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棟藍色的小別墅自從上次被紀征拆散了架後就被夏冰洋放在辦公桌下麵,至今也沒有時間重新把它搭建起來。太陽漸漸移到了一天中最高的位置,陽光變得燥熱且毒辣,透過窗戶折射的一道光慢慢移到紀征的背上,當真是炙熱難忍。紀征放下手裏看了一半的黨員宣傳內刊,起身合上了一扇百葉窗,轉身時不經意間看到夏冰洋辦公桌下麵露出的藍色一角,貌似是屋簷的形狀。他走近了一看,當真是不久前被他不小心拆散架的模型玩具。於是他把支離破碎的別墅搬到會議桌上,又開始了漫長又細致的搭建工程。


    他專注於做某件事的時候非常專心,專心到忘掉了辦公室裏悶熱的溫度,真到了心靜自然涼的境界。當辦公室房門冷不防被推開,一陣對流風撲在他身上引起絲絲涼意,他才發現他的臉和脖子都出了汗。


    郎西西拿著一盒正山小種進來了,說:“紀醫生,你怎麽不開空調啊?”


    她和紀征見過,也聊過幾句,這棟樓裏除了夏冰洋,她是和紀征接觸最多的一個人。


    紀征摘掉臉上的眼鏡,從桌上的紙巾盒裏抽出一張紙巾擦拭鼻梁上冒出的一層薄汗,笑道:“我沒找到空調遙控器。”


    這間辦公室裏裝的是比較老式的掛式空調,空調裝的和天花板等高,隻能用遙控器控製。紀征顧忌到這裏是不能隨意亂翻的政|府執法機關辦公室,隻在辦公室裏粗略地用眼睛搜尋了一圈,沒看到,也就不找了。


    郎西西從飲水機旁邊的一張茶桌抽屜裏拿出遙控器,道:“肯定是大東哥放的,他最喜歡藏東西了。”說著打開了空調:“二十六度行嗎?”


    “可以。”


    紀征戴上了眼鏡,又開始組裝那棟藍色小別墅。


    郎西西站在桌子另一邊,晃了晃手裏的茶葉盒,道:“紀醫生,正山小種你喝的慣嗎?”


    紀征抬頭看她:“嗯?”


    “夏隊說你喜歡喝茶,讓我找點茶葉給你泡杯茶。”


    紀征不禁笑了:“這是他的茶葉?”


    “才不是呢,夏隊不喝茶,這是我們法醫室主任的茶葉。”


    “給你添麻煩了。”


    “不會,正好我也不想開會,出來透透氣挺好的。”


    郎西西洗淨一隻玻璃杯,倒進去一些茶葉,給紀征泡了杯茶擺在紀征手邊。


    紀征道:“謝謝。”


    郎西西不想回去開會,所以在紀征對麵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了,看著紀征正在搭建的小別墅道:“這是夏隊的模型玩具麽?”


    “對。”


    “咿?我記得他拚好了呀。”


    紀征歉然笑道:“被我不小心弄塌了。”


    郎西西雙手托著下顎彎唇一笑:“其實夏隊挺可愛的,這種小孩子的玩具我也很喜歡。”


    或許是她太過不加掩飾,或許是紀征太過敏銳,總之紀征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她對夏冰洋的傾慕和欣賞。


    紀征聽出來了,但沒表現出來,仍風平浪靜。


    郎西西還沒察覺到自己的心事在紀征麵前已經暴露了,趴在桌上看著紀征搭別墅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夏冰洋辦公桌上的話機響了才起身去接電話。


    “你好,南台分局複查組辦公室。你找——”


    郎西西話沒說完就被對方打斷:“我找夏冰洋警官。”


    郎西西聽出了對方的聲音,小臉往下一耷拉,嚴肅道:“喬淇同學,你打的這個號碼是警線,也就是警務專線,你有沒有想過你占用這個號碼,其他找夏警官的電話就打不進來了?建議你直接打夏警官的私人號碼,不要占用警線了。”話說完,又補了句:“我們隊長在開會,你過會兒直接打他手機。”


    掛了電話,郎西西一臉鬱悶地回到紀征對麵坐好,趴在桌上繼續看紀征搭城堡,但眼神總飄。


    紀征雖然不知道她剛才和誰在通話,但是聽她提到了夏冰洋,所以上了心,狀似隨口一問:“剛才的電話是找冰洋嗎?”


