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以後,夏冰洋就開始昏睡,睡著了沒多久忽然開始高熱,他病的突如其來且來勢洶洶,紀征本想帶他去醫院,但夏冰洋不配合,死活不肯離開床,他即使在昏睡中也是一貫的執拗且不可說服。


    紀征隻能找來退燒藥給他喂下去一片,然後用溫水洗出來一條毛巾每隔五分鍾就給他擦臉和脖子。他收拾夏冰洋脫在客廳裏的外套時才發現夏冰洋的手機沒電了,他把夏冰洋的手機拿回臥室充電,手機剛開機,屏幕上就彈出十幾個未接。


    紀征瞥了一眼那些未接來電,沒有理會,坐在床邊拿著又過了一遍溫水的毛巾擦拭夏冰洋的臉、脖子、和胸口。夏冰洋睡的很沉,沉的幾乎像是昏過去了,臉色現出不健康的蒼白,但脖子卻漫出酒紅色,皮膚上不斷地滲出薄汗。紀征想給他量體溫,但找了半天都找不到體溫計,隻能用自己的額頭去貼夏冰洋的額頭,夏冰洋的體溫並不是很燙,但呼吸很燙,汗出的也很多,像是體內積壓依舊的寒氣在通過一個方式宣泄出來。


    他又幫夏冰洋擦了一遍身子,靠著床頭剛想歇一歇,就聽夏冰洋的手機響了。他不打算接,但是鈴聲一直響,按了靜音以後也震的桌子響。他擔心夏冰洋被吵醒,於是拔|掉充電器,拿起手機走到窗邊接電話。


    “喂?”


    “哥?你終於接電話了!我天呐,你把人急死了!大東哥和月姐一直在找你,你到底去哪兒了呀!”


    夏航的語速太快,聲音太大,紀征沒有找到機會打斷他,捂著手機等他先說完,才低聲道:“夏航是嗎?你哥在睡覺,沒其他的事的話我就掛了。”


    “等等等等!你又是誰啊?”


    紀征:“我是——”


    夏航:“哦哦哦!我聽出來了,大哥是吧?”


    紀征聽到身後有動靜,回頭一看,是夏冰洋翻了個身。他耐下心道:“嗯。”


    “大哥,你讓我哥接個電話吧,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他。”


    就算天塌下來,紀征也不打算把夏冰洋叫起來接電話,道:“不行,他現在不方便。再見。”


    說完他就掛了電話,把手機放回桌上繼續充電,這次往手機下麵墊了一隻枕頭,這樣震動起來就沒有聲音了。


    從回到家到現在,紀征一直忙著照顧夏冰洋,還沒來得及收拾自己。直到現在他才得空去衛生間洗漱,他把襯衫袖子挽到手肘,站在盥洗台前洗臉,鏡子裏現出他的倒影,他的右側額角多了一塊紗布,紗布很新,才貼上去沒幾個小時。他洗臉時避開了額角的傷口,剛洗完臉就聽到門鈴響了,而且響的很急。他拿著毛巾一邊擦臉一邊趕去開門,他打開門,看到夏航站在門外。


    “大哥,我哥呢?”


    夏航有個自來熟的優點,也有個缺心眼的缺點,他絲毫沒去考慮為什麽紀征會在半夜出現在夏冰洋家裏,隻想著找他失蹤了一天的哥哥。


    紀征把門關上,才說:“在房間裏睡覺。”


    “哦,那我去找他。”


    夏航說著就要去夏冰洋臥室,但被紀征攔住了,紀征道:“他發燒了,讓他睡一會兒,有事明天再說。”


    紀征鮮少用不可商量的語氣說話,當他強硬起來的時候,夏航也怵他,“他怎麽會發燒?”


