覺,當地挨著河沿所陣的兵就是他的,不愧是甲等軍府,陣型森嚴,旗幟翻飛,刀槍耀眼。


    狄阿鳥在河沿上漫步片刻,梁大壯就騎著馬上來了。


    之前他已經問過了,大王走到這兒,感慨一聲“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想起他來了,他那是激動得心髒都要出膛,一上來,一張臉漲得通紅。狄阿鳥等他來到身邊,用馬鞭給他指指對麵,問他:“琢磨沒琢磨過那個金花屯,據說當年裏頭有著六朵金花,你梁大壯不動一下心思?”


    梁大壯連忙說:“怎麽可能沒動?”


    他左右看看,還背個人,小聲說:“我紮在這兒,就是衝著有個屯?幾十萬人馬你來我往,將來總攻,沒個能楔進去的地方怎麽行?”


    狄阿鳥挺意外。


    他哈哈就笑,又問:“那這一段,你的防區,有沒有對麵遊過來投降的?”


    梁大壯說:“還不多。一夜隻有幾十個。有的不過是在為他們首領作試探,看看我們東夏收不收,怎麽一個待遇。”接著,壓低聲音說:“大王是不是想讓投降過來人領路,滲透些人馬進去?我也在這上頭打算,不過對麵的情況和咱一樣,好幾十萬人馬,駐地極為密集,暫時找不到布防鬆懈的地方,否則我先滲透,後夜攻,打進去看看。”


    狄阿鳥用馬鞭敲敲他肩膀,沒有說話,但看起來確實很滿意,梁大壯不免得意,又說:“我還有個毒的,把滲透擴展到各軍,這些遊牧人不像我們,沒個籍冊,真要攻打幾次,他們的人馬一混戰,兵就找不到首領,首領到處拉兵,那咱們的人就可以大規模滲透,製造混亂,接應總攻。”


    狄阿鳥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狄阿鳥問:“想沒想過,派人滲透進去,也找找他們的中軍,標記下他們各軍的位置,探探他們的糧草?”


    梁大壯愕然道:“這個?該大本營考慮吧。”


    一看狄阿鳥的鞭子揚起來了,連忙說:“我也考慮,我現在就考慮。”


    狄阿鳥冷笑說:“你都考慮各軍大規模滲透了,為何不考慮這些?知道不知道,梁大壯你再往前走一步,你就可以做大將?”


    梁大壯不吭聲了,一臉憋屈。


    過了片刻,他這才忸怩說:“那不是上次不得將令出擊,還等著軍法處找我的嗎?”


    狄阿鳥說:“好啦。別喊冤了。晚上,孤給你製造一個機會,你多作滲透,標記敵人各部位置,看看他們什麽時候斷糧,順便把金花屯也摸清楚。也許很快,大本營就會命令你打下它,切出來一大片區域給我們的中軍聚殲。”


    狄阿鳥又用馬鞭點點他的肩膀,轉身帶人飛馳,直奔西路行轅。


    到了大本營,他立刻就說:“立刻點兵,上青化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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