    郎西西懵了一下才把他口中的冰洋和夏冰洋對應到一起,道:“對,一個......女孩子找他。”說著皺了皺眉毛,把紀征當做傾訴對象似的說:“年紀太小了,還在讀高中呢。”


    這話雖然說得前言不搭後語,但是不難讀出其中的含義。


    紀征懂了,郎西西口中還在讀高中的女孩子八成也對夏冰洋有好感。


    他很清楚夏冰洋條件好且有魅力,向來不缺人愛,也盡量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但是現在他和夏冰洋的關係有了改變,又被他親自撞上這種事,他頭一次發現原來自己也有點小心眼,做不到完全不介意。


    郎西西個性單純,不善於察言觀色,否則她就可以看出紀征唇角那抹溫柔凝注的微笑正在逐漸變得單調。


    “他怎麽會認識讀高中的女孩子?”


    紀征用雲淡風輕地口吻問道。


    郎西西言簡意賅道:“她是一件案子的目擊證人,就這樣和夏隊認識了唄。”


    紀征點點頭,不再多問。


    郎西西看著他,習慣性地用牙齒一下下地磕著右手食指指關節。


    紀征現在有點分心,遲了片刻才察覺到郎西西正盯著他,於是抬起頭向她一笑:“有問題嗎?”


    郎西西羞澀且扭捏著笑問;“紀醫生,你和夏隊的關係應該很好吧?”


    紀征想了想,道:“還可以。”


    “那......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怕他拒絕似的,郎西西忙豎起一根手指:“拜托了,就一個。”


    紀征已經料到了她想為什麽,但還是放下手中的模型零件,做出願聞其詳的姿勢,道:“可以,你想問什麽?”


    果不其然,郎西西遲疑著問:“夏隊現在......有女朋友嗎?”


    紀征沒有直接回答,笑問:“你認為他有正在交往的女朋友?”


    郎西西傻乎乎地咬了鉤,道:“我隻知道他和檢察院偵查處的唐檢交往過,不知道他們是分了......還是沒分。”


    紀征像是在哄著她說下去似的溫溫柔柔道:“為什麽覺得他們還沒分手?”


    “他們很般配啊,唐檢的家世也很好,而且他們還是大學同學,感情基礎應該挺牢固的。前兩天唐檢還幫了夏隊一個大忙呢,我覺得......這怎麽著也不能算作單純的幫助老同學吧。而且如果夏隊和唐檢已經分手了,那他也單身太久了吧,這應該不太可能。所以我覺得他要麽沒有和唐檢分手,要麽有別的女朋友。”


    紀征淡淡笑了笑,對她的話不感興趣了似的繼續搭建別墅模型,修整著屋脊道:“看來你很確定他目前不是單身。”


    郎西西的眼睛裏閃爍一絲半縷希望的小火苗:“那他到底是不是啊?”


    紀征再次停下手裏的動作,貌似認真地思考了片刻,然後對郎西西說:“你是對的,他的確不是單身。”


    郎西西眼裏的火苗瞬間被澆滅了,出神了片刻,訥訥道:“是,是唐檢嗎?”


    紀征微笑著,搖頭不語。


    郎西西不好追問下去,頹然地往桌上一趴,開始哀悼自己還沒來得及到世界上看一眼就被扼殺在搖籃裏的暗戀。


    紀征對她的印象還不錯,所以很真誠地關懷了一句:“你還好嗎?”


    郎西西悶聲道:“沒關係啊,我很好。”


    此時辦公室房門被推開了,夏冰洋和任爾東一前一後走進來,夏冰洋左手拿著一次性茶杯,右手夾著一根煙,那茶杯不是用來喝水的,而是被他用作可隨身攜帶的煙灰缸。他邊往裏走邊說:“監察委那邊交給婁姐,你這兩天和唐櫻多碰頭,有什麽問題好直接傳達給你,能免幾道手續就免幾道,再像上回一樣四五天裏給我壓了幾十張待簽字的單子,我就把那些單子撕碎了喂你吃下去。嗯?小妮子睡著了?”