    紀征知道答案,多半是因為夏冰洋在橋上吹了太長時間冷風,又急火攻心所致,但他沒有說,隻道:“受涼了。”


    夏航想去看看夏冰洋,但是他覺得紀征多半會攔著,隻能打消這個念頭,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對這位他被夏冰洋勒令認下的大哥,他莫名有些敬畏。


    紀征想盡快送客,但夏航卻想和他聊天,夏航把他拽到沙發上坐下,道:“我跟你說啊大哥,我今天,哦不,算是昨天了,我昨天碰到一件特別離奇的事兒。”


    紀征念及他是夏冰洋的弟弟,耐心接了他的話:“什麽事?”


    夏航道:“我今天去蘇律師家裏,哦,蘇律師就是我們家......噯,大哥你別走啊。”


    在他說話的時候,紀征把他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輕輕推開,然後起身朝廚房走去,道:“我給你倒杯水。”


    夏航才接著說:“蘇律師就是我們家的律師,我昨天晚上去蘇律師家裏找他,但是家裏沒人,嗨呀!你猜我看到了什麽?!”


    紀征在他的一驚一乍中淡定的洗杯子,沒說話。


    夏航道:“我看到一個死人!”


    紀征這才看他一眼:“死人?”


    “是啊,我就趕緊給我哥打電話呀,但是他不接,我就趕緊去找大東哥,就是我哥的手下,但是我和大東哥回到蘇律師家裏一看,那死人不見了!”


    他的聲音太大,紀征擔心他吵醒夏冰洋,就先朝他‘噓’了一聲,然後往杯子裏倒著水,有口無心道:“是嗎。”


    “是啊,這可太奇怪了吧,那死人不見了,蘇律師也不見了。而且蘇律師家裏有副手銬,大東哥一眼認出來那是我哥的手銬,我哥去找過蘇律師啊,他還把蘇律師銬住了!因為手銬上麵有血,大東哥做過鑒定說是蘇律師的血。大東哥本來懷疑蘇律師殺人,我在蘇律師家裏看到的死人就是蘇律師殺的,所以我哥才把蘇律師銬住,然後蘇律師趁著我叫警察的時候把屍體帶走了。但是大東哥查了監控,沒有發現任何人在我之後進出過蘇律師的家,而且蘇律師在白天就離開家了,現在下落不明。”


    夏航一臉見了鬼的樣子:“就是說啊,我離開蘇律師家裏後,蘇律師家裏沒有任何人進出,但是那個死人卻不見了,他......憑空消失了!”


    事關夏冰洋,紀征這才對他說的話多了幾分認真,但還是略有疑慮:“會不會是你看錯了?”


    夏航急道:“你怎麽跟大東哥一樣,都說是我看錯了,我沒有看錯啊,真的有個死人!再說了,如果蘇律師家裏沒死人,那我哥幹嘛把蘇律師銬起來?蘇律師逃了之後,我哥的手銬還在蘇律師家裏呢。”


    聽他這麽言辭鑿鑿,紀征暫且信了他的話:“找到律師問問不就好了。”


    “蘇律師逃走啦,現在還在抓呢。”


    紀征端著兩杯白水朝夏航走回去,沒走兩步看到小橘貓不知從什麽地方跑了出來,往沙發上跳。


    夏航把蛋黃撈進懷裏抱著,歎氣道:“蘇律師怎麽會攤上這種事兒啊,他人挺好的,蛋黃還是他送我的呢。”


    紀征坐在他身邊,把水杯放在他麵前的茶幾上,看著他懷裏的蛋黃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驀然擰眉道:“你說的這位蘇律師,叫什麽名字。”


    夏航道:“他叫蘇星野,星星的星,荒野的野。”


    “砰”的一聲,蛋黃忽然從夏航懷裏掙脫,跳上茶幾,撞翻了水杯,水杯裏的水順著茶幾往下淌,打濕了紀征的褲腳。


    夏航連忙把紙巾盒遞給紀征:“小蛋黃越來越不老實。”


    他拿著紙巾盒杵到紀征眼前半天紀征都沒接,他就納悶的轉頭看向紀征,發現紀征略有所思地沉默著,冷凝的神色異常嚴肅。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聽到紀征說:“你剛才說,這隻貓是蘇星野給你的?”


