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修一條街上開了一家川菜館子,正值晚上飯點,生意算的上火爆。盛暑的天氣,館子裏沒裝空調,隻有天花板墜著一隻大風扇呼呼呼地吹著,飯廳和廚房隻隔了一道碎花布門簾子,廚房裏大功率的抽油煙也吸不淨的油煙順著不時被掀起邊角的碎花布門簾鑽出來,嗆鼻的辛辣氣味直衝著婁月和黎誌明所坐的餐位。


    黎誌明有點鼻炎,疊了好幾層紙巾捂住口鼻,還是被油煙薰紅了眼眶,害了紅眼病似的猛流鼻涕和眼淚。


    館子不大,隻擺了七八張桌子,但坐的滿滿當當,客人們全都是滿身汽油味的男人,他們喝酒劃拳吹牛逼,啤酒瓶堆的滿地都是,一隙空地都沒有。


    坐在旁邊桌子旁的幾個男人終於結賬走了,留下一桌子狼藉。黎誌明瞅了一眼旁邊不對著廚房的空座,捂著鼻子甕聲甕氣地對婁月說:“婁姐,我到旁邊坐。”說完不等婁月批示,連忙移到了旁邊的空座上。


    婁月提著筷子慢悠悠地撥弄一盤花生米,專心地聽坐在這張桌上的另一個人說話,沒搭理黎誌明。


    “他叫馬金洋,外號叫金哥,他手裏的貨全,做生意霸道,條子和杆子必須配套拿,不然他不賣,而且他很謹慎,一個星期才開一次莊。如果風聲緊了,他能幾個月不開莊。”


    說話的人叫陳義,身材精瘦,長了一張黑臉,五官往外凸,還有些地包天,長相很不能入眼,但是眼睛裏有幾分精明老練的神氣。


    南廟位置偏遠,這幾年經濟沒有發展起來,反而成了民間黑|惡勢力的小型集散地,這地方年年管製,年年髒亂差,尤其是這條早南路,俗稱汽修街的地方,是本地人避退三尺的鬥惡之地。陳義是一名在刑犯,四年前因與人搶占地盤失手打死人,判刑八年,坐了四年牢後被縣上刑偵中隊發展為特勤,以他老本行的身份重回早南路作為警方安插進民間黑|惡勢力的耳目。


    婁月大廢了一番周折才找到他幫忙。縣上刑偵中隊向他發布‘協助調查’的命令第二天,他就刺|探到了常規偵查手段兩周都未必能得到的線索。


    陳義搜集到的資料表明;六年前從蔚寧逃到南廟的瘌痢頭就是馬金洋,馬金洋從一個人販|子搖身變成槍|販子,在早南路占有一塊地盤,是個不大不小的地頭蛇。這人喝大了管不住自己的嘴,曾有幾次在飯局上海侃自己當年跟著石廣坤打拚的崢嶸歲月,還賣過幾隻小麻雀。所有信息一一核對,加上黃立柱對他這張臉的親口指認,婁月在南廟之行的第四天終於坎坷又迅速的確認了馬金洋就是當年參與拐|賣兒童的瘌痢頭。


    這間川菜館子斜對麵是家賣汽車零件的雜貨店,他們在街上蹲了一天,才看到留馬金洋在中午時分開著一輛麵包車露麵,那那輛麵包車至今還停在門口,但是馬金洋進店後就落下了卷閘門,至今沒出來。


    婁月撥著盤子裏的花生米,偶爾往對麵髒兮兮的白色卷閘門看一眼,問陳義:“他把貨藏在那裏?”


    “他那間雜貨店後麵有幾間屋子,他吃喝拉撒住都在那幾間屋子裏,東西應該就藏在裏麵。”


    婁月點點頭,看了眼手表。


    陳義以為她等急了,道:“快了,他都這個點兒出來。”說著,他敲了敲自己手腕上戴著的掉了色兒的機械表,指針指向午夜十二點二十三分。


    這時候,黎誌明捂著鼻子又回來了,紅著一雙腫成燈泡的眼看著婁月說:“婁姐,不能在這兒動手,他可能有其他幫手,但咱們就兩個人。”


    婁月看著他打趣道:“呦,你也在這兒?”


    黎誌明臉上一窘,捂著鼻子又坐到旁邊位置上去了。


    又過了十幾分鍾,對過的卷閘門終於開了,從黑漆漆的店鋪裏走出一條粗實的人影,那人把卷閘門落下,晃著肩膀朝川菜館走了過來。他走到晦暗的路燈下,露出一張橫眉立目的四方臉,正是馬金洋。


    婁月和陳義碰了一個眼神,然後和黎誌明起身往外走,經過門口時,她和馬金洋擦肩而過,聞到了馬金洋身上的狐|臭味、汗味、和再濃的體位也蓋不住的汽油味。


    陳義一臉驚喜狀迎向馬金洋:“金哥!有日子沒見了!”