    夏冰洋把半截煙塞到嘴裏咬著,騰出一手在郎西西耳邊打了個響指:“醒醒,你翹了一場會我就不說什麽了,還敢跑我辦公室睡覺。膽子越來越肥了。”


    郎西西正在感傷,冷不丁聽到他說‘肥’,連忙掐了掐自己的腰,然後扭頭瞪著夏冰洋:“肥就肥,又不給你看。”


    說完氣衝衝地甩手而去。


    夏冰洋目瞪口呆,看著被她關上的房門忽然笑了出來:“咱們這個隊裏沒一個慫貨,全是強人。”


    任爾東依舊不再狀況內,望著郎西西離開的方向興歎道:“你以後少安排她加班,不知道心裏壓了多少火兒。”


    夏冰洋沒理他,徑直朝紀征身後走過去,趴在紀征背上彎腰摟住紀征的脖子,下巴墊在他肩上,看著他正在搭建的別墅模型明知故問:“幹嘛呢?”


    紀征道:“上次不小心拆散架了,隻能重新拚了。”說著微微側頭看向他:“忙完了嗎?”


    “差不多了,一些收尾工作。”


    夏冰洋的臉離他太近了,近到紀征可以清楚看到他的皮膚細膩的幾乎沒有毛孔,而左邊鼻翼冒出來一顆豆大的痘痘,估計是昨夜宿醉的產物。


    夏冰洋沒察覺到紀征一直在看著他,正在用夾著一根煙的右手在一攤模型碎片裏翻找什麽,過了一會兒,他拿起一個東西,道:“不行。”


    紀征看向被他捏在手裏的零件,發現那是模型屋裏的拇指大小的道具床:“什麽不行?”


    夏冰洋煞有其事道:“這是張單人床,不行,得換一張雙人床。”說著往紀征肩上一趴,歪頭看著他笑道:“你不是說下次要在床上弄死我嗎?床太小了怎麽折騰?”


    這句葷話,紀征依舊接不住。他扶著額頭無奈又好笑地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臉色逐漸恢複嚴肅,看著夏冰洋道:“口無遮攔。”


    夏冰洋裝模作樣地往周圍看了看:“這裏隻有你和我,遮什麽攔?”


    此時背對著他們站在文件櫃前在櫃子裏翻文件的任爾東低咳了一聲,道:“領導,這兒還有個會喘氣兒的。”


    夏冰洋朝他問道:“那個會喘氣兒的,郎西西是不是把剪刀給你了,讓你轉交給我?”


    “回稟領導,兩個小時前我就給你了。”


    “是麽?”


    夏冰洋朝辦公桌走過去,果然在筆筒裏看到了郎西西那把造型精致的黑色小剪刀,他拿著剪刀正要往回走,忽然停下來看著任爾東杵在文件櫃前的背影問:“你還不走?”


    任爾東可憐兮兮地回過頭:“你不是讓我把前些天你沒看的材料找出來嗎?”


    “不找了,待會兒我讓郎西西再打一份,你趕緊出去。”


    任爾東臨走前趴在門口提醒他:“你悠著點,別弄出整棟樓都能聽到的動靜。”


    夏冰洋直接關上了辦公室房門,還從裏麵上了鎖。


    紀征看到他手裏那把剪刀就知道搭建別墅的工作要被迫中止了,他把模型屋往裏一推,然後抽了張紙巾擦拭略有薄汗的手指,無奈道:“你確定要我幫你剪?”


    夏冰洋把剪刀放在他麵前,順勢站在他身邊倚著桌沿道:“我最近沒時間去理發店,你幫我隨便剪兩下就行了。”


    紀征站起身走到他麵前,彎下腰打量了他兩眼,發現陽光被自己擋了個幹淨,在夏冰洋身上落下一道陰影,於是把一張椅子側放在窗邊,道:“坐這兒,有光。”


    夏冰洋倒騎著椅子坐下了,胳膊往椅背上一搭,仰著頭樂顛顛地看著紀征。


    紀征彎下腰向他靠近,保持著和他平齊的高度,右手拿著剪刀,左手把他的劉海撥到前麵,專注地打量著劉海蓋過眉毛的長度,目不斜視道:“不閉眼的話,碎頭發會跑進眼睛裏。”


    夏冰洋還是看著他,孩子氣地說:“但是我閉上眼睛就看不到你了。”


    紀征笑了笑,打開剪刀懸在剛才校準好角度的發梢處:“快點閉眼,頭發紮進眼睛裏會很難受。”


    夏冰洋這才老老實實地閉上眼,隨後就聽到頭發被剪刀剪斷發出的類似細雨滴落在紙麵上的‘沙沙’聲。


    他閉著眼,但窗邊明亮的陽光使他的視覺裏依舊充滿白茫茫的光感,他在這片靜謐的白光裏尋找了一會兒,道:“哥,你還在嗎?”


