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征換好衣服,因時間緊迫所以隨便從衣櫃裏拿了件外套,他輕輕關上臥室房門穿著外套朝玄關走過去,他站在門口換鞋的時候忽然聽到邊小蕖靜幽幽的聲音:“你去哪兒?”


    他回過頭,借著從陽台灑進來的月光才看到一樓次臥的臥室門開了,門口倚著一道人影,是邊小蕖。


    紀征手撐著鞋櫃慢慢直起腰,看著邊小蕖隱在黑暗裏泛著淺淺的一層清光的眼睛道:“去公司,你怎麽還沒睡?”


    邊小蕖抱著胳膊朝他走過去,總是紮起來的頭發此時披在肩上,她的頭發長長了,過了肩膀,陰陰的藍發像是黑暗中漂浮的幽靈。


    她語氣冷淡又滿是猜疑道:“大半夜的去什麽公司?”


    紀征從她的狀態中就得知此時的邊小蕖已經是另一個人了,所以耐下心道:“臨時有點急事,兩三個小時就回來,你去睡覺吧。”


    邊小蕖孤疑地看他兩眼,道:“我跟你一起去。”


    紀征心裏著急,但溫言笑道:“很無聊的地方,你上次去過。在家裏等我就好,我很快回來。”


    說完,他拉開了房門,卻被邊小蕖一彎腰從他臂彎下鑽了出去。


    紀征微微沉下臉,道:“小蕖。”


    邊小蕖並不懼他,站在門外道:“你有事瞞著我。”


    “沒有。”


    “那就讓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


    “我偏要跟著你,你把我關在房間裏夠久了。”


    紀征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又看一眼不聽勸阻的邊小蕖,隻能答應:“好,那你跟我一起去。”


    他驅車行駛在高速公路上,逐漸把夜色丟在車後,路邊的曠野遠方泛出微弱的天光。


    邊小蕖坐在駕駛座,前一個小時還能保持清醒,後來就漸漸犯困,在她睡去之前,紀征問她:“還記得這個地方嗎?我們來過。”


    邊小蕖閉著眼,咕噥了一句:“什麽破地方,不記得。”


    紀征看她一眼,不再說什麽,隻是眼中憂慮漸漸加深。


    黎明之前的白鷺鎮被薄薄的霜霧籠罩,水田和青山都從縹緲的霧氣中浮現出淡青色的輪廓,濕冷的山霧被黑色的林肯攔腰劈開,紀征的車像是從世外闖入這片隔世之境的不速之客。


    黑色林肯蒙著一層濕潤的水霧在狹窄的巷子裏緩緩前行,車頭前偶爾竄過去無主的流浪貓狗。十分鍾後,紀征把車停在熟悉的鐵藝大門前。上次在這裏的經曆可謂險象環生,紀征不想邊小蕖跟著他涉險,所以沒有叫醒在副駕駛睡覺的邊小蕖,下了車輕輕地關上車門,隻在後座窗戶留了一條縫。


    他試著推大門,豈料門沒鎖,被他一碰就往裏閃開。


    院子裏還是昨日的景象,兩邊的玫瑰花圃凝結著一層水霧,花圃中間的鵝卵石小路濕滑可鑒人。門首前的葡萄架陰鬱翠綠,葉子層層疊疊,葡萄架下的藤桌上還放著那隻白瓷玉蘭花的茶壺,而他昨天坐的地方還擺著那隻茶杯。


    紀征穿鵝卵石小路,走到葡萄架下,手指指背貼了貼昨天他用過的那隻白瓷茶杯,觸感一片冰涼,茶杯裏還殘餘著半杯茶水。即使過了一夜,紀征也能聞到放涼的隔夜茶中飄出的墜著清香的淡苦味。


    門首方向忽然傳來呼通一聲輕響,紀征轉頭看過去,見一隻純黑色的流浪貓飛快地從門前台階上竄過,它身後倒了一隻花盆,花盤裏載著長長的蘆薈,豎在門與牆的夾角,此時花盤倒在地上,過長的盧葦葉撞開了房門,露出沒有開燈的昏暗的客廳。


    紀征走上台階,站在半開的房門前先往裏看了一眼,客廳裏寂靜無聲,那架通往二樓的樓梯被門口照進去的微弱晨光打亮了一二層台階,襯的樓梯深處更加暗沉......他扣了兩下門,無人回應,他推門走了進去,沿著木地板鋪的台階走向二樓,腳下的木板隨著他的步伐發出緩慢有序的嗚咽。


