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怎麽又把密碼換了?我打不開門。”


    夏航在電話那頭問道。


    夏冰洋用肩膀夾著手機,嘴裏叼了一根煙,兩隻手在渾身的口袋摸打火機,口齒不清道:“小兔崽子,你老惦記我房門密碼幹什麽!”


    夏航道:“我要帶蛋黃去寵物醫院殺蟲啊。”


    夏冰洋從褲兜深處摸出打火機,點著煙才很不情願道:“一個星期前的密碼。”


    夏航試了試,門果然開了,又道:“哥,我這次就把蛋黃帶走了。”


    夏冰洋站在餐廳門口旁的垃圾桶旁邊抽煙,心不在焉地的‘嗯’了一聲,遲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夏航說要把蛋黃領走。


    “你說什麽?”


    他把煙捏下來,皺著眉板著臉問。


    夏航喜滋滋道:“我說服咱媽了,她同意讓我養貓。”


    夏冰洋心理很不認同他用‘咱媽’這個詞眼,也沒有糾正,隻口吻生硬道:“不行,你不能把它帶走。”


    夏航很意外:“啊?為什麽?”


    夏冰洋道:“我要養它。”


    夏航聞言,不禁微微打了個冷顫,因為他哥說‘我要養它’這句話時的口氣簡直就像在說‘我要宰了它’一樣讓人心裏發毛。


    “你不是怕貓嗎?”


    夏冰洋很不耐煩:“你管我怕不怕貓,我留下它抓老鼠不行嗎?別廢話了,帶它殺完蟲立馬給我送回去。”


    雖然蛋黃隻是一隻不值錢的黃狸貓,長得也沒有名品貓那麽好看,但是夏航照顧它多時,已經培養出了感情。他已經養熟的小寵物竟然被下夏冰洋半路截胡,這讓他很是痛心疾首,跪在地上就開始哭訴:“哥,你把蛋黃還給我,我給你買一隻英國貴族貓行嗎?”


    夏冰洋即無情又冷酷,看了看手表,一口回絕:“不行,我就要那個小畜生。”


    夏航哀嚎:“為什麽啊,你不是很討厭蛋黃嘛!”


    夏冰洋掐了煙扔到垃圾桶裏,轉身往餐廳走:“我現在沒時間和你瞎扯,總之你不能把它領走,不然你別想再進我家門。”


    夏航又一次屈服在他哥的淫威之下,隻好忍痛割愛,道:“好吧,但是蛋黃得算是咱倆一起養的。”


    夏冰洋並不是真心想養貓,隻是不想夏航把貓接走而已,一口應下:“行行行,掛了。”


    他說完就要雷厲風行地掛電話,被夏航急忙攔住。


    “等等,哥,我要給蛋黃換個名字。”


    他這弟弟一事未平又生一事,夏冰洋很不耐煩地一屁股坐在卡座沙發上,曲起食指‘篤篤篤’的磕了兩下桌子:“換成什麽?把你的名字換給它?”


    坐在他對麵的任爾東衝他指了指手表,示意他抓緊時間。


    夏航道:“不是,我覺得蛋黃這名字有點土。”


    “我舉得不土,不能換。”


    “哥,你不能這麽霸道,我都答應和你一起養——”


    話沒說完,被夏冰洋截斷:“要麽把你的名字給它,要麽叫它蛋黃,這事兒我說了算。掛了。”


    夏冰洋掛斷電話,把手機往桌上一扔:“這小子一天到晚不幹正事。”


    任爾東問:“小航找你幹嘛?”


    夏冰洋擺擺手,往餐廳收銀台方向看了一眼,對任爾東說:“叫人。”


    任爾東攔住一名恰好上完菜的服務員,笑道:“美女,算賬。”


    服務員正要翻他們的點菜單子,任爾東又道:“讓你們老板親自算吧。”


    服務員一愣:“您說什麽?”


    任爾東拿出警官證舉到她麵前:“警察,請你們老板過來一趟。”


    服務員揣起點菜單子走了,跑到收銀台前對正在算賬的老板說了幾句話,末了指了指兩名警察所在的七號桌。


    很快,女老板整理著鬢發朝七號桌走了過去。


    這家韓國菜餐廳的老板是一個體態輕盈纖瘦,猜不出年紀的女人,臉上留存著她這個年紀應有的一份溫柔的美感。


    她走到七號桌邊,順手收拾著桌子上服務員還沒來得及撤掉的盤碗,笑著問:“哪位警官找我?”


    夏冰洋打量她兩眼,心裏判斷出這是個比較好說話的女人,看著她問:“薛之華女士?”


    “是我。”


    夏冰洋朝對麵抬了抬手:“請坐,我們聊兩句。”


    薛之華把剛才報信的服務員叫過去收拾桌子,然後又讓服務員上了一壺茶才在任爾東身邊坐下,不急不緩姿態優雅的倒著茶水笑問:“警察先生為什麽找我?”


