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南郵縣警方交洽成功後,婁月連夜帶著馬金洋返回蔚寧,回到南台區分院局時是早上七點十三分,她直奔五樓辦公室找夏冰洋,但被辦公室裏整理資料的警員告知夏冰洋還沒來警局。


    她沒有浪費時間等夏冰洋,自己做主開始了對馬金洋的正式審訊。然而這場審訊並不順利,因為送進審訊室的馬金洋忽然換了口徑,對之前所供認的罪狀拒不認賬,還指控婁月暴|力執|法,對他‘嚴|刑|逼|供’,叫囂著讓警方拿出證據,否則警方的行為就是非法刑拘。


    婁月已經料到了他會不認賬,因為他參與的拐賣兒童一案年份久遠,主要涉案人石廣坤已經在越獄途中被擊斃,被拐賣的兒童也去向不明。在這樣犯罪證據缺少,犯罪事實不清的情況下,熟悉司法係統運轉程序的馬金洋不會輕易自投羅網。


    馬金洋像一塊臭石頭一樣敲打不開,導致審訊陷入僵局,而婁月陪他熬著,從早上七點鍾熬到下午兩點。


    兩點四十三分,婁月被記錄員告知:“婁姐,夏隊來了。”


    婁月立即起身往外走,站在審訊室門口看到夏冰洋端著茶杯迆迆然地往這邊走,身後跟著任爾東、郞西西、和兩名行動隊警員。夏冰洋閑庭闊步,不時扭過頭笑嗬嗬地和郎西西說句話,極閑適自得的模樣。看到他這樣子,婁月的臉色像是遭霜打了似的:“你去哪了?打四次電話都不接,我這邊熬了五個小時你知不知道?”


    夏冰洋一向不計較婁月對他總是訓兒子的態度,走到婁月麵前喝了一口茶,然後沿著審訊室門上開出來的小窗往裏看了一眼,才笑道:“婁姐辛苦了,趕緊回家睡一覺吧。”


    郎西西見婁月回來了,很開心,但是在如此嚴肅的關節上不便把自己的心情暴露明顯,於是挪著小碎步從夏冰洋身後走到婁月麵前抱了她一下,又默默地挪著小碎步回到夏冰洋身後站好。


    婁月先摟了郎西西一下才對夏冰洋說:“睡什麽睡,你不是要弄死馬金洋嗎?到現在口供都沒拿下來。”


    任爾東拿走夏冰洋手裏的茶杯,借花獻佛遞到了婁月麵前,笑道:“別急啊大佬,我跟你說——”


    他趴在婁月耳邊壓低嗓門說了幾句話,婁月的臉色漸漸由陰轉晴,眼底露出一點難得的喜色,問任爾東:“真的?”


    任爾東道:“不然你以為他消失這一上去幹嘛了?好不容易才把手續跑下來。”


    婁月還是有些不放心:“但是證據還是不足,到時候案子免不了被退回來補充偵查——”


    沒等她說完,任爾東又趴在她耳邊說:“放心吧,他這次是和唐櫻一起去監獄提審黃立柱。唐櫻可代表了偵查處,既然她都出麵了,這事兒就不難辦。”


    婁月和唐櫻一向有些互看不上眼,此時聽到唐櫻願意幫忙,不免想到唐櫻或許是看在夏冰洋的麵子上,於是滿懷顧慮地瞥了一眼杵在牆邊低頭按手機的夏冰洋,低聲問任爾東;“他和唐櫻還沒斷?”


    任爾東神神秘秘地笑了笑,說:“我覺得,他和唐櫻早就斷了。”


    婁月這才安心,把茶杯又還給任爾東,對夏冰洋說了句‘十二個小時之內別給我打電話’就下樓了。


    夏冰洋目送她下樓,還朝她揮了揮手:“好好休息啊,婁姐。”


    婁月一沒影,夏冰洋的臉色頓時就陰了,他又沿著審訊室窗口看了一眼馬金洋那張死到臨頭的臉,然後從任爾東手中拿過自己的茶杯,對身後的兩個警員說:“把他送到看守所。”


    警員把馬金洋送走後,夏冰洋又帶著任爾東和郎西西回到辦公室。他在會議長桌首位坐下,看了一眼手表,忽然問郎西西:“你要跟我說什麽?”