    他不知道唐雪慧的臥室在哪裏,隻記得艾露的房間在二樓,而二樓隻有三間房,一間門上掛著粉色毛絨玩具的房間儼然就是艾露的了。他走到那間房門口輕輕推開門,裏麵空無一人,床鋪收拾的整整齊齊,像是徹夜未住人的樣子,鋪著粉色床單的單人床上有許多毛絨玩具,其中一隻薑黃色的小熊站在床頭最矚目的地方。


    紀征站在門口,一眼就可以看到它,那隻熊的眼睛是黑色的,很有光澤,像是人的眼睛一樣默默的注視著出現在門口的闖入者。紀征和那隻熊對視了片刻,無由感到心悸,似乎有一縷寒風順著他的領口鑽進脊背。他關上艾露臥室的房門,看到和艾露的臥室正對著的是也是一間臥室,這間臥室或許就是唐雪慧的房間了。他正要朝對麵的房間走過去,餘光忽然瞥見走廊盡頭的一扇房門慢慢的開了,幅度很小,聲音細微,像是被風輕輕吹開。


    他猶豫了片刻,轉過身朝那間被風吹開的房門走過去,走近了才發現那是衛生間,而且從衛生間裏傳出流水的聲音,那聲音並不大,清淩淩的,像山間的溪流。紀征推開虛掩的房門,一股娟娟溪流恰好撞在他的皮鞋鞋尖,然後被劈成了兩半,沿著他的皮鞋兩邊往外淌。那水的顏色是殷紅的,很淡的紅,像是過度稀釋的紅色顏料。


    紀征的目光猛地一顫,已經預感到了什麽,他抬頭往前看,看到的就是唐雪慧浸泡在浴缸裏的裸|體......


    唐雪慧坐在浴缸裏,水漫到她的胸|部,浴缸裏的水呈鮮豔的紅色,還散發著重重的血腥味,她的兩隻手臂被水的浮力送了上來,隔著一層薄薄的水麵,紀征看到她雙手手腕被整齊的割破,血絲還在從她的傷口中往外滲,而她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生命體征,變成了一具屍體。


    浴缸旁的置物架上放著一張信紙,信紙上放著一枚拇指長短的刀片,刀刃上染著鮮血,血浸濕了淡黃色信紙。


    紀征把那張信紙拿起來,見上麵工工整整書寫著娟秀的小字,第一行是‘十二年八月七號六點四十三分,我將在十分鍾後結束我的生命——’


    第一行字沒看完,紀征忽然聽到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他猛地回過頭,看到邊小蕖站在門口,雙眼發直的看著浴缸裏的女屍,臉上毫無懼色,卻像是僵住了。紀征放下信紙朝她走過去,走出衛生間的同時已經帶上了房門,並且摟住邊小蕖的肩膀迫使她轉過身,不讓她麵對衛生間裏的屍體。


    邊小蕖還在發矇,被他往前帶了幾步忽然甩掉他的手,又往後看了一眼:“那是誰?”


    紀征不答,正要帶她下樓,就聽到樓梯又一陣響,身著白色連衣裙的艾露背著一個雙肩包沿著樓梯跑上來。看到出現在她家的兩個人,艾露愣了愣,然後問:“你們......你們幹什麽?”


    話說完,她忽然往後退了一步,因為從衛生間流出來的淡紅色的血水流到了她腳下,浸濕了她的涼鞋鞋底。她沿著水流出來的方向看向衛生間門口,茫然的目光閃動了幾下,忽然朝衛生間跑過去。


    紀征堵在她身前,一把將艾露摟在懷裏,撫摸著她的頭發柔聲道:“沒事,你媽媽在外麵等我們,我帶你去找她。”


    艾露依舊茫然地看著緊閉的衛生間房門,聲音驀然有些哽咽:“可是,我媽媽她——”


    紀征道:“你媽媽不在家,我知道她在哪裏,我帶你去找她好嗎?”


    或許是紀征的溫柔安撫了艾露,艾露並沒有相信他的話,但她卻選擇跟紀征走。


    紀征握著艾露的手下樓,一時疏忽了邊小蕖,沒有看到走在他身後的邊小蕖向他投去的惱怒又陰冷的目光。


    當紀征帶著兩個女孩兒走出唐家大門時,天恰好亮了,徘徊在巷子裏的霧氣散的幹幹淨淨,空氣中漫著澄明的晨光。但這個美麗的清晨注定不平靜,巷口傳來的警笛聲很快擾亂了寧靜的氛圍。


    閔成舟從領頭的警車上下來直奔紀征,先掃了一眼站在他旁邊的兩名少女,後沉著臉問:“你怎麽在這兒?”