    “蘇律師家裏有隻母貓,母貓生了幾隻小貓,蘇律師就送了我一隻。蛋黃長得和它媽可像了,簡直一模一樣。”


    夏航疑惑道:“噯?蘇律師的貓去哪兒了?我去蘇律師家裏找他的時候,他家裏隻有一個死人,連貓也不見了,難道蘇律師帶著貓逃走了嗎?”說著,夏航忽然瞥了紀征幾眼,不吭氣了。


    紀征微低著頭,動作緩慢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怎麽了?”


    夏航大刺刺地盯著他的臉:“大哥,我說句話你可別生氣。”


    “嗯。”


    “那個......你長得和蘇律師家裏的死人有點像。”


    紀征微微側過頭,鋒利的眼角斜削出去一道目光,看著夏航。


    夏航被他看得發毛,嗬嗬幹笑兩聲:“我看錯了,看錯了。”他背過身想避開紀征的目光,但他剛一轉身就聽到紀征問:“有多像?”


    他又回過頭,打量了紀征片刻,道:“就像是......一個人似的。”


    紀征不說話了,他閉上眼睛,腦子裏亂的一時無法平複;他終於明白了,夏冰洋為什麽在棋江大橋等他,他為什麽在和夏冰洋失聯後還能回來,在他發現他打不通夏冰洋的號碼後他去夏冰洋的家裏和單位無數次都見不到夏冰洋,為什麽又奇跡般的和夏冰洋在棋江大橋重逢,夏冰洋又為什麽跪在他麵前哭著請求他的原諒......


    夏冰洋對他說‘你醒不過來了,是我親手做的。我不想傷害你,我隻想把你找回來’,他終於懂了這句話的含義,原來夏冰洋是在用這種方式把他‘找回來’。夏冰洋親手設置了一場搏命的賭局,如果夏冰洋賭贏了,得救是紀征,如果夏冰洋賭輸了,丟掉的是夏冰洋自己的命。


    紀征既心疼又後怕,他難以想象夏冰洋做這場局需要多大的勇氣,或許夏冰洋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還有陪著他一起下地獄的決心......


    夏航叫了紀征兩聲,但紀征沒有反應,於是夏航戳了戳紀征的胳膊:“大哥,我哥房間裏有動靜,呼呼通通的。”


    紀征頓時回過神,站起身朝夏冰洋的臥室小跑過去。他推開門,看到夏冰洋從床上坐了起來,頭疼似的抱著腦袋,虛白的臉上病容懨弱,眉心打了個死結。


    他坐在床邊扶住夏冰洋的肩膀,柔聲道:“怎麽了?頭暈嗎?”


    夏冰洋吃力地掀開眼皮,摻了水似的眼睛亮的驚人,他認不出紀征似的盯著紀征的臉看了片刻,才用嘶啞無力的嗓音問:“你去哪兒了?”


    紀征用濕毛巾擦掉他額頭和頸窩的汗,道:“我在外麵和夏航聊天。喝點水。”他端起床頭櫃上的杯子遞到夏冰洋嘴邊,夏冰洋喝了兩口就不喝了,扭頭躲開。


    紀征還沒把杯子放下,脖子就被夏冰洋摟住,夏冰洋低聲說:“抱抱我。”


    紀征右手端著杯子,騰出左手拖住他的背,才發現他出了一身冷汗,貼在他後背上的衣料被冷汗浸濕了,摸上去滿手冰涼。他擔心夏冰洋再受涼,便說:“躺好。”


    他把夏冰洋放回床上,因為夏冰洋摟著他脖子不鬆手,所以隻能俯下身虛壓在夏冰洋身上。紀征向後回頭,看到夏航果然跟過來了,正扒著門框往裏望,一臉震驚狀。


    紀征道:“接下杯子。”


    夏航瞪著眼睛蒙了一會兒才走進房間裏接住紀征手裏的茶杯。


    紀征這才騰出手,把夏冰洋圈在他脖子上的胳膊拉下來塞回被子裏,然後領著夏航離開了臥室。


    夏航現在很懵逼,他腦子裏全是他哥和紀征擁抱的畫麵,這讓他無由臉紅,感到萬分尷尬。


    紀征沒做他想,隻想快點把夏航送走,於是繞著圈子問:“你開車來的嗎?”