    紀征的聲音很溫柔,而且離他很近:“我在幫你剪頭發,別急,馬上就好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哥?你怎麽不說話?”


    “頭抬起來一點,再修修發梢就好了。”


    又過了一會兒,他有點急了:“還沒好嗎?不剪了不剪了。”


    “先別睜眼,碎頭發還沒擦幹淨。”


    紙巾的質地並不是很柔軟,但是紀征的動作足夠輕柔且有耐心,所以紙巾像是棉花似的在他臉上輕輕擦了幾下,然後聽到紀征對他說:“好了。”


    夏冰洋睜開眼,眼珠往上翻,想看看自己的劉海,結果被一根頭發茬刺了眼睛,疼地他皺了皺眉。


    紀征忙問:“怎麽了?”


    他想揉揉眼皮:“眼睛有點不舒服。”


    紀征捉住他的手拉下來:“別用手揉,我看看。”說著彎下腰朝他的眼睛裏吹了幾口氣:“還疼嗎?”


    夏冰洋眨了幾下眼睛:“不疼了。”


    紀征直起腰把他的劉海兒理順,道:“去照照鏡子。”


    夏冰洋跳起來跑向辦公桌拿起鏡子,不知道紀征是本來技術就好,還是很有悟性,總之紀征修剪過的劉海很自然,和專業發型師的成果並沒有什麽差別。


    紀征走過去站在他身後,雙手搭在他肩上,也看著鏡中的他:“怎麽樣?還行嗎?”


    夏冰洋把鏡子往旁邊一挪,照著紀征的臉,故意說:“好的很,好到我懷疑你是不是拿誰練過手。”


    紀征把手伸到前麵幫他把劉海往兩邊撥了撥,在他耳邊輕笑道:“除了你,還有誰敢讓我練手。嗯......左邊好像還是有點長,要再剪一下嗎?”


    “不了,這樣很好,我們去食堂吃飯。”


    “吃飯?”


    “午飯啊,你不餓?”


    紀征早上隻吃了兩片麵包,現在聽夏冰洋這麽一說,立刻感受到了遲來的饑餓感,道:“有一點。”


    夏冰洋放下鏡子,拉著他就往門口走:“我們單位的午餐花樣挺多,味道還不錯。我帶你去嚐嚐。”


    南台分局食堂的夥食的確不錯,味道也不錯,被閑來無事之人評選為‘蔚寧市各分院局最好吃的單位食堂’。大廚是川蜀人,做的一手好川菜,遠遠站在食堂門臉外就能聞到裏麵熱情似火的麻辣鮮香。大廚劉師傅早在一個小時之前就被夏冰洋親自交代過,午飯炒幾個不辣的菜,最好是淮揚係,少油少鹽更要少辣。劉師傅滿口應下了,向他保證沒問題,但是當夏冰洋領著紀征在上座率高峰期的食堂裏找到劉師傅特意給他留出來的飯桌時,那五盤色澤鮮紅濃油赤醬的菜還是讓他忍不住牙疼。


    紀征看出了他想照顧自己的口味,所以對桌上幾盤菜很不滿,忙道:“沒關係,我不是很餓,隨便吃幾口就行了。你先坐下。”


    周圍坐滿了穿著警服和便衣的警察們,他們都看到夏冰洋領著一個非本單位的人進來了,很多人都在打量紀征,和旁邊的同事猜論紀征的身份。紀征被這麽多雙眼睛盯著,雖很淡然,但不想生出事端,所以想盡量保持低調,以免給夏冰洋帶去任何的影響。


    但夏冰洋杵著在餐桌邊看著這幾盤菜發愁,他很清楚紀征對辣椒過敏,這幾盤菜沒有一盤是紀征可以入口的,他可不想他男人陪他吃頓飯就得進醫院。


    忽然,他靈光一現,轉向大堂裏的眾人拍了兩下手,高聲道:“都聽好了啊,誰桌上有清淡的菜可以跟我換,換一盤菜我給你一天假。”


    此言一出,食堂裏立馬轟動了,苦熬了多日的人民警察們紛紛為來之不易的一天假期而激動,響應號召的聲音此起彼伏。


    “夏隊,我我我!我碗裏的西葫蘆還沒動呢!”