    郎西西:“......你交給我的同城交友網站的賬號,我恢複了賬號被注銷前上傳的一些東西。”


    任爾東道:“領導,你沒事兒吧?今天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在監獄裏也一直看表,你還有場子要趕?”


    當然有事,現在是三點十五分,六年前的此時此刻,唯一知道啞巴男孩去向的孫吉或許已經躺進了醫院裏。他給紀征打過幾次電話,結果沒有一次打的通,或許是關心則亂,他已經預設了七八種紀征和孫吉發生衝突的後果,且不免擔心紀征也受到了這場車禍影響。


    但是他除了等待別無他法。


    夏冰洋沒有理會任爾東,衝郎西西打了個響指,然後指了指身邊的一張空椅子,等郎西西在他旁邊的位置坐下,才喝著茶問:“什麽東西?”


    郎西西把筆記本電腦打開,調出幾張圖片和一篇博客:“這些都是從賬號裏發現的,不知道有沒有用。”


    夏冰洋逐一看過那幾張照片,全都沒有在照片裏看到人像,而博客也隻是轉載的一篇香港女作家的散文。雖然照片裏沒有人像,但其中一張拍攝的是‘人體部位’。


    夏冰洋看著電腦屏幕裏依次劃過的照片,忽然道:“停,這是鎖骨?”


    這話其實問的多餘了,照片中拍攝的畫麵是很清晰的女性左側鎖骨,吸睛之處在於鎖骨上紋了一隻黑色的小小的蝴蝶。並且從入境的皮膚光滑緊致程度來看,鎖骨的主人是一位很年輕的女性。


    郎西西道:“目前還不確定這張照片來自於網絡還是賬戶主人自己拍攝上傳的。”


    夏冰洋緊皺著眉認真看著照片,揚聲問任爾東:“俞冰潔身上沒有紋身?”


    任爾東走過來彎腰看電腦,也看到了照片裏鎖骨處的蝴蝶紋身,道:“沒有,這照片是從網上down的吧。”


    最後一句話問的是郎西西。


    郎西西道:“圖片的上傳網址已經找不到了,目前無法判斷是不是其他網站的照片。”


    任爾東推了推夏冰洋的肩膀:“領導,你怎麽想?”


    夏冰洋麵色凝重地看著照片,過了一會兒才道:“把在夜店裏拍的那張照片調出來。”


    郎西西立刻調出照片,並且做了最大程度的技術處理,畫麵清晰了不少。照片拍攝的是舞池裏起舞的人群,沒有焦點人物,每一張人臉都藏在晦暗的紅光之下。


    夏冰洋仔仔細細地看過照片裏拍攝的每一處角落,把夜店的布景和陳設大致辨認清楚,他看的越清楚,越覺得照片裏的夜店有些眼熟,當他看到右側拍攝到的一截吧台上擺放著的巴掌大小的水立方形狀的藍色水晶時,這間夜店沒有被照片拍攝到的地方陡然在他腦子裏浮現出來。他甚至還知道夜店二樓是包間,通往二樓包間的是一架位置比較隱秘的紅色電梯......


    這些畫麵就這樣毫無征兆的忽然浮現在腦海裏,讓他瞬間篤定了自己去過這間夜店,而且這間夜店就在蔚寧。


    任爾東等他發表意見,但是久久沒聽他出聲,見他隻是紋絲不動地盯著電腦裏的照片,隻有眼睛裏淡淡的浮光在一層層的翻滾。


    任爾東想催催他:“你說句話吧,這條線索有沒有偵查的必要,我們好繼續往下推展——”


    話沒說完,忽聽夏冰洋音調沉沉道:“深海俱樂部。”


    任爾東:“......啥?”