    紀征鬆開艾露的手,先對她說了句‘在這裏等我’,然後和閔成舟走開兩步,低聲道:“唐雪慧死了,是自殺。”


    閔成舟下意識看了看身後的大門,高聲對幾名部下道:“你們幾個進去找人!”然後他回過頭,嚴肅的看著紀征說:“你不覺得你知道的太多了嗎?”


    紀征沒有直接回應他的質疑,道:“我一直在給你打電話。”


    “看到了,但是我沒時間給你回。你給我打電話想說什麽?”


    紀征右手中指抵著鏡框推了推眼鏡,眼神平靜地看著閔成舟道:“我想告訴你,唐雪慧是殺害翟文剛的凶手?”


    無論從他嘴裏聽到什麽話,閔成舟都已經不驚訝了,此時聽到他已經知道殺死翟文剛的凶手是唐雪慧,而且比警察還要提前知道,閔成舟隻是很氣餒:“說說吧,你是怎麽知道的?”


    紀征把從陳佳芝臥室發現的彩色絲絨線的線索和可以把獵|槍神不知鬼不覺地藏在陳佳芝床底的方法告訴他,末了又簡言敘述了在唐雪慧家中那次險中生還的遭遇:“葡萄架下還有我昨天沒喝完的茶,如果你不信我,取一些茶水帶走化驗一下,就知道裏麵被下了什麽東西。”


    閔成舟很雜地看他兩眼,道:“我信你。”話雖這麽說,但他還是讓部下取走了葡萄架下的茶水和杯子。


    紀征又問:“那封信的筆跡鑒定結果出來了嗎?”


    閔成舟道:“是唐雪慧的筆跡,我們今天來是為了抓人,現在......隻能收屍了。”


    一名刑警從院子裏跑出來趴在閔成舟耳邊說了兩句話,閔成舟麵色深沉的對紀征說了句:“你先別走,待會兒你和你細聊。”然後和部下一起又進了院子。


    紀征朝站在黑色林肯車頭前的艾露走過去,站在她麵前彎下腰問:“昨天晚上你不在家嗎?”


    艾露低著頭道:“昨天我去席老師家裏補課,晚上席老師留我吃飯,吃完飯天色已經很晚了,我就在席老師家住了一晚。”


    說完,她抬起頭看著家裏進進出出,神色凝重的警察,眼神裏的迷茫已經散去了,她現在的目光很清晰,清晰到似乎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紀征看著她嬌嫩的像是花蕊般的臉,想起夏冰洋說她在六年後犯下的罪行,並不覺得眼前這女孩兒有多可怕,因為他現在無法把艾露和一個殺人犯聯係到一起。艾露和殺人犯的距離還很遠,遠到隔了六年時光,而在這六年裏,她並非沒有機會扭轉自己的命運。艾露的命運已經被他扭轉了嗎?紀征無從得知,想必夏冰洋也無從得知,他們隻能盡自己最大努力去幫助她扭轉她的命運。


    和閔成舟一起出警的還有一位女警,紀征把艾露交給那位女警,女警又把艾露帶上了警車。


    很快,閔成舟從唐家出來了,拿著紙巾擦拭手上一層殷紅的血跡,臉色很不好看。他看到站在車旁的紀征,徑直朝紀征走過去,道:“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麽會在這兒?”


    紀征默了片刻,然後抬起左手手腕,指了指腕上的某世界名牌手表,道:“手表掉了,我回來找手表。”


    閔成舟:“......啊?”


    紀征笑道:“很貴。”


    閔成舟當然聽得出紀征是在隨便找借口搪塞他,關鍵他還無法反駁,所以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的看著紀征:“你是想跟我進局子做筆錄吧?”


    紀征笑道:“也不是不可以。”


    他們正說著話,副駕駛車門忽然被推開了,然後呼通一聲又被摔上,邊小蕖繞過車頭走到紀征身邊,蹙著眉不耐煩道:“紀征,到底走不走?”


    這十四五歲的女孩兒竟然直呼紀征的名字,而且聽她語氣,和紀征的關係不可謂不熟稔,這讓閔成舟很意外。


    “這孩子誰啊?”