    “老大,餃子!羊肉芥菜餡兒的餃子!”


    “羊排也很清淡呐!羊吃的都是青草!”


    “前麵的都坐下!夏隊看看我的粉絲湯!”


    紀征覺得自己瞬間掉進了動物園,周圍全是雞飛狗跳,他身為引起這場騷亂的核心人物,橫著手掌搭在額際遮住了上半張臉,很不好意思叫人看見。而且在夏冰洋欲進入動物園中心挑選菜肴時拽住了夏冰洋的手,低聲道:“算了冰洋,其實我一點都不餓。”


    夏冰洋道:“你早上都沒吃東西,怎麽可能不餓。”


    說完推開他的手,往動物園中心去了。


    夏冰洋很挑剔,隻挑還沒人碰過的素菜,皇帝巡禦膳房似的一道道菜看過去,隻接了一盤青瓜炒蛋一盤涼拌豆皮,還有一名警員警自帶的甜豌豆炒蝦仁,三名貢獻了素菜的警員到他桌上分別端走了水煮肉片、豆豉蒸魚、和油淋茄子。換菜獎勵一日假期的活動很快進行到尾聲,夏冰洋端著幾盤素菜回到紀征對麵坐好,剛把菜盤擺好,就見郎西西端著一隻飯盒,耷拉著小臉過來了,把飯盒往桌上一放,道:“這是我自己做的,我也想休假。”


    夏冰洋掀開飯盒蓋子,見裏麵整整齊齊擺了十幾隻造型精致的燕麥,先‘哇’了一聲表示驚歎,然後把飯盒合上,遞還給她:“原來你手藝這麽好。拿回去自己吃吧,明天你就能睡到自然醒。”


    郎西西眼睛一亮:“真的嗎?”


    夏冰洋佯裝不悅:“哥哥騙過你?”


    郎西西笑了:“沒有,夏隊一向說話算話。”


    夏冰洋點點頭,指了指她的座位:“回去吧。”


    郎西西抱著飯盒剛要走人,一轉身又把飯盒放在紀征麵前,笑道:“紀醫生,請你吃。謝謝你在辦公室裏對我說的那些話。”


    紀征知道她心思,所以對她的道謝很汗顏,但也隻能對她說:“謝謝。”


    郎西西走了。


    夏冰洋挑著涼拌豆皮裏的青椒絲,問:“哥,你跟她在辦公室裏說什麽了?”


    紀征看了看被他挑出來落在一張紙巾上的青椒絲,提起筷子夾起一根青椒絲,莞爾笑道:“不能告訴你。”


    “噯噯噯,那是辣椒!”


    夏冰洋阻攔不及時,眼睜睜看著他把一根辣椒放進嘴裏。


    紀征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吃這根青椒絲,好像隻是因為它們經了夏冰洋的手,所以他都想嚐嚐。幸好青椒不是很辣,而且體積甚小,所以紀征喝了幾口水就把嘴裏的辣味衝淡了,但額頭還是滲出生|理性的薄汗。


    夏冰洋幫他把杯子接滿水,看著他略顯狼狽地用紙巾擦拭額頭的汗水,幸災樂禍似的笑道:“想什麽呢?剛才還是我這麽多年來頭一次見你吃辣椒。”


    紀征什麽都沒解釋,把他剛放下的水杯端起來又喝了兩口水,盡管他已經不渴也不辣了,然後自然而然地轉移了話題:“真的會給他們放假嗎?”


    夏冰洋把豆皮裏的青椒挑幹淨,然後往紀征麵前一放,提起筷子邊吃邊說:“放,但是我可沒說什麽時候放。”說著朝紀征狡猾地擠了擠眼。


    紀征啞然片刻,失笑:“你真是越來越——”


    夏冰洋眯著眼睛抬頭看他,眼神滿含威脅:“嗯?”


    紀征頓了頓,扭轉了話鋒道:“像個領導。”


    夏冰洋咬著筷子歪頭想了想:“誇我還是罵我?”


