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紳是一名金雕銀漆的富二代,他爸是全國最大的連鎖影院的老板,並且控股數十家公司。海宇傳媒隻是他爸手中眾多企業中小小的一間。


    來看心理醫生時,司機和燕紳以及老太太共乘一輛車,司機送老太太回家,燕紳也就沒了座駕,隻能坐在紀征的車上。


    紀征開車行駛在公路上,向燕紳道謝,結果被燕紳不冷不熱地敷衍了過去,於是紀征也不再尋找話題,就讓沉默的氛圍慢慢溢滿車廂。


    半個小時車程過去,他們到了海宇傳媒公司樓底下。


    脖子裏掛著‘市場經理’的中年男人站在大門口,看到燕紳就迎了上去,和他握手寒暄,愛屋及烏地也禮遇了紀征。


    他們三人乘電梯到了十四樓,剛走出電梯,市場經理就請燕紳到辦公室喝茶,燕紳看了看紀征,對市場經理笑道:“今天沒空,下次。”


    於是市場經理親自把他們領到一間隻裝著幾台電腦的小辦公室。裏麵隻有一個穿著格子襯衫的年輕人男人在敲電腦。


    “小王,把4月15號的車載攝像頭上傳的圖像調出來。燕少請坐。”


    燕紳無視市場經理拉開的椅子,對市場經理鞍前馬後的態度感到厭煩,於是借故把市場經理打發了出去。


    小王沒見過燕紳,但從領導對燕紳的態度可判斷出這是個不能惹的人物,小心翼翼地問:“需要我做什麽?”


    紀征搬了張椅子坐在小王座位旁,道:“麻煩你先把4月15號出車的出租車全都調出來,找5點和8點之間的乘客圖像資料。”


    “好。”


    程序員小王切入內部中控係統,很快按照紀征提供的日期和時間調出了數千張圖像資料,道:“4月15號,5點到8點之間,全在這裏了。”


    紀征掃了一眼,發現這些照片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能看到正臉,有的隻能看到後腦勺,人為因素造成的變量無疑又給他的調查增加了難度。


    他接過程序員手中的鼠標,從第一張照片一張張往下翻。


    程序員光看著都覺得是個大工程,並且自己幫不上忙,於是輕悄悄地溜出去了。


    他一走,紀征坐到他的位置上,右手握著鼠標,左臂手肘支在桌麵上,左手習慣性的掩住嘴唇和下顎,微微皺著眉聚精會神的看著電腦裏一張張人像圖片,屏幕的反光透過鏡片映在他眼底,聚起一點陰陰的藍光。


    他專注於在照片裏找到洪芯,沒察覺燕紳坐在一旁的卡間裏,支著額頭一直在看著他。


    燕紳看著他忙,看著看著就困了,於是閉眼養神,不知不覺盹著了。過去了兩個小時,他睜開眼睛看到紀征還坐在電腦前一動不動,連姿勢都沒換過。


    程序員不敢離開,站在門口隨時待命,親眼目睹紀征在這兩個小時裏幾乎一動未動,他在心裏讚一句毅力真他媽的牛逼,然後接了兩杯水放在燕紳和紀征麵前,道:“請喝水。”


    紀征眼神都沒錯一下,順嘴搭音道了聲謝謝。


    紀征看著電腦,任何聲響都沒能分走他的注意力。他連著看了上千張照片依舊耳清目明,頭腦清晰,乃至於看到疑似洪芯的一張側臉時,內心毫無起伏地看著女孩兒的側臉辨認了片刻,然後對著手機裏的照片辨認了一會兒,才雙手撐著桌麵,拖著椅子往後滑了一段距離,指了指電腦屏幕道:“麻煩把這輛車的車主信息調出來。”


    說完摘掉眼鏡捏了捏酸澀的眼角,不經意的抬眼間,看到燕紳微笑著看著他。


    小王道:“調出來了。”


    紀征把眼鏡戴回去,手按住桌沿彎下腰,看著他調出來的一張個人信息表。


    這位在5點23分帶走洪芯的出租車的車主叫孟翔,男,三十一歲,蔚寧本市人。


    紀征把他的號碼輸入手機,和燕紳離開了傳媒公司。


    燕紳站在陽光下伸了個懶腰,問道:“妥了?”