    閔成舟打量著邊小蕖問。


    紀征臉上的笑意略微淺了些,並沒有因為邊小蕖無禮的行為而動怒,反而向她溫柔道:“馬上就走,你回車上等我。”


    邊小蕖毫不客氣地瞪了閔成舟一眼,道:“快點,我不想在這裏待了,什麽爛地方。”


    閔成舟平白無故受她一記白眼,目瞪口呆地看著邊小蕖轉身往回走的背影又問了一句:“誰啊這是?”


    邊小蕖回過身高聲道:“我是他女朋友!”


    閔成舟眼睛又是一瞪,愣住了。


    紀征皺眉,聲音往下微微一沉,道:“小蕖,回車上等我。”


    邊小蕖又瞪了閔成舟一眼,悻悻上車了,依舊把車門摔的震天響。


    閔成舟簡直目瞪口呆,指著坐在駕駛座的邊小蕖:“她說什麽?你女朋友?她才幾歲?紀征,你可別亂來!這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紀征把他領開幾步,摘掉眼鏡,即無奈又心累的捏了捏眉心,道:“你胡說什麽,她是我外甥女。”


    閔成舟不信:“你就一個姐姐,哪來的外甥女兒——”話說一半,他對上紀征平靜又嚴肅的眼睛,忽然懂了,不自覺壓低了聲音:“紀芸的女兒?”


    紀征點點頭,戴上眼睛,臉色很平淡。


    接連接受意外轟擊的閔成舟的腦子現在有點轉不動了:“紀芸連婚都沒結,怎麽會給你生出一個外甥——哦哦哦,報紙上說她出道前未婚生女的事兒是真的?......那也不對啊,你外甥女兒怎麽說她是你女朋友?你是不是還有事瞞著我?”


    紀征告訴他邊小蕖的身份後就不發一言,被他追問也隻是點頭敷衍,直到聽到這句話才勉強笑道:“一個孩子的胡言亂語而已,你怎麽也當真。”


    閔成舟知道他還隱瞞著一些心事,但是涉及已經死去的紀芸,他不便追問的太深,於是調換了話題:“算了,我也不問了,你記得去找我做一份筆錄。”


    紀征點點頭,道了聲再見,隨後在巷子裏調轉車頭,開車走了。


    回城的路上,邊小蕖始終悶悶不樂,紀征有心安撫她的情緒,但她置之不理。


    紀征徹夜沒睡,又開了一夜的車,從精神到身體都很疲憊,和她說了幾句話後就不再出聲,一路沉默著回到小區。


    他剛把車停穩,邊小蕖就摔上車門,率先上樓了。


    紀征朝她的背影一眼,鎖上車門,然後把外套脫下來掛在手臂上不急不緩地走向大堂,遲了幾分鍾才回到家。


    吳阿姨正在廚房裏準備早餐,見紀征回來就問:“紀醫生,你們去哪兒了?小蕖看起來不太高興。”


    紀征說了聲沒事,然後回臥室拿了一套換洗的衣服進了浴室。


    他剛合上浴室門,邊小蕖就從臥室裏出來了,在客廳裏看了一圈,問吳阿姨:“紀征呢?”


    吳阿姨聽她直呼紀征的姓名,神色頓時就變了,放下手上的湯勺,略陪著小心笑道:“紀醫生去洗澡了。”


    邊小蕖轉身想回房間,看到蛋黃從她身前走過去,一腳把蛋黃踢遠:“滾開啊!”


    吳阿姨連忙過去把貓抱起來,還是對她笑道:“你先回房間休息吧,早飯馬上就好了。”


    邊小蕖一臉惱怒地瞪了她們一眼,抬腳走了兩步忽然又停住,她看到了放在客廳茶幾上的一個信封,並且一眼掃到了收件人是‘紀征’而寄信的地址‘白鷺鎮’。她回頭看吳阿姨,吳阿姨背對著她正在檢查蛋黃有沒有被她踢傷,於是她趁著吳阿姨不注意,拿起那封信快步回到房間。


    她把房間門反鎖,趴在床上開始拆信封,信封上的寄信人叫做‘唐雪慧’,她毫不在意地掃了一眼這個名字,從信封裏倒出信紙。信紙有點奇怪,被折成了桃心,折的工整又精致。她按照折紙的紋路拆開了桃心,把信紙展開,開始看一個名叫唐雪慧的人寫給紀征的信。


    紀醫生,你好:


    我是艾露的媽媽,唐雪慧。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死了。我選擇死亡是為了贖罪,為了我做過的錯事贖罪。首先,我要向你道歉,我曾試圖對你做無法挽回的事,但是我最後沒有傷害你,因為你是心理醫生,現在隻有心理醫生才能幫我,不,應該是幫我的女兒。紀醫生,請你幫助艾露,身為我的女兒,她很不幸。就像我是阮玉蘭的女兒一樣不幸,我落得今天這樣悲慘的結局,是我的母親一手造成,我恨她。但我不想我的女兒像我恨我的母親一樣恨我,我想拯救她,所以我要告訴您一些事,這是我和您的私人談話,請您看在一個以死贖罪的母親的份上,不要把這封信轉交警察,我相信您會幫助艾露,她還是個孩子,需要心理醫生的幫助。


    我要告訴您的是;千萬不要相信艾露,她身體裏的某個地方已經壞掉了——


    “小蕖?小蕖吃飯了,快出來。”


    吳阿姨忽然在外麵敲門,邊小蕖做賊心虛般被嚇了一跳,連忙把信紙往信封裏收:“知道了,不要敲了!”


    信紙本被折成了桃心,布滿了折痕,如果她不把信紙恢複成桃心折紙,紀征能一眼看出信紙被人拆看過,於是她試圖把信紙沿著折紙的痕跡恢複成桃心,但是折紙一旦被拆開就很難複原,想必也沒有人會再拆開後將信紙複原。


    邊小蕖折了幾下,還是折不好,索性把信紙和信封往床頭一扔,然後用枕頭壓住,離開了臥室。


    她坐在餐廳裏去看浴室,剛好看到紀征推開浴室門走了出來,他換了一套家居服,頭發濡濕著,手裏拿著鏡片沾滿水霧的眼鏡。


    吳阿姨道:“紀醫生,吃早飯了。”


    紀征道:“我不餓,你們吃。”說完就進了臥室。


    他關上臥室門,坐在床邊把鏡片擦幹淨,然後戴上眼鏡給夏冰洋打電話。


    夏冰洋上半夜沒睡,一直在等紀征的消息,等到後半夜的時候實在撐不住,守著手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他立即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到窗外明亮的陽光,他閉眼躲了躲灼目的陽光,想從床上起來時才發現自己是趴著睡的,脖子歪了一整夜,導致現在酸的厲害。


    他轉了個身捂著後頸慢慢坐起來,剛一動脖子就扯著筋疼,他皺著眉緩緩轉動脖子,拿起電話接通了:“喂?”


    紀征道:“是我。”


    他往後靠在床頭,仰著頭活動脖子:“紀征哥,怎麽樣?”


    紀征默了片刻,道:“成了。”


    夏冰洋擰著脖子一頓,然後慢慢低下頭:“成了?”


    紀征道:“艾露沒有看到她母親死亡的一幕,她母親的自殺不再是喚醒她殺戮欲|望的刺激源。”


    夏冰洋有些意外,又有些驚喜,好一會兒才道:“好,那我......我現在就去找艾露。”


    他從病床旁的桌子上拿起車鑰匙,下了床直奔病房門口,和進來查房的護士擦肩而過,邊沿著台階快步下樓邊說:“那你怎麽樣?你沒事吧?”


    紀征身子往後一仰,躺在床上輕笑了一聲道:“別擔心我,我沒事。”


    走出醫院大樓,夏冰洋站在陽光底下仰頭朝天上看了一眼,無端覺得這天的天氣出奇的好,陽光沒那麽燥熱,空氣中飄著微風,天上不斷劃過流散的白雲。


    他抬手搭在眉梢遮擋陽光,朝停車場方向走去,心情難得的放鬆又愉悅,笑著說:“艾露的事就到此為止了,接下來忙我們自己的事。”


    紀征問:“什麽事?”


    夏冰洋翹著唇角道:“說好了和我見一麵,你休想說話不算數。”


    紀征閉著眼睛淺淺地笑道:“怎麽會,你等我電話。”


    夏冰洋把頭一低,藏住臉上的笑容,聲音柔軟了許多:“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紀征記得,但沒說出來,隻笑了笑。


    夏冰洋道:“你欠我一個擁抱,下次見麵,請你務必還給我。”


    話說完,停車場恰好到了,夏冰洋掛斷電話開了車鎖,駕車離開了醫院。


    警局大院已經恢複了忙碌,保安小石見他開車回來,很自覺的跟著車走到院子裏準備幫他停車,果不其然,夏冰洋把車停在院裏就不管了,下了車把車鑰匙扔給小石,朝辦公大樓快步走過去。


    他上了兩層台階,看到大堂的玻璃門被推開了,然後身著白色連衣裙的艾露走下台階,像一隻輕盈的蝴蝶,抑或從枝頭飄落的一朵櫻花般停在他麵前,對他笑道:“早上好,夏警官。”


    夏冰洋往前跨了一步,和她站在同一層台階上,麵對麵看了她片刻,才道:“早,筆錄做完了?”