    夏冰洋接住她遞過來的一杯茶,道:“我姓夏。”


    “夏警官。”


    夏冰洋把茶杯擱在旁邊,看著薛之華開門見山道:“為了你女兒,王瑤。”


    薛之華臉色一變,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夏冰洋,茶水順著她手中茶壺的壺嘴往下流,溢出了杯口。


    夏冰洋默不作聲地把她手裏的茶壺拿走放在桌邊,道:“我們找你是為了六年前你女兒被殺的那件案子。”


    這種長年未破之案在多年後忽然被翻出來放在受害者家屬麵前,並且要求他們協助警方破案是一件對受害者家屬來說飽受折磨的事。


    夏冰洋有過多次這樣的經曆,每次剛表明來意就被受害者家屬轟出門去,要麽就被施以敢怒不敢言的冷臉。總之每次調查走訪工作都進行的很不順利。


    但是王瑤的母親並沒有立即表現出對警察的厭煩和憤怒,盡管她已經應付過警察很多次。她隻是沒想到時隔六年,案件都已經‘沉底’了,還會有警察找上門來向她了解情況。


    被有意隱藏了多年的傷疤忽然被揭開,她有些搓手不及。


    夏冰洋耐心等了一會兒,等到她臉色漸漸緩和下來,才道:“薛女士,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薛之華沒有回答,而是反問:“為什麽忽然找我?”


    任爾東把百樂宮發生的命案和劉暢然的死簡單複述一遍,薛之華聽完,本就保養的白嫩細膩的臉上更是雪一樣白,不自覺地抱起胳膊,聲音微微顫抖道:“還是他。”


    夏冰洋看著她問:“誰?”


    很突然的,眼前這位看起來溫柔且堅強的女人流下了眼淚,她先是局促地道了聲‘抱歉’,然後拿起紙巾擦拭著眼淚,偏開頭躲開夏冰洋的直視,麵色淒冷道:“秦平,那個保安。”


    “你說的是秦莉絲的父親?”


    薛之華扭頭正視夏冰洋:“不是他還能是誰?”


    夏冰洋淡淡一笑遮蓋過去,沒有直接回答,道:“先不談秦平,說說你女兒王瑤。”


    她口吻細緩且冷峻道:“該說的,我已經和你們說過很多次了。”


    夏冰洋道:“這件案子昨天才轉到我手裏,你是我詢問的第一名受害者家屬。你之前在警局做的筆錄我都看過,但我想親自和你聊一聊。”


    “......好吧,從哪裏開始?”


    “就從2012年四月十六號,王瑤遇害那天開始。”


    六年前的四月十六號,那天傍晚臨近放學時王瑤因在體育課上偷懶,不跑體育老師布置的八百米任務,被體育老師懲罰留校打掃器材室。


    傍晚六點鍾,師生們早已散去,整棟教學樓似乎都已經空了。器材室在四樓,王瑤獨自在器材室打掃衛生。當天留在學校裏的除了王瑤外,還有初二年級5班語文老師席雪。


    一周後,全國中學生作文大賽的征文日期就要結束了。而白鷺鎮的幾名學生入圍初次選拔,有機會參加最後一次的命題征文。語文老師每天都會留下一名學生做單獨輔導。當天席雪就在辦公室裏輔導即將參加作文競賽的一名學生。


    說來也巧,當天被留下輔導的學生是艾露。王瑤得知艾露要被老師留下輔導後,還和艾露約好各自完成任務後結伴回家。


    夏冰洋來之前仔細研讀過當年留下的全部案卷,找到了女教師席雪的筆錄。


    ‘大概是六點十幾分,我正在辦公室為我的學生輔導作文。那時候我聽到一聲奇怪的聲音,就像......什麽東西從樓下掉下去一樣。那聲音是從教學樓前麵傳過來的,而我的辦公室窗戶對著學校後門,所以我不知道那聲音是什麽東西發出來的。那聲音隻響了一下,很快就消失了,我也就沒有在意。後來過了大概有六分鍾?或者不到六分鍾,外麵樓道裏響起‘呼通’一聲關門的聲音。我很奇怪,當時已經很晚了,教學樓裏除了我們應該已經沒有人了才對。我就和學生出去看,結果我們看到......看到秦莉絲的爸爸站在教材室門口,剛從裏麵出來。他看到我們就想跑,我覺得他當時的表情有些不對勁,就把他叫住了,然後推開教材室的門,看到王瑤滿頭是血的躺在教材室陽台邊......天呐,我差點暈過去,還是我的學生及時打電話報警。後來的事你們都知道了。’


    當時負責記錄的警員問,‘你親眼看到秦平從建材室裏出來嗎?’


    ‘是的,我和我的學生都親眼看到了。’


    ‘秦平手中有武器嗎?’


    “好像沒有,不好意思,我當時實在太害怕了,記得不是很清楚。”


    ‘沒關係,你剛才說你在六點十分左右聽到教學樓前麵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是嗎?’


    ‘是的,這一點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什麽?’


    ‘我們在教學樓前的地麵上發現一隻碎裂的花盆,經過查證,那隻花盆原本擺在四樓建材室的窗台上。’


    “啊?是王瑤反抗的時候把花盆碰掉的嗎?”