    夏航本來打算在這裏住一晚,現在他忽然覺得夏冰洋家裏已經被紀征占滿了,容不下他了,心裏頓時有點酸意:“......嗯,那我走了。”


    他垂頭喪氣的被紀征送到門口,紀征隻叮囑他晚上開車小心,就關上了門。把夏航送走,紀征迅速洗澡換了身衣服,回到夏冰洋的臥室,關了大燈,隻留下壁板上一盞暖黃色的小燈,上了床躺在夏冰洋身邊。


    夏冰洋在他上床的時候掀開眼皮看了看他,貌似在辨認他是誰,看清紀征的臉後就暈暈乎乎地朝紀征貼了過去。紀征一手摟住他,一手摸他的額頭,確認他的體溫比吃藥前降了一些才稍稍放下心,


    紀征整晚沒睡,後半夜的時候又給夏冰洋喂了兩片消炎藥,夏冰洋不停的出汗,他每隔幾分鍾就用溫水洗過的毛巾給夏冰洋擦汗,擔心夏冰洋脫水,還哄著他喝了兩次水,直到日出時才闔眼休息了一會兒。


    沒休息多久,他就被落在眼皮上的一道陽光刺醒了,他眯著眼睛抬手遮住陽光,轉頭朝窗外一看,才發現天色已經大亮了。他回過頭,看到夏冰洋麵朝著他,還躺在他臂彎裏熟睡。他低下頭用嘴唇貼了貼夏冰洋的額頭,夏冰洋的體溫已經正常了,但是呼吸還是有點燙,不過已經比昨天晚上好了很多。他本打算就這樣和夏冰洋在床上躺一天,但又想起夏冰洋從昨晚到現在都沒吃東西,他又剛生了病,外麵的飯菜不免油膩,所以想起床給夏冰洋做點清淡的食物。


    冰箱是空的,裏麵隻有各種酒和一袋子已經硬了的吐司。紀征換了身出門的衣服打算去小區門口的超市買東西,臨走前又推開臥室門看了看夏冰洋,確認夏冰洋無虞,才出門。


    他逛超市隻用了不到半個小時,還順便在超市隔壁的花店買了一束香水百合,夏冰洋很喜歡這些觀賞性強的花花草草。他已經算是花店的熟客了,花店老板還送給他幾支冰藍色的滿天星。他一手提著東西一手抱著花往回走,小區門衛也記住了他的臉,見他買的東西很多,還幫他提了一隻袋子,把他送到公區大堂玻璃門前。


    紀征謝過他,提著東西往裏走,等電梯的時候,他陡然有種陌生的感覺,這種感覺不是來自於剛才的保安和花店老板,正相反,他和他們已經很熟悉,好像他已經在這棟小區裏和夏冰洋生活了很多年,所以才他才會感到如此舒適又熟悉。但是他並沒有和夏冰洋生活很久,他留在這座小區的時間加起來不過幾天,就在十幾個小時之前,他還生活在‘另一個世界’,但是他現在回想起昨天,已經恍如隔世了。


    他莫名有種感覺,那個恍如隔世的昨天已經消失了,再也回不去了。這讓他心裏有些淡淡的傷感,但更多的還是溫暖和踏實。他能感覺到他以前的世界已經坍塌了,但是他並不遺憾,因為他沒有留戀,他已經盡力做完了他能做的所有事,而他所有的希望都在毀滅中重塑。


    紀征提著東西抱著花走出電梯,看到任爾東和婁月站在夏冰洋家門前,任爾東在按門鈴,婁月在打電話。


    “......任警官。”


    任爾東和婁月循聲看到紀征從樓道裏走來,前者不再按門鈴,後者收起了手機。


    “紀大哥,好久不見好久不見。”


    紀征走過去,放下手裏的東西,和任爾東握手:“你好,你們來找冰洋?”


    婁月掃量紀征兩眼才道:“他在家嗎?”


