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節國富民窮


    東夏接近了。


    率先踏入的是交界的小鎮,這是一座新鎮,房屋整齊一致,道路寬敞,陡然增多的牲畜被圈到鎮邊柵欄,泄在開闊的水草灘前。大片、大片的沃野被分割成塊,一條一條的田隴整整齊齊,正逢耕作時節,東夏的百姓都戴八扇帽,在田裏駕馭牛馬,揮動鞭杆。一行人時而能在半路上遇到去農田送飯的孩童、婦女,時常是戴著帽子,騎馬趕車,像是天生都會一樣。


    好奇的陳天一趴在馬車車窗上,充滿羨慕。


    過了界,離北平原就不遠了。


    他們第一夜住在北平原近郊的小城,往來的貿易和通過的商旅讓這樣的小城顯得沸騰,白天再上路,川流不息的牲畜和人,讓商隊和一行人變得更慢,除了幾個常來常往的官府中人,朱汶一行人都沒有怎麽接觸過高背駱駝和北方野牛,每一遇到,怕怕地繞開。


    進了北平原,一行人更不敢相信。


    他們都是從長月來的,在他們看來,長月匯集了中州的繁華和雄偉,見了長月城的雄偉和繁華,幾十萬人口的城便不叫城了。


    然而到了這裏,卻是截然不同的一座城。


    它是簡陋的,因為很多區域都是石頭、柵欄相隔離,房屋雖然整齊,卻並不高,甚至還顯示出農家格局,沒有高門大戶,都是柴門院落,但這種簡陋中卻透出一種長月城也見不到的格局,房屋和道路的比例顯得空間開闊,房屋顯得低矮,所以視野開闊,一覽無餘,成群牲畜、大批的商隊均能無礙通過,特別是車馬,幾乎可以在專道上奔馳不停……


    它也是平和的,沒有長月城高大的城牆垛樓,隻在關鍵的地方搭一個一個的木樓,站著背著弓箭的士兵戍守,但它又不缺乏武力,空地上經常會有練武場和兵器架,路邊的馬樁隨處可見;它也是色調奇異的,比起高簷建築阻隔的長月,因為視線開闊的緣故,城市竟顯得更加熱鬧,南來北往的商人,各色各族,繁多的商品,再加上牲畜眾多,就會讓人覺得這也是一個大都會。


    幾個官府中人說的八大怪一樣一樣被驗證,百姓們相互行禮都是拱手,摟抱,摸心,作揖,很少有人見麵跪拜……


    甚至還有更多的怪習俗,他們官府中人沒有靖康國衣服的大圓餅字樣,官員們的等級也不靠朝廷那祥獸圖案模樣的官袍,你根本不好分清他們的等級的,幾個常來、常往的官員時而為一行人答疑,說他們的官服也極好辨認,不同類別的公職,顏色會有差異,同一類公職雖然絕大多數一致,卻會衽袍上別上不同的銅章,至於胸口沒有別銅章的,你可以不用把他們看成官府中人,因為一些年輕人像趕時髦,也會買官服一樣的衣裳穿,他們的官府並不去幹涉。


    而他們的官員,官服質地更好一些,樣式顯得更加內斂,他們會在正式的場合,胸口也掛很多銅章,特別是將領,還會披上褐色半皮麵的披風;他們的孩童和大人,時而會翻閱彩印的羊皮冊,這些冊子都是半圖半文,也不知道怎麽印上的,圖色鮮豔,文字簡白,多作教化用途,像中原的三字經;他們少男少女不禁往來,會在一起打鬧,經常能夠見到唱歌極好的姑娘或者少年大半夜在心上人的家外唱歌;東夏的百姓一到傍晚就紛紛出門,找一片練武場或者空地點火把,跳舞、摔跤、玩鬧,各帶酒食互相吃喝,還有人說書,拉胡琴,據說這些說書的不是鄉箭的三老、城鎮的閭吏,就是想從三老,閭吏開始的人,他們要講些時政和古代演義故事,就目前本地的事兒表達觀點,讓百姓們同意自己的意見……


    幾個朝廷上的人說這些人表現得多,容易當官。


    朱汶為了體驗風俗,帶著師爺、孩子去見識一回,還是對他們的話將信將疑。


    但有一點,他們都很肯定,東夏風氣很好,夜晚外地人出來閑逛也會非常安全,但是出來時候要注意,一旦犯了錯,被巡值的人抓上,除象征性罰款之外,還要在第二天背上簍簍,上街去撿糞球,清掃衛生。