    警員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結束了問詢,筆錄到此為止。


    案發時,整棟教學樓中隻有語文老師席雪、被席雪留下輔導作文的艾露、留在教材室打掃衛生的王瑤。如果說當師生都散去後,誰還有機會出入教學樓,就隻剩下學校保安秦平。秦平每天都會檢查學校各個角落是否有滯留人員,以及檢查各個教室是否上鎖。


    王瑤死亡時,唯一出現在現場的人是秦平。


    並且在警察到來之前,秦平就已逃離案發現場。當時警方將其當做重點偵查對象,在全市範圍內搜尋他。但是秦平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消失在白鷺鎮。警方嚴密監控他的家人,一周後,他患有心髒病的妻子忽然休克,被警察送到醫院,而他妻子卻趁機逃出醫院,從此下落不明。


    就在受害者家屬和警方以為這件案子就要不了了之的時候,已經消失六年的秦平卻卷土重來,突然出現在蔚寧市,向其他幾個無辜的孩子舉起了屠刀。


    “瑤瑤出事前,他跟蹤過瑤瑤,我們發現後向學校反映。校領導為他求情,念在他剛失去了女兒,又是老職工,給了他一次機會。但是誰能想到,他用這次機會殺死了我的孩子......”


    薛之華很堅強,或者說喪失女兒的傷痛已經把她折磨的麻木了。她蒼白的臉上現出惘然又淒冷的神氣,默默地抽著一根女士香煙。


    夏冰洋從她口中得知王瑤生前的人際關係和社交圈子,和她在六年前對警方的講述並沒有差別。簡而言之,王瑤是一個十分內向的孩子,因為她的身材在同齡人之中比較矮小,所以一直有些自卑,朋友也僅限於劉暢然、俞冰潔和艾露這三人。當年刑警勘察過案發現場,在陽台邊角處發現王瑤的頭發和皮膚組織且發現了大量的血跡。王瑤的腦後頂骨出現裂縫,頭皮破裂,因失血性休克而死。且在王瑤的手腕和頸前部發現大麵積的皮下軟組織挫傷。


    經過勘察,警方認為王瑤身上的軟組織挫傷是在反抗凶手時留下,並且在案卷中留下了對案發過程的推測——凶手把王瑤壓製在陽台邊,王瑤反抗時將陽台上的花盆不慎推落。最終,王瑤的頭部被凶手狠狠磕在陽台邊緣,造成王瑤當場休克,後因失血過多而死。


    王瑤不存在複雜的人際關係,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兒,更不可能引來什麽仇家。所以出現在案發現場的秦平擁有重大作案嫌疑。


    薛之華姿態優雅地輕輕吐出一口白煙,道:“我到現在都想不通,他為什麽不肯放過這幾個孩子。”


    夏冰洋道:“這就是我來找你的目的。”


    薛之華疑惑道:“什麽?”


    夏冰洋和任爾東對視一眼,後者代替他說下去:“薛女士,王瑤出事前有沒有和你提起過秦平的女兒秦莉絲?”


    薛之華的兩道細眉像是湖麵被風吹起的兩道褶皺,細瘦的麵頰上逐漸現出冷漠的神色。她纖瘦的肩慢慢地塌了下去,把手中的半根女士煙按滅在煙灰缸裏,雙手撫摸著自己的胳膊停頓了一會兒才道:“你們以為秦莉絲的失蹤和我的女兒有關,秦平殺死我的女兒是在複仇?”


    ‘複仇’這個字眼,夏冰洋一直回避,此時被薛之華聰敏地從字裏行間挑出這個關鍵性的字眼,是他預料之中的事。


    任爾東去瞄夏冰洋,夏冰洋隻是喝茶,不理他,於是硬著頭皮笑道:“不是不是,我們在找秦平作案的動機。”


    薛之華一向寬柔溫和的臉上露出一點冷笑:“所以你們就從我的女兒身上找動機?”


    任爾東狼狽地抓著後腦勺垂下頭,不答話。


    薛之華又看了一眼夏冰洋,道:“你們想找秦平的作案動機,為什麽不直接從秦平身上找,反而從受害者身上找原因?”


    她本來很冷靜,但到了後來,聲音陡然變得哽咽。


    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仰起臉來,悲傷的神態又不見了,道:“兩位警官辛苦了,今天這頓飯我請。希望你們能盡快抓到殺人凶手。”


    說完,她站起身往後廚去了。


    任爾東看著她離開的方向瞠然片刻,然後緩慢地鼓了兩下掌,看著夏冰洋說:“寶貝兒,我總算見到一個比你還酷的人。而且還是個女人。”


    薛之華倒的茶還剩下半杯,夏冰洋一口喝光了,從錢包裏數出飯錢放在桌子上,起身朝門口走過去。


    任爾東把服務員叫過去結賬,走出餐廳看到夏冰洋站在路邊垃圾桶打電話。


    “世紀大道南路口的金苑洗浴中心?好,我現在就過去。”


    任爾東剛走到他身邊,正要聽兩句,就見夏冰洋把電話掛了,然後雷厲風行地大步走向停在路邊的越野車,道:“郎西西找到了秦平在7月26號的動向。”


    任爾東快步跟上他:“他去了什麽地方?”


    “金苑洗浴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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