    紀征點點頭,輸入門鎖密碼打開門:“請進。”


    他們一進門,紀征就說:“冰洋在睡覺,他今天有點不舒服。”


    婁月和任爾東對視一眼,都默住了。他們來找夏冰洋當然是有目的的,每個人都揣著一大堆未解答的疑問和待解決的事項,現在紀征這輕飄飄的一句話無疑堵住了他們的嘴,變相的告訴他們;夏冰洋在睡覺,你們小點聲,夏冰洋不舒服,你們別煩他。


    任爾東癟著嘴,眼神很複雜的看了看夏冰洋臥室房門,他是不相信夏冰洋身體不舒服這個說法的,因為夏冰洋一向龍精虎猛,比起夏冰洋臥病在床,他更願意相信夏冰洋‘下不了床’。他朝婁月擠了擠眼,用眼神向婁月分享自己的感想。


    婁月瞥他一眼,朝正在廚房忙活的紀征走過去,抱著胳膊清清冷冷道:“紀醫生,我們夏隊昨天晚上去哪兒了?”


    紀征在水槽裏清洗香菇,聞言抬頭看了看婁月,無視了婁月語氣中刻意流露出的冷淡,道:“他和我在一起。”說著向她笑了笑:“喝水嗎?”


    婁月道:“不了,我不渴。”她在餐廳椅子上坐下,很直接的看著紀征,很直接地問:“紀醫生這次回來,打算待多久?”


    紀征抬頭看著她,笑:“嗯?”


    婁月道:“你不是常年在國外,偶爾才回蔚寧嗎?”說著冷淡一笑:“夏隊告訴我的,他說他和你經常見不到麵。”


    紀征懂了,婁月以為他對夏冰洋是消遣式的感情,他‘偶爾回蔚寧’時才會來找夏冰洋,當他離開蔚寧,他就會把夏冰洋拋到一邊......婁月即是誤會了他,也沒有誤會他,因為事實的確就像婁月說的那樣,他和夏冰洋聚少離多,他隻有偶爾回來的時候才會和夏冰洋見麵,除此之外的時間裏,都是夏冰洋在等他。


    紀征沉默了片刻,微不可查地歎了聲氣,然後接著清洗香菇,道:“我不走了。”


    婁月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紀征不再解釋,隻向她禮貌又敷衍地笑了笑。


    任爾東和婁月帶著成堆公事來找夏冰洋,在沒見到夏冰洋之前,他們自然是不會離開的。任爾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不時和在廚房裏做飯的紀征聊兩句,婁月坐在窗邊的單人沙發上逗蛋黃,他們之間的氣氛還算融洽。


    紀征完全以主人自居,給他們倒了茶,切了水果,還客套地問他們有沒有吃過早飯。婁月識趣地說吃過了,任爾東沒臉沒皮地說還沒吃。於是紀征把給夏冰洋煮的香菇蔬菜粥給任爾東盛出來一碗。


    任爾東坐在餐廳喝粥,繼續和紀征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紀征坐在他對麵,和任爾東聊天的途中頻頻看表。他想回房間看看夏冰洋的情況,但兩名客人不得不陪,這讓他有點心不在焉,目光總往臥室方向飄。


    任爾東碗裏的粥喝到一半,臥室門突然開了,夏冰洋撐著門框站在門口。任爾東和婁月扭頭的功夫,紀征已經走過去了。


    夏冰洋頭重腳輕地站在門口,有氣無力地低著頭垂著眼睛,臉色虛白且疲憊。


    紀征扶住他的腰,在他的臉上和額頭摸了摸:“感覺怎麽樣?還難受嗎?”


    夏冰洋卻皺了皺眉,偏頭躲開了他的手,低低地說了聲:“沒事了。”


    紀征怔了怔,把他的臉抬起來看著他的眼睛:“冰洋,你怎麽了?”