    紀征向他笑道:“謝謝你幫忙,接下來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


    燕紳看著他訕笑:“逐客令?”


    紀征頓了頓,道:“不是,我還要去找這名出租車司機。”


    “所以?”


    “你想和我一起去嗎?”


    “不可以嗎?”


    紀征想了想,把車鑰匙遞給他:“那你開我車跟在後麵。”


    他給孟翔打了一通電話,不到二十分鍾,一輛出租車停在他麵前,按了一聲喇叭。


    一個黝黑肥胖的男人放下車窗,從窗戶裏望出來,看著紀征問:“是你叫的車?”


    紀征拉開車門坐在副駕駛,隨便說了一個地名。


    駕駛台擺著兩瓶灌裝咖啡,一袋沒吃完的麵包,車裏的空氣彌漫著碳酸飲料灑出來揮發的甜味,各種食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加上音響裏正在高聲歌唱小三的爛俗網絡歌曲,氛圍讓人有些窒息。


    紀征把車窗放下一半,車裏的氣息隨風飄走了大半。孟翔並不跟他搭話,隻偶爾喝一口飲料,或者跟著網絡歌手高聲歌詠小三。


    車子往前開了十幾分鍾,停在亮起紅燈的路口前,紀征看著窗外的街景,忽然道:“你把那個女孩兒帶到什麽地方了?”


    他的聲音雖低沉,卻異常清晰,有內力護持似的在網絡歌手的鬼哭狼嚎中也一字不落的鑽進孟翔的耳朵。


    孟翔看他一眼,不確定他是否在和自己說話,正暗自琢磨,就見紀征回過頭,把手機屏幕放在他眼前,道:“這個女孩,你把她帶到哪兒了?”


    甜美可人的洪芯在朝他微笑。


    孟翔駭了一跳,驚詫之下踩了一腳油門,車子往前衝了一下又連忙踩下刹車,伏在方向盤上驚魂不定地喘氣。


    看到他的反應,紀征心裏也有了底,收起收起,手指扣了扣車窗玻璃,淡淡道:“綠燈了。”


    孟翔瞄他好幾眼,在開車穿過路口,降低車速訥訥問道:“你,你是什麽人?”


    紀征想了想,道:“警察。”


    孟翔見他西裝革履,氣質高雅,不像個條子,於是眼神裏流露出不信任。


    紀征又道:“看後麵那輛林肯,是我同事,跟了我們一路。”


    仿佛為了驗證他所言非虛似的,黑色林肯閃了閃轉向燈。


    孟翔咯噔一聲咽了口口水,踩著離合的腿肚子都在打轉,沒等紀征問,就不打自招:“我,我沒見過那個女孩,我什麽都不知道。”


    紀征透過擋風玻璃看著前方的路況,聞言很冷淡地笑了笑,道:“如果我沒找到證據,就不會來找你。”說著又敲了敲車窗,道:“靠邊停車,我們聊聊。”


    孟翔找了個可以臨時停車的路邊把車停下,垂頭耷腦地坐在駕駛座,低垂著的兩隻眼睛轉的極快。


    紀征向駕駛座轉過身,側坐著,看著他道:“說吧,你都對那個女孩幹了什麽?”


    孟翔道:“她,她不是死了嗎?”


    “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


    孟翔急了:“凶手不是找到了嗎?那個自殺的服裝廠老板。”


    紀征下了狠招炸他:“在我找到你之前,凶手是服裝廠老板,在我找到你之後,可就不一定了。”


    孟翔的額頭霎時冒出一層冷汗,驚道:“跟我沒關係!我沒殺她!”


    紀征道:“彭茂之所是有嫌疑,是因為他是死者生前接觸的最後一個人,但是我們查到了死者在5點23分在718省道上了你的出租車。死者生前同樣和你有過接觸,雖然現在無法確定你和彭茂誰是最後一個接觸死者的人,但是你們具有同等的作案嫌疑,如果你——”


    紀征刻意不把話說完,留下一道懸而未決的尾音,等著孟翔自己咬鉤。


    孟翔急道:“那個女孩的確在5點半左右上了我的車,但是我沒殺她!”