    紀征低頭吃飯,但笑不語。


    夏冰洋沒有機會向他刨根問底,因為他的手機忽然響了,是喬淇打來的。他沒避著紀征,直接在餐桌上接通了電話,“有事?我在吃飯,你有什麽話就直說。”


    紀征從他的手機裏聽到一縷漏出來的嬌細的女孩子的聲音,忽然就想到了郎西西跟他說過的對夏冰洋持好感的正在讀高中的女孩子,並且從夏冰洋此時的態度判斷出正在和他通話的人就是那個女孩兒。


    夏冰洋的性格雖然有些冷淡,但是對待異性一向禮貌,就算是被不喜歡的人糾纏,他也很少會直接表達出如此粗魯又不紳士的拒絕。但是對象如果換成一名還在讀高中的女學生,夏冰洋這樣的態度也就並非不可取了,他正在大刀闊斧地斬斷對方荒唐又不切實際的念頭。


    “你把公安局當你們學校了嗎?想來就能來?我待會兒就出去,你來了也見不到我。對啊,我很忙。就算我不忙我也不和你逛街吃飯看電影,如果你再因為這種事打電話煩我,我就把你拉黑。”


    說完,夏冰洋掛了電話把手機扔到桌上,感慨道:“現在的孩子真是越來越早熟了。”


    紀征明知故問:“孩子?”


    “一個高中生,前段時間因為艾露的案子到我們單位來過兩次。嗯?這蝦仁兒還挺好吃,你嚐嚐。”


    夏冰洋給他碗裏夾了幾顆蝦仁,紀征吃了一個,點點頭,不經意似的問:“是叫喬淇的女學生嗎?”


    夏冰洋很驚訝:“你怎麽知道?”


    紀征看了一眼郎西西留下的燒麥,笑道:“你還在開會的時候她把電話打到了你辦公室,是你剛才送燒麥的同事接的,然後她告訴我,是一個叫喬淇的高中生打來找你。”


    夏冰洋不想在喬淇身上多費口舌,道:“不用管她。”


    話雖這麽說,但他的神色卻略顯憂慮,眼中裏像是埋著一層心事。紀征看出來了,便問:“怎麽了?”


    夏冰洋先是搖搖頭,然後沉默了片刻才道:“這個喬淇身上有點事兒。”


    紀征意識到他們之間的氛圍正變得嚴肅,於是放下了筷子,端起水杯問道:“她怎麽了?”


    “不是她,是她表姐。”


    “表姐?”


    “嗯,她有個表姐,在六年前失蹤了,至今沒有消息。”


    紀征敏銳地察覺到夏冰洋沒有把話說盡,因為如果隻是一個他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失蹤了,他隻會把這樁失蹤案當成一件公事,並不會憂心。但是現在夏冰洋儼然不像是在訴說一件公事,倒像是在訴說一件私事。喬淇失蹤的表姐似乎和他並不是陌生人,所以他才會這麽上心。


    紀征遲疑了片刻,還是問道:“你和她表姐認識?”


    夏冰洋也把筷子放下了,撐著額頭皺眉道:“不算認識,隻是見過一次。”說著看了紀征一眼,見紀征端凝且嚴肅地看著自己,忽然有些心虛:“我......我在一間夜|店見過她,是六年前的事了。”


    紀征並沒有做他想,等著他說下去。


    夏冰洋故意隱去了和他同行的唐櫻,道:“我見到她的地方是在夜|店的電梯裏,當時她已經昏過去了,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我想把她送到醫院,但我把她從電梯裏抱出來,幾個男人就圍住我,把她帶走了。據我現在了解到的情況,她就失蹤在那天晚上。”


    他把過程敘述的極簡,簡短到很多地方都說不通,比如按照夏冰洋的性格,怎麽可能就那樣放任一個人事不省的女孩被幾個男人帶走。紀征隱隱猜的到,夏冰洋隱瞞的一部分或許是他沒有及時搭救那個女孩的真正原因。


    紀征想問清楚,但沒有直接問,而是迂回的問:“你是自己去的嗎?”


    這個問題一針見血,但夏冰洋還是遮掩地說:“不是,我......那天我和朋友一起去的。”


    紀征慢慢地點了點頭,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淡淡道:“是唐櫻?”