    郎西西反應快,立刻在電腦裏搜索‘深海俱樂部’,迅速調出幾張深海俱樂部內部裝修圖:“夏隊,你說的是這間夜|店嗎?”


    夏冰洋忽然有些口幹舌燥,端起茶杯喝了幾口水,才道:“對。”


    郎西西道:“但是......相似度好像不太高。”


    夏冰洋看著她調出來的深海俱樂部內部圖,沉聲道:“相似度當然不高,這張照片拍的是六年前的深海俱樂部。”


    任爾東吃驚道:“六年前?你怎麽知道這張照片拍的是六年前的深海俱樂部?”


    夏冰洋低著眸子看著茶杯表麵淡褐色的水紋,拇指慢慢摩擦著光滑的杯壁:“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見什麽地方見過白曉婷嗎?”


    忽然又扯進來一個白曉婷,任爾東完全不知道他想說什麽,隻能有問必答:“記得啊,怎麽了?”


    夏冰洋道:“我見到她的地方就是深海俱樂部。”


    左側鎖骨的黑蝴蝶紋身、擺放著藍色水晶的吧台、還有那架隱蔽處的紅色電梯......這些信息如海水般向他湧去,在他腦袋裏迅速串聯成一條完整的線索,終於在他麵前浮現一幕清晰的畫麵——‘叮’地一聲,電梯開了,一個衣裙被撕破的女孩躺在電梯裏,似乎是昏過去了,她的上衣幾乎被脫掉,露出左側鎖骨一隻振翅欲飛的黑色蝴蝶。


    白曉婷就是當年躺在電梯裏昏死過去的女孩兒,而被郎西西找到的這張左側鎖骨紋有黑蝴蝶的照片,拍攝的正是白曉婷本人。


    夏冰洋什麽都沒有解釋,隻道:“東子,你現在立刻去找艾露,把她帶回來。”


    任爾東對他的命令向來無條件的遵從,應了一聲要出門時才問:“為什麽找艾露?”


    夏冰洋慢慢抬起一雙漆黑幽冷的眼睛,沒有目的地看著前方,道:“因為我們都被她耍了。”


    任爾東雖然不理解,但他無條件信任夏冰洋。他眼睛裏立刻竄出火光,‘砰’地一聲帶上門走了。


    郎西西還不知發生了什麽事,隻知道辦公室裏的氛圍陡然間壓抑了許多,於是小心地問夏冰洋:“夏隊,需要我繼續追查這張照片的上傳網址嗎?”


    夏冰洋道:“不用了,你把白曉婷的資料再查一遍,這次從收養她的姑媽入手。”


    他往茶杯裏蓄杯水的功夫,郎西西已經調出了他想要的資料。


    “夏隊,你過來看看。”


    夏冰洋扶著她的椅背彎腰看著她調出的資料,屏幕反光在他眼底逐漸印出一點明亮銳利的光斑,顯得他漆黑的雙眼像一塊明鏡似的光可鑒人。


    他迅速把資料掃視一遍,道:“就是她。定位她的手機號,把位置發給我。”


    話音還沒落,郎西西隻感到身邊人影一晃,夏冰洋已經出門了。


    在車上,他戴上藍牙耳機接到了任爾東的電話。


    “學校放暑假了,艾露和她的朋友在遊泳館,我現在去找她,需要點時間。”


    夏冰洋什麽都沒說,‘嗯’了一聲就要掛電話,被任爾東及時阻攔。


    “你在哪?”


    任爾東問。


    夏冰洋把車停在路邊樹蔭下,拔|掉車鑰匙往馬路對麵矗立在日光裏的學校大門看了一眼,道:“學校。”


    “你去學校幹什麽?艾露不在學校——”


    沒等任爾東說完,夏冰洋就掛斷電話,下車穿過馬路走向學校大門。


    學校保安從保安室裏探出頭對他喊道:“放假了,裏麵沒人了。”


    夏冰洋拿出警官證在他麵前晃了一下:“高二的學生是不是在裏麵補課?”