    紀征靜靜地打量他片刻,道:“那你看到我為什麽這麽緊張?還撒謊說你沒見過死者?”


    孟翔身上蹭蹭蹭狂冒冷汗,幾乎浸濕了他身上布滿油汙的藍色短袖,哆嗦著手打開抽屜,從一堆雜物裏翻找出一隻綠色女士錢包,像抓了一把炭火似的扔到紀征身上。


    紀征打開錢包,在皮夾第一層找到一張身份證,身份證上赫然印著洪芯的照片和信息。


    紀征拿著錢包,冷冷地問:“怎麽回事?解釋清楚。”


    孟翔低著頭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支支吾吾道:“那女孩上了我的車,就坐在你現在坐的位置上。她剛上車就睡著了,我趁她不注意,從她包裏把她錢包拿了出來,沒想到被她發現了,她說她要打電話投訴我。當時我惱了,就威脅她,如果她敢投訴我,我就報複她,反正我錢包裏有她的身份證,身份證上有她的地址。她害怕了,就不再鬧,求我把錢包還給她,我沒還,把她趕下車了。”


    “接著說。”


    “把她趕下車後,我還警告她,她要是敢投訴,敢報警,我就曝光她的信息,報複她一家人。”


    “然後?”


    “然後我就把她扔在路邊,開車走了。”


    如果真是這樣,這條線索又是一個死扣。


    紀征又問:“她下車的時間是幾點鍾?”


    “她就在我車上待了十幾分鍾,下車時好像……5點40,5點40分最多了。”


    紀征在車裏看了一圈,問道:“你車上沒有行車記錄儀?”


    “有有有,前些天不是下大雨了嗎,淋了雨有點小毛病,老是滋滋啦啦的,我就卸掉擱家裏了。”


    “下雨,是4月15號?”


    “沒錯,就是那天,晚上回到家我就卸了。”


    “也就是說,你的行車記錄儀在4月15號就沒有使用過?”


    孟翔愣愣道:“是啊。”


    一般行車記錄儀的儲存空間很有限,最多隻能保留七天內的錄像,過期就會被覆蓋,但是孟翔的記錄儀在4月15號拆了下來,那也就是說4月15號的錄像就是記錄儀攝錄的最後錄像,沒有機會被新內容覆蓋。


    紀征坐好了,抬手指了指前方道:“開車,去你家拿行車記錄儀。”


    拿到行車記錄儀,紀征臨走時不忘做戲做全套,對孟翔說:“這兩天手機保持暢通,隨時通知你到警局做筆錄。”


    孟翔不疑有他地把紀征送到小區門口,紀征在他的目送中走向停在路邊的銀色林肯,敲了敲副駕駛車窗。


    燕紳放下車窗玻璃,抵著額角一副快睡覺的模樣,看著他問:“辦完了?”


    紀征點了點頭,道:“我開車。”


    燕紳下車換到副駕駛,紀征開車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


    “你去哪裏?”


    紀征看著前方車況問道。


    燕紳閉著眼睛微微皺眉,冷淡的口吻稍顯不悅:“我沒有名字嗎?”


    紀征唇角一彎,平靜道:“燕先生。”


    燕紳不屑地哼笑一聲:“我還以為終於出現忘記我名字的人了。”


    紀征無視了他的傲慢,打開車載音箱,隨機播放一首舒緩的鋼琴曲。


    燕紳在鋼琴曲中睜開眼睛扭頭看著紀征,道:“你很奇怪。”


    紀征目視前方,微笑道:“有嗎?”


    “你明明不想和我待在一起,為什麽不讓我走人?”


    紀征的神色毫無波瀾,其實內心微訝。他沒料到像燕紳這樣傲慢且驕傲,一直被眾星捧月,從未受過冷眼的天之驕子竟然還能站在像他這種普通人同等的立場上去感受旁人對他的觀感。


    起碼在紀征的印象中,擁有燕紳這等地位的人,對不喜歡他們的人都是不屑一顧且棄而遠之的。


    更重要的是,紀征沒料到燕紳竟能察覺到他對燕紳的抗拒。


    燕紳不等他回答,很快回到自己的高度上揣度他,臉上現出冷漠又鄙夷的神色,道:“因為我奶奶是你的客戶?還是因為你知道了我的身份?”