    婁月走到飯館對麵,回頭一看,見陳義和馬金洋已經坐在了一張桌上。


    兩人鑽進道路兩邊開出來的一條沒有路燈的巷子裏,裏麵堆滿了垃圾,增生比別處更多的蚊蟲。黎誌明待在黑黢黢的巷子裏,覺得比待在飯館裏聞油煙味更遭罪。他在進入清查小組之前隻是個文職,但是夏冰洋現在把他當做行動隊的一線警員在用,讓他造了前二十幾年都沒造過的罪。


    他聞了一會兒垃圾味,終於克製不住胃裏翻滾的巨浪,捂著嘴巴幹嘔。


    婁月抱著胳膊靠在牆上往川菜館方向看,頭也不回的對他說:“到裏麵吐。”


    他們在巷子裏等了一個小時,這一個小時裏黎誌明吐了五次,直到把胃酸都吐出來才消停。


    將近兩個小時後,婁月終於收到陳義發過來的一條信息,隻有一個標點符號。她收起手機往對麵看,不一會兒就看到陳義攙著喝的東倒西歪的馬金洋從川菜館走了出來。


    在他們朝對麵走來的時候,婁月往道路兩邊看了看,見路上空蕩蕩的,隻偶爾過去一輛摩托車,基本沒什麽人。她和黎誌明走出巷子,借著夜色的掩護悄無聲息的走到停在雜貨鋪門口的麵包車車頭前,等到陳義攙著馬金洋從車屁|股後麵走過,婁月又貼著車身轉到車尾部,看到馬金洋站在卷閘門前,嘴裏嘟嘟囔囔地在口袋裏找鑰匙。


    即使喝了不少酒,馬金洋又時刻保持著警惕,決不把鑰匙露出人前,所以把陳義轟走了。


    陳義走之前往車尾方向看了一眼,對上婁月隱於夜色中的眼睛,把剛才從馬金洋身上摸到的車鑰匙扔到地上,然後和馬金洋打了個招呼,拐過一道路口消失不見了。


    婁月手伸到背後衝黎誌明打了個手勢,然後從腰上取下手銬,壓輕了步子悄無聲息的走到馬金洋身後,先把陳義扔到地上的車鑰匙踢給黎誌明,然後猛地上前一步抬起膝蓋狠狠頂住馬金洋的脊背把他壓在卷閘門上,隨即把他的雙手扭到背後拷上了手銬。


    馬金洋還沒來得及叫喚,雙手已經被拷住了,他昏沉的腦子裏頓時清醒了,正要破口大罵,嘴巴就被人死死捂住。


    “婁姐!”


    黎誌明趕緊用車鑰匙解了車鎖打開車門,自己先跳上車,朝婁月低聲喊道。


    婁月把馬金洋拖過去塞進車廂裏,黎誌明立刻壓在他身上,用腳死死磴住他的膝蓋,把準備好的一截麻繩扔給婁月。婁月蹲在車門外用麻繩把馬金洋的雙腳結結實實地捆了個栓賊扣。


    把馬金洋的雙腳往裏一塞,婁月一步跨上車,對黎誌明說:“你開車。”


    黎誌明從前座縫隙裏鑽到駕駛座,白色麵包車披著夜色立刻竄了出去。


    黎誌明這輩子都沒違反過交通法規,開著麵包車通過路口時還準備停下等紅燈,婁月在他減速的時候就看出了他的意圖,吼道:“衝過去!”


    黎誌明渾身一哆嗦,猛踩油門衝了路口。


    馬金洋在車裏鋪了地毯,此時他趴在車廂地板上,麵埋在地毯裏,雙手雙腳被綁,脊背又被沈青嵐踩著不得翻身,喉嚨裏呼呼嚕嚕的說著渾話。


    等到黎誌明把車開出早南路,行駛在縣城夜晚沒什麽車輛和行人的公路上,婁月才蹬著馬金洋的肩膀把他踹成正麵朝上姿勢,以防他把自己悶死。


    馬金洋酒醒了大半,睜著一雙腥紅的眼睛看到婁月那張又帥又美的臉,愣了一下才破口大罵:“臭|婊子!”


    婁月眉頭都不動一下,鞋底直接踩在他臉上,彎腰看著他那張被鞋底擠壓變形的臉,冷若冰霜道:“錯了,是你姑奶奶。”


    馬金洋怒視著她,嘴裏含混不清地問:“你們是誰的人?!”


    婁月指了指車廂頂篷,笑道:“上麵的人。”


    馬金洋本就被憋的通紅的臉此時紅的似乎要裂開,憤怒地想要反抗,但是他的手腳被綁,找不到平衡,隻能像個在地上蠕動的肉蟲。


    婁月很體貼的收了腳,看著他掙紮了一會兒,等他精疲力盡了才冷冷道:“折騰夠了嗎?折騰夠了就請你配合我們調查。”


    “老子什麽都不知道!你們無憑無據憑什麽抓我!”


    婁月不屑跟他比嗓門,不為所動地看著他繼續說:“聽好了,我們查到你和六年前的一起拐賣兒童案有關,你跟在石廣坤手下不僅參與了拐|賣,還參與了謀|殺,對嗎?”