    “就十幾個人,你找誰?”


    “高二五班的一個女學生。”


    保安給他打開一道側門,他從側門進入校園,往東麵一棟教學樓走過去,途中為了遮擋刺人的陽光戴上了墨鏡。


    正如保安所說的,教學樓裏基本已經空了,從一樓到五樓都寂寂無聲,整條樓道隻回蕩他一個人的腳步聲。一直到七樓,樓道深處的某間教室裏才傳出忽遠忽近的響動。


    夏冰洋朝樓道深處的教室走過去,沒走幾步就看到從對麵樓梯口上來幾個學生,有男有女,共五個人,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地朝這邊走了過來。夏冰洋逐一看過他們每個人的臉,都沒有找到和印象中契合的那張臉,但是當五個學生從他身旁走過的時候,他卻忽然聞到了熟悉的梔子花略帶涼意的清香味。


    他停下腳步向後回頭,看到走在五個學生中間身穿短袖襯衫和齊膝短裙學校製服的女孩恰好向右轉過頭,披在肩上的長發被從右側樓梯吹來的風掀了起來,露出一截細白粉嫩的頸子,從她發間又飄出一縷淡淡的梔子花香。


    “這麽熱的天氣誰去爬山啊,騎單車遊湖還不錯——”


    她正和夥伴討論明天的行程,右手手腕忽然被一隻溫熱又極具力量的手掌握住,迫使她向後回頭,看到夏冰洋被墨鏡遮住了眼睛的冷峻的臉。


    她嚇了一跳,下意識想掙開夏冰洋的手:“你幹嘛啊?!”


    夏冰洋無視她身邊幾個學生的問詢,抓住女孩兒手走進距離他最近的一間衛生間。


    把女孩強製帶進衛生間,夏冰洋才鬆開她的手,關上衛生間的房門並且從裏麵反鎖,然後朝麵露驚恐的女孩走去。隨著他的靠進,女孩兒往後退了幾步,退到洗手台前,驚疑不定地看著夏冰洋:“你想幹什麽!我朋友會報警的!”


    夏冰洋慢慢走到她麵前,彎下腰用雙手撐著她身體兩側的洗手台邊沿,把她困在洗手台和自己的胸膛之間,笑道:“報警?難道你不知道我就是警察嗎?”


    女孩兒紅透了整張臉,雙手用力推搡著夏冰洋的胸膛:“我不知道,請你不要......不要這樣!”


    夏冰洋絲毫沒有被她撼動,道:“不要怎樣?你不是說如果我想要你,你不會拒絕我嗎?”


    說著,他摘掉臉上的墨鏡,對她輕輕一笑:“現在怎麽能裝作不認識我呢?”


    對上他的眼睛,女孩兒殷紅的臉迅速轉白,倒吸了一口冷氣,更加用力的推他的肩膀和胸口:“我不是,你認錯人了!”


    夏冰洋捉住她的兩隻手腕扭到她身後用一隻手扣住,騰出右手解開她的襯衫領口把她的左側衣領拉到肩頭,露出鎖骨。他沒有在她鎖骨上看到照片裏的那隻黑色蝴蝶,但發現了針鼻兒大小的黑痣,和幾天前在警局三樓衛生間裏當著他的麵褪下肩帶擦拭肩膀處薄汗的女孩身上的那點黑痣一模一樣。


    當時他隻是無意間瞥見了她左側鎖骨上一顆黑痣,沒想到會成為今天辨認眼前此人身份的重要依據。


    找到她左側鎖骨上的黑痣,夏冰洋又幫她把衣領拉好,像是嘲笑自己般無奈又冷漠地笑了一聲:“果然是你,喬淇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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