    紀征善於洞察人心,當然聽得出燕紳在詢問自己允許他接近的原因。


    紀征沒有選擇直麵回答,因為他知道燕紳會看出他在說謊,於是刻意把話說的曖昧,微微笑道:“重要嗎?”


    燕紳覺得自己被他推遠了,又好像被他拉近了,總之他發現他頭一次摸不準一個人的心思。紀征對他來說是一個神秘又意外的存在。


    他罕見地口拙了,而且他意識到自己如果繼續和紀征待在一起,他將把自己從不顯露人前的一麵暴露出來,於是道:“無所謂,不重要。”


    紀征轉頭看他一眼,就像在放風箏一樣從容地把飛的遙遠的風箏拉回來一些,笑道:“你生氣了,因為我嗎?”


    燕紳看著窗外,微微皺眉,他很不喜歡被紀征看穿的感覺,冷聲道:“停車。”


    紀征絲毫不糾纏,很快靠邊停車,在他下車時還向他道謝:“謝謝你今天幫忙,燕先生。”


    燕紳扶著車門看他片刻,然後彎下腰看著他笑說:“我不會因為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生氣,紀醫生。”


    說完呼通一聲甩上了車門。


    紀征唇角的笑意慢慢跌宕幹淨,目光冷漠且平靜地看著他走進一家酒吧。


    回到家裏,他直奔書房,無視從廚房裏走出來向他問好的吳阿姨,反鎖書房門。


    一麵書架前擺著一張書桌,紀征蹲在書桌前拉開底層的一隻抽屜,從裏麵抱出一隻像是禮物盒似的藍色玻璃紙盒子。


    盒子裏放著一本筆記本,他把筆記本拿出來放在地板上,露出筆記本下的一支萬寶路鋼筆,一條藍底橫條紋的領帶,一張酒店房卡,以及一張照片。


    照片被人用紅色的筆畫滿了淩亂的線條,那些筆跡幾乎力透紙背,劃破照片表麵的一層護膜,把照片上一對依稀可見的男女劃的支離破碎。


    紀征拿出那張照片,翻到背麵,看到背麵用紅筆寫著一組英文字母——arthur


    arthur……


    紀征看著這組用紅筆寫下的字母,這些字母印在他的眼睛裏,像是在他的眼珠上刻下的,每一筆都是一道血跡。


    他從桌角的垃圾桶裏找出一張名片,把這張照片對齊在照片的左上角,用訂書機把名片和照片合二為一。然後他拿出手機把名片上的號碼保存在手機裏,備注輸入了‘燕紳’兩個字。


    他總是平靜又溫柔的眉宇間現出陰鷙的神色,麵無表情地按著手機,給燕紳發了一條短信——如果我讓你生氣了,可以給我機會彌補嗎?


    ——————


    複查組辦公室裏,夏冰洋和婁月對坐在長桌兩側,婁月專心看案卷,拿著一隻鋼筆在一張稿紙上寫寫畫畫,捋了一條又一條時間線。夏冰洋坐在她對過,麵前擺了一副半成型的模型積木,正在拚湊城堡城牆外夾起的風車。


    婁月把洪芯的案卷看了兩遍,不得要解,看一看時間,距離她拿到案卷研讀開始,已經過去了一個半小時。她認真工作了一個半小時,而她的領導拚了兩個小時的積木。而且那積木是四歲至八歲的兒童益智玩具,她五歲的外甥女都能在兩個小時內搭建完成,夏冰洋已經擺弄了一個星期還是一副殘桓斷壁的淒慘模樣。


    她一直都認可夏冰洋的智商,現在看一看夏冰洋低頭扣零件的傻樣,忽然覺得夏冰洋的智商也不是很高的樣子,起碼比不上她五歲的外甥女兒。


    鋼筆握到手酸,婁月把鋼筆扔下,單手撐著額角抬眼看向夏冰洋。


    夏冰洋在一片五顏六色的碎片中翻找零件,頭也不抬的問:“月姐,喜歡小綿羊還是喜歡大白兔?”