    馬金洋抽了風般瘋狂扭動的身體忽然僵住了,神色驚疑地看著婁月,像是沒想到警察找他竟然是為了這段公案。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婁月看出他牙口難撬,但並不著急,繼續說:“石廣坤帶著你和你的同鄉黃立柱去陳家壩交易的時候出了意外,有個從白鷺鎮拐來的男孩兒找不到買家,回去的路上石廣坤讓你處理掉了這個男孩兒,還記得嗎?”


    她分明用平淡且毫無起伏的語氣敘述當年的事發經過,但是聽在黎誌明耳朵裏卻激起他一層層雞皮疙瘩,他透過後視鏡往後看了一眼,道:“婁姐,前麵到隧道了。”


    婁月點點頭,然後猛地皺起秀眉,一腳踩在閉口不言的馬金洋的臉上:“別裝死,回答我的問題,那個男孩你是怎麽處理的?”


    馬金洋不會蠢到當著警察的麵承認自己六年前犯下的一樁罪行,嘴硬道:“什麽男孩?我不知道。”


    黎誌明的聲音驀然變得緊張,又說:“婁姐,到隧道了。”


    婁月淡淡道:“靠邊。”


    前方距離隧道入口還有百米,黎誌明依言把車往右移動,移到車燈即將被隧道入口撞爛的位置。


    婁月拉開麵包車車門,提著馬金洋的領子把他的半個身子都推了出去,踩著他的背道:“你什麽時候想說了,我就什麽時候把你拉上來。”說著打了個響指:“誌爺,加速。”


    黎誌明猛地踩下油門,全力向著隧道衝刺。


    馬金洋半個身子掉在窗外,眼睜睜看著隧道越來越近,如果婁月不把他拉回車廂裏,他的腦袋都會被牆壁刮掉。


    “臭|婊子!臭|婊子我|操|你祖宗!啊啊啊啊啊我說我說我說!”


    在他的脖子即將被隧道入口處銳利堅硬的花崗岩割斷的時候,婁月扣住他的褲腰把他拖回車廂,看著他那張沒有人色的臉笑了一笑:“說吧。”


    馬金洋尚未回魂,愣愣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咆哮:“你們警|察都是畜生!我就不信你敢殺了我!”


    婁月皺了皺眉,對他出爾反爾的作風感到厭煩,抬頭對黎誌明說:“拐回去。”


    黎誌明立即調頭,再次朝著剛才經過的百米隧道衝了過去。


    這一回,不等婁月揪他的領子,強烈的求生欲促使馬金洋立刻招供:“他死了!那個孩子死了!”


    隧道長百米,通行僅需十幾秒鍾,隧道裏的亮著三原色的燈光,靜謐的隧道裏隻有他們一輛車,開過去,三色燈依次在車身劃過,那畫麵很夢幻,也很慘烈。


    婁月坐在車裏靜靜地等了十幾秒鍾,等到黎誌明把車開出隧道,停在路邊。她看著馬金洋那張沒了人相的臉,忽然感到一陣惡心,緩了片刻才問他:“你殺了他?”


    馬金洋害怕再過一次隧道,為求一時性命無虞,把自己的後路全斷了:“是石廣坤讓我幹的,他才是凶手!”


    “說清楚,你怎麽殺了他?”


    “我把他帶到沒人的地方,把他按在地上,抓起地上的一塊石頭砸他的腦袋,砸了幾下他就沒動靜了,我坐在他旁邊等了一會兒,等到他徹底咽氣。”


    婁月不想再追問細節,把問題往上追溯:“那個孩子是不是白鷺鎮人?”


    “是。”


    “是個啞巴?”


    “對,啞巴男孩兒。”


    “他是怎麽到你們手上的?”


    “是白鷺鎮的上家賣給坤哥,然後坤哥帶著我們去陳家壩找中間人。”


    “白鷺鎮的上家是誰?”


    “告訴你也沒用,他叫孫吉,早就出車禍死了。”


    “詳細時間。”


    “好像是十二年**月份,我記不清了。”


    婁月讓黎誌明叫看著馬金洋,下車沿著馬路牙子往前走了幾步,站在路邊一杆壞了一半燈泡的路燈下,拿出手機撥出夏冰洋的號碼。


    淩晨兩點三十四分,夏冰洋已經睡了,但還是很快接了電話,即疲倦又慵懶地‘嗯?’了一聲。


    婁月抬腳踩在馬路牙子上,刮著鞋底沾到的馬金洋的血,道:“問出來了。”


    夏冰洋的聲音猛然精神了許多:“嗯。”


    婁月用力蹭了蹭鞋底,才說:“孩子死了。”


    夏冰洋沒說話。


    婁月又道:“上家是白鷺鎮一個叫孫吉的人,12年出車禍死了。”


    夏冰洋頓了片刻,冷聲道:“什麽時候?”


    “好像是**月份。”


    夏冰洋沒有再談論上家孫吉,問她馬金洋的情況。


    婁月道:“還活著。”


    夏冰洋默了默,道:“把他帶回蔚寧,拿下他必死的口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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