    夏冰洋垂著眼睛不看他,躲閃的目光裏流露出一絲抗拒:“我.....去衛生間”


    紀征看著他緩慢走向衛生間的背影,夏冰洋的背影頹然且消沉,他像是看不到房子裏的任爾東和婁月,他好像被一道透明的牆壁擋在了另一邊,杜絕了和任何人的聯係,把自己關在他自己的世界裏。


    紀征很快明白了,夏冰洋還沒有從噩夢中蘇醒,此時的夏冰洋就是昨天晚上在棋江大橋等待他的夏冰洋,夏冰洋還沒有從棋江大橋回來......紀征是心理醫生,他知道夏冰洋的症結所在;現在的夏冰洋像是得了創傷應激障礙,他低沉、消極、空虛、像極了抑鬱症患者,夏冰洋剛才躲著他,就像在躲避導致他出現應激障礙的創傷源。


    雖然紀征還沒有對夏冰洋做詳細的心理評估,但他可以肯定,讓夏冰洋受到強烈刺激的創傷源就是他。


    夏冰洋在衛生間待的時間有點長,紀征走過去,看到他在玩水,他把手放在水龍頭下麵,默默地看著水從他掌心流走,順著他的指縫淌下來。


    紀征看了他一會兒,然後上前把水關上,道:“出來吃點東西。”


    他把夏冰洋領到餐廳裏,給夏冰洋盛了一碗粥,但是夏冰洋捧著碗坐到桌尾去了,一邊看著桌麵發怔,一邊慢吞吞地喝粥。紀征看出他在躲著自己,所以並不追過去,而是遠遠地坐在餐桌另一邊,看著他。


    任爾東和婁月不明真相,以為夏冰洋和紀征鬧了矛盾。他們坐在夏冰洋身邊,嘀嘀咕咕地和夏冰洋說話。夏冰洋埋頭喝粥,聽的多,說的少,臉色依舊僵硬且遲鈍,短短幾分鍾裏跑神了三四次。


    紀征看到夏冰洋隻喝了半碗粥就把碗推到一旁,雙眼空茫茫地看著窗外發了一會怔,然後向任爾東要了煙盒和打火機,點著一根煙。他抽了幾口煙,低下頭,左手食指指腹不停觸摸煙頭燒的通紅的火圈......那一定是很燙的,但是夏冰洋卻沒有絲毫反應,似乎在有意尋求一種刺激。


    很快,他們似乎達成了某種共識,夏冰洋把煙掐了,道:“等我一會兒,我換身衣服。”說著,他手按著桌子站起來,想回房間。


    紀征卻忽然說:“任警官婁警官,你們自己走吧,冰洋今天不出門。”


    夏冰洋回頭看著紀征,愣愣的。


    任爾東幹笑兩聲:“紀大哥,我們一大堆事兒呢,夏隊他——”


    紀征淡淡地,強勢地說:“抱歉,今天我不會讓他出門。”


    婁月看出了一些端詳,她把任爾東拽起來:“我們先走。”


    紀征把他們送到門口,婁月臨走前擔憂地問:“夏隊怎麽了?”


    紀征默了默,道:“他的狀態不太好。”


    婁月:“僅僅是不好嗎?我看他像丟了魂一樣。”


    紀征不解釋,勉強笑了笑,把門關上了。


    他回到餐廳,看到夏冰洋坐在原位,正在擺弄那根被他掐滅了的香煙。夏冰洋把煙掰成兩斷,兩斷掰成四斷,然後把裏麵的煙草一點點捏出來,灑在餐桌上。


    紀征在他身邊坐下,看著他漂亮又冷淡的側臉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道:“我受傷了,你發現了嗎?”


    夏冰洋慢慢轉頭看著他,靜如死水一樣的目光在他臉上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他右側額角貼了兩枚創可貼。他沒有任何思考,下意識抬手摸了摸紀征的傷口:“怎麽弄的?”


    紀征把創可貼撕掉,露出貼著發根的一道拇指長的傷口,傷口已經縫了針,針腳很新,道:“車禍,縫了幾針。”


    “怎麽會出車禍?”


    紀征溫柔地看著他,道:“因為你。”


    夏冰洋的反應有些遲鈍:“......我?”