    還是被他猜了出來,夏冰洋無端有些喪氣:“嗯。”


    紀征懂了,應該是唐櫻和那個昏迷的女孩兒同時出現事故,他選擇了先保護唐櫻,然後想幫助女孩兒的時候,發現為時已晚。


    夏冰洋不想在他麵前提起自己的前女友,所以隱去了和唐櫻有關的內容,也不想讓紀征的注意力在唐櫻身上停留太久,所以又說起了失蹤的女孩:“前些天喬淇告訴我,她母親在她表姐失蹤後的第三天報警了,但是第二天又到警局撤案,稱人已經回來了。喬淇說她表姐並沒有回家,她也不知道她母親為什麽說謊。我派人找過喬淇的母親,很不湊巧,她媽年紀輕輕就得了阿爾茲海默症,很多事都已經記不得了。關於她那個失蹤的外甥女,無論她是真忘了還是假忘了,我們都在她嘴裏得不到線索。”


    紀征道:“你現在還沒放棄找她?”


    夏冰洋神色凝重,緊皺的眉宇間露出愧疚的神色:“我總覺得她的失蹤有我的責任,畢竟那些人是從我手中把她帶走的,如果當時我——”


    他沒有說下去,低下頭,喝了一口水。


    紀征可以理解他現在的心情,夏冰洋的責任感太強了,尤其他還是一名警察,那他的責任感就更強了。一個女孩在他保護不周的情況下失蹤六年,盡管不是他的責任,他也為自己沒有能幫上忙而自責。


    遲了片刻,紀征溫聲道:“那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女孩失蹤六年,其實......存活幾率並不高。如果你繼續找她,最後找到的可能是一具屍體。”


    夏冰洋道:“想過,我也想過其實我可以完全放棄她,畢竟到現在她的家人都沒有報案,她也不在失蹤人口名單裏。我找一個不在失蹤名單裏的人,是在浪費警力資源,就算找到了,人或許也已經死了,對我而言又是一件麻煩事。但是我沒有選擇,自從我見到喬淇以後,我就經常想起躺在電梯裏的那個女孩,我設想了很多種她被帶走之後的遭遇,結局大都很悲慘。現在她成了我的一塊心病,我想查清楚她被那些人帶走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無論她是生是死,我都要找到她。”


    紀征發現他尤其欣賞夏冰洋的這一份強大的使命感和責任感,夏冰洋太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也太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夏冰洋從來不迷茫,也從來不猶豫,他會做一切他認為值得去做的事,無論這件事有多困難,無論這件事對他的工作有沒有幫助。


    紀征覺得,或許就是夏冰洋的這一份通透和瀟灑,以及夏冰洋身上永遠泯滅不掉的善良是得以吸引他的原因。


    紀征良久地看著他,心裏有一股難以遏製的悸動,笑道:“我明白了,夏警官。”


    夏冰洋頭一次聽他叫自己警官,大為新奇的同時竟有些害羞,威儀的氣場頃刻消失,捂著半邊臉笑道:“哎呀......你別這麽叫我,好不習慣。”


    紀征想逗他,右手撐著下顎,注視著他柔聲笑道:“為什麽不習慣呢?夏警官。”


    夏冰洋耳根飄紅,把臉全捂住:“停停停停停,不要再說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聽紀征叫他夏警官,他竟臉紅心燥。


    紀征滿眼溫柔地看著他,低低笑了兩聲,道:“你知道你現在有多可愛嗎?夏警官。”


    夏冰洋知道自己臉紅了,不好意義讓紀征看見,索性彎下腰把臉貼在冰涼的大理石桌麵上,然後把右手伸到桌底下朝紀征伸過去。


    紀征從桌底下握住他的手,手指穿過他的指縫,變成十指相扣的姿勢。


    夏冰洋抬起臉,下巴墊在桌麵上,像是汪了一灘水似的亮晶晶的眼睛看著紀征:“我可愛嗎?”


    紀征用力握著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睛說:“可愛”


    “那你喜歡嗎?”


    “喜歡。”


    說完,紀征頓了頓,加重了語氣道:“很喜歡。”


    夏冰洋又不好意思了,於是又把臉埋在桌上,等到心裏不那麽燥亂了才鬆開紀征的手,把剩下的飯迅速拔到嘴裏。他剛把碗放下來,手機就響了。


    “我在食堂吃飯,還能去哪兒?行行行,我馬上就上去。”


    夏冰洋掛了電話看向紀征,目光明亮。


    紀征用紙巾擦著手站起身,即無奈又寵愛地看著他笑道:“知道了,陪你回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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