    不過,這些外地人也能理解。


    這個城市什麽都不多,牲口最多,要不是這樣的懲罰,或許街上全是糞團和爛泥。


    他們和朝廷駐北平原的人聯係上了,也和在這兒的一些靖康商人見麵吃飯。


    接著就按照計劃,設法雇一些養馬人,去牲口行市挑選馬匹,是打算把種馬先選好,等到出關時再由朝廷出麵,補上關稅,將種馬帶走,但意外的是,讓這些人在將馬匹帶出境之後,留到備州養馬,他們均表示不肯。追問再三,他們說家在東夏,不能常留,再要求給接家眷過去,幹脆就說:“隻有備州的人搬來東夏,才沒人從東夏合家搬去備州呢。”再一一說服,他們幹脆就回答:“在東夏過的好,在備州,有錢你怎滴?有錢你也活的不像人,萬一搬去搬不回來呢。”


    眾人都不覺得東夏哪好,對人不願意定居備州無可奈何。


    大的方麵基本上這樣,選種馬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


    聽說東夏在為出兵做準備,有些事是趕在前麵好,朱汶讓丫鬟把袁尚凱叫到身邊,謀劃說:“養馬的一些想法我沒在眾人麵前言明,朝廷征伐陳國,不利則更缺戰馬,戰勝則必獲大量牲畜,這些馬匹、牲畜……會怎麽安置和圈養呢?到時軍費激增,馬匹不能一下子全用於軍隊,誰能為朝廷養馬,指導養馬,訓練軍馬?讓投降的遊牧人養馬?給他們反複的機會嗎?”


    袁尚凱大吃一驚,連忙說:“原來夫人如此打算?”


    朱汶笑道:“對。朝廷一旦戰勝,我們可以趁機套購很多的戰馬和奴隸。”她又輕聲說:“縱觀天下大事。因為接二連三的戰爭,朝廷看起來恢複了元氣,其實內部卻沒有變化,隻是被皇帝暫時壓製住,他不斷向大豪強下手,維護中央集權,門閥看起來受到打擊,但實際上,莊園卻有增無減,兼並嚴重,隻是大亂之後,土地荒蕪太多,才顯得不那麽嚴重。這幾年,朝廷為籌備戰爭,想方設法窮民富國,一再靠南方的糧食壓製糧價,暗中不停鑄幣,不斷赤字,將糧食、布匹吸納進國庫,國庫是前所未有地充裕。”


    袁尚凱苦笑說:“夫人說的沒錯。若不是有三分堂這樣的大錢莊居中吸納官幣,平衡銀錢比價,因為官幣增加,物價肯定飛漲。朝廷因為儲備了大量的糧食和布匹,顯得特別富,百姓呢,就突然會感覺到自己特別窮,矛盾一下子激化。”


    朱汶反問:“可三分堂有義務為朝廷平衡這種矛盾嗎?那它大量吸納官幣又是為什麽呢?”


    袁尚凱說:“三分堂也是迫不得已吧,物價飛漲,他們一樣會深受其害。”


    朱汶搖了搖頭說:“他們平抑,也是在囤積糧食和布匹呀,他們收購官錢一方麵可以向朝廷示好,一方麵能反過來威脅到朝廷,但你有沒有想過,他們自己該怎樣去消化濫發的朝廷官幣呢?”


    袁尚凱靈光一現:“境外貿易?!”


    朱汶點了點頭,說:“對。就是境外貿易。他們會把朝廷的錢當成支付手段,流通到境外,把囤積糧食和布匹當成境外交易的保障,反過來也幫助了朝廷。”


    她反問:“但是如果打仗了,境外貿易斷了呢?朝廷還要大量鑄幣,怎麽辦?三分堂怎麽消化?”


    袁尚凱搖了搖頭。


    朱汶冷笑說:“如果三分堂的背後就是東夏朝廷呢?他要永遠給無限濫發的靖康朝廷買單嗎?”


    袁尚凱歎息說:“不會。”


    朱汶說:“這個時候,你們還敢去做生意嗎?他們該想著怎麽把這些官幣流回朝廷國庫了。我們這會兒就不要想著怎麽做生意,應該換個角度去想怎麽去花錢。為自己花錢,為別人花錢。”


    袁尚凱點了點頭。


    她小聲說:“朝廷也樂於看到官幣流轉回來,因為有了戰爭,朝廷要支付給士兵大量的錢。”她淡淡地說:“那就讓我們成為他們的中間人吧。我去說服三分堂幕後的人,一旦朝廷戰勝,我們就出麵替他們花錢,為他們購買戰爭中得到的牲畜,奴隸,戰馬。”


    她吩咐說:“接下來我要去漁陽。你們就留下來把這兒的事情辦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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