    紀征道:“對,因為你,我出了車禍,也正是那場車禍救了我。”


    夏冰洋疑惑地看著他:“我不懂。”


    紀征握住他的雙手,笑道:“那我解釋給你聽?”


    夏冰洋點點頭。


    紀征笑著問:“你和唐櫻是不是在12年就在一起了?”


    夏冰洋愣了一下,想了想才說:“好像是......12年5月底。”


    紀征佯裝不悅:“記得這麽清楚?”


    夏冰洋死水般的眼睛裏終於活泛了一些,無端有些緊張:“不是,因為我們在一起不久就過六一了,所以......記得比較清楚。”他越說越沒底氣,說到最後索性沒了聲音。


    然後,他瞟了紀征一眼:“你怎麽會知道?”


    紀征道:“因為我看到你們了。”


    “看到我們?”


    “嗯,12年9月份,你們是不是回蔚寧了?”


    夏冰洋又想了一陣子,才道:“9月......對,9月底放長假,我們就回來了。”說著又問:“你在什麽地方看到我們了?”


    紀征道:“9月30號晚上十點多,青年路街心公園附近,我看到你和唐櫻牽著手在路邊散步。”他唇角一揚,故作失落地笑道:“知道我當時的心情嗎?我很受刺激,所以就出車禍了。”


    夏冰洋頓時就慌了:“我,我不知道,我沒看到你。”


    紀征忙道:“別急別急,我的話還沒說完。本來我是打算回家的,小蕖在家裏等我,催我快點回去。”


    他發現當他說起邊小蕖時,夏冰洋的臉色瞬間就僵硬了,手上的溫度也急劇直下。紀征了然,握緊夏冰洋的手,接著說:“但是我沒想到忽然碰見了你,我看到你和唐櫻在一起,心裏很不舒服,一時分心就出了車禍,所以我隻好去醫院縫合傷口,我離開醫院已經快十二點了......那時候,我特別想見你,但是我打不通你的手機,我去過很多次你家裏和單位,都見不到你,當時我都快絕望了......後來我就想去棋江大橋碰碰運氣,我們第一次約會,第一次散步,都在那裏,也是你第一次送我離開的地方。該說我運氣好嗎?我找到我們之前坐了一整晚的長椅,就看到了你。”


    紀征撫摸他的臉,笑道:“你知道我會去大橋,所以特地去接我嗎?”


    夏冰洋眼睛逐漸濕潤,他看著紀征的臉,有流淚的衝動:“我不知道......我接到你了嗎?”


    紀征擦掉他眼角的一點水漬,道:“當然,你不僅接到我了,還把我接回家了,不記得了嗎?”


    夏冰洋落淚落的很突然,神色惘惘道:“我隻記得......我殺了你。”


    紀征捧著他的臉,強有力的目光望進他眼睛裏,道:“不,你救了我。”


    “......我救了你嗎?”


    “是的,你救了我。”


    夏冰洋忽然就哭了,像個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我好害怕,我怕我是在做夢,我怕我睜開眼睛你就不在了——”


    紀征不再說什麽,他抬起夏冰洋的下巴,低頭吻住了他。


    夏冰洋起初在顫抖,但很快就平靜了下來,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紀征正在親吻他的溫熱又柔軟的嘴唇......


    很淺的吻,沒什麽欲|望,但足夠的耳鬢廝磨。


    紀征鬆開他,抵著他的額頭,輕笑著說:“還需要我用其他方式證明我確實存在嗎?”


    夏冰洋揪住他的衣服,低聲道:“要。”


    紀征以為自己聽錯了,失笑:“什麽?”


    夏冰洋瞥他一眼,身子往前一傾,倒在他懷裏:“我要。”


    “......你昨晚發燒了。”


    “現在已經好了。”


    “不工作了嗎?”


    “你不是說不讓我出門麽。”


    夏冰洋的呼吸濕熱,氣息灑在紀征的脖子裏,像一隻隻蟲子似的往紀征的皮膚裏鑽......


    紀征站起身,一把將夏冰洋打橫抱起,走向臥室:“那就別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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