    艾露道:“是的,是姓黎的警官給我做的。”


    夏冰洋點點頭,不言不語地打量著她。


    艾露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臉,笑著問:“怎麽了?”


    夏冰洋看似沒頭沒尾地問道:“還記得你昨天跟我說過的話嗎?”


    艾露疑惑地歪了歪腦袋,想了片刻,才道:“哦,你是說在櫻島甜品嗎?”


    “對。”


    艾露笑道:“我們好像說了很多話,你說的是哪一句?”


    夏冰洋緊盯著她,口吻稀鬆如常道:“你說,如果我能在陳素瑤喝下藥水前拯救她,她就不會變成怪物。”


    艾露點點頭,示意自己還記得,然後看著夏冰洋,等他的下文。


    夏冰洋看著她的臉,有瞬間的疑惑:“但是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沒有成功拯救她。”


    艾露笑了,道:“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還怎麽拯救呢?”說著,她臉上笑容淡了許多,顯得有些傷感:“翟小豐不是怪物,他隻是太喜歡王瑤了而已,王瑤的死亡給他的刺激太深了,所以他才做出這些無法挽回的事。”


    夏冰洋神色平靜地看著她,強按住心裏的激動,問:“你是說,翟小豐和楊素瑤是同樣的命運?”


    艾露抬頭看著他,疑惑道:“我們談論的一直都是翟小豐,不是嗎?”


    原來如此,原來已經死去的人無法複活,原來曆史的軌跡始終無法逆轉,但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卻可以發生轉變。原來艾露已經被剔除翟小豐與王瑤之間,現在與怪物擁有同樣命運的人不是艾露,而是翟小豐。翟小豐依然是殺死俞冰潔、劉暢然、秦平的凶手,但艾露不再是幕後的主謀,翟小豐殺人的動機也和艾露無關,而是和王瑤緊密相連。


    原來如此,竟能如此......


    艾露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道:“我朋友還在等我,我先走了,警官。”


    她快步走下台階,忽然聽到夏冰洋在她身後叫她。


    “艾露。”


    艾露止步,回頭,風掀起她的裙角。


    夏冰洋看著她,又不像在看她,更像是透過她在看另一個人,他的眼神像是一道風一樣穿過艾露的身體,落在遙不可及的地方。


    最終,他什麽都沒有對艾露說,隻笑著說了句:“沒什麽,再見。”


    艾露向他擺擺手,被一陣風送出了警局。


    她在路上給朋友打電話,在人行道一邊走著一邊和朋友說笑,當拐過一道路口時忽然停下了腳步,轉向街邊的一間商鋪。和南台區分院局相隔不遠的地方新開了一間精品店,裝修的炫彩奪目,門口豎著‘開業大酬賓’的彩屏。


    “歡迎光臨,美女需要點什麽?”


    導購員朝艾露迎了過去,熱情地引著她在一排排貨架前觀覽。


    艾露並不理會在她耳邊喋喋不休的導購員,她看似毫無目的,又像是目的明確地慢悠悠走在貨架前,繞過兩排貨架後,她悠然停住了腳步。


    木製貨架上擺著一隻沙漏,水滴形的天藍色玻璃球裏麵裝著米白色的細沙,那些細沙正從銜接在一處的玻璃球的縫隙中緩緩地、分分秒秒地往下流......


    “慢走,歡迎下次光臨。”


    導購員站在店門口送走艾露,而她身後不遠處的貨架上少了一隻天藍色的沙漏。


    被少女抱在懷中的沙漏還在往下流著細沙,沙子在陽光下泛著耀眼的白光,就像那隻藏在另一個女孩臥室裏折成桃心的信紙一樣,紙麵上泛起點點光斑。


    誰都不知道,誰都無法知道,那張被折成桃心的信紙一旦被拆開,就再也回不到它本來的形狀——


    第三卷:維榮之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兵者在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斑衣白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斑衣白骨並收藏兵者在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