    婁月低下眼睛,哢吱哢吱地按著自己的手指,淡淡道:“羊肉。”


    夏冰洋點點頭:“那就養羊。”說著拿起拇指大小的綿羊塑料模型放在綠色積木搭建的籬笆門裏。


    他放了幾隻羊,才抬眼看了看婁月寫寫畫畫的稿紙,道:“怎麽樣?”


    婁月連人帶椅子往後溜了一段兒距離,上身前傾,雙臂支在桌邊,撫摸著自己的手臂道:“是誰告訴你,洪芯在4月15號5點20分左右上了一輛出租車?”


    夏冰洋長長地‘嗯’了一聲,等到把手裏的零件組建好方才道:“這個問題先放過去,你接著說。”


    婁月便說:“法醫推測洪芯的死亡時間是5點到8點之間,警方根據找到的證據,把目標鎖定在洪芯的老板,彭茂身上。彭茂留下了一份口供,他在口供裏說到;洪芯搭他的車離開服裝廠,大概在5點鍾左右,他把洪芯放在718省道邊。這份口供當時並沒有被采納,因為彭茂的作案嫌疑太大了。而且沒有人可以證明洪芯真的從他的車上下來了。但是現在你卻說找到了證據可以證明洪芯在5點20分左右在718省道搭乘一輛出租車,那彭茂生前留下的這份筆錄就有了可信度。但是僅有可信度是不夠的,當年的警方在彭茂車裏發現洪芯的血跡和毛發,還在彭茂身上發現一把符合凶器特性的沾有洪芯血跡的折疊刀。如果彭茂不是凶手,這些證據怎麽解釋?還有,既然他不是凶手,他為什麽畏罪自殺?這合理嗎?”


    夏冰洋停下手裏的活兒,抬頭看著她問:“和誰比?”


    “和現有的證據相比。”


    夏冰洋又問:“比出來的結果是什麽?”


    婁月想了想,道:“兩種可能,要麽這個出租車司機記錯了人或者時間點,要麽你找到的線索不可靠。”


    夏冰洋點頭道:“有道理。”說完又接著搭建城堡。


    婁月不禁皺眉:“這條線索到底從哪兒來的?可不可靠。”


    “我也不知道可不可靠,正在核查。”


    婁月莫名其妙:“你從一大早就坐在這兒拚圖,你核查什麽了?”


    夏冰洋笑著說:“別急嘛,有人幫我核查。”


    婁月問:“誰?任爾東和黎誌明?他們不是被你派去找欒雲鳳了嗎?”


    夏冰洋衝她神神秘秘地一笑:“外援。”


    婁月隻當他在扯淡,起身去了衛生間。


    辦公室門開了又合,一道過堂風在關門的瞬間夾腳鑽進來,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很快沉沉地宕了下去,卷起婁月放在桌上的一張草稿紙,飄飄落地。


    夏冰洋起身撿了起來,粗略掃了一眼,放在桌上用婁月的鋼筆壓住,然後斜坐在桌邊上,麵朝著微風習習的窗戶,拿出手機撥了一通電話。


    近來他給紀征打電話意外的順暢,十次裏麵能打出去五次,隻是通話時間依舊長短不一,不是受莫名其妙的信號影響,就是受紀征的無話可說影響,總之他們每次通話都很有質量,有質量到一句廢話都沒有。


    然而夏冰洋是很想和紀征說幾句廢話的,就像朋友之間正常聊天似的說兩句無關要緊的閑話,問一問天氣和飲食,但是每次聽著紀征平靜又簡潔的口吻,夏冰洋就能看到他冷峻又深沉的臉,這讓他無由心生敬畏,就像孩子不敢和長輩微詞。


    他知道他有些誤解紀征,紀征一向待他溫柔又有耐心,從來都是如此,但他也很清楚,紀征對他的溫柔和耐心是從以前沿襲至今,紀征對他此時的態度和紀征對十五歲時的夏冰洋的態度毫無出入,依舊是年長者對晚輩的態度。


    夏冰洋也一樣,他縱容自己對紀征悠然神往,但是他同樣敬重紀征,在紀征麵前隻敢偶爾任性,不敢隨意放肆。


    他在紀征麵前就像變了一個人,克製的不像他自己。


    這次運氣不太好,重播的第二次,電話才打通。


    紀征率先道:“冰洋,我拿到了孟翔車裏的行車錄像。”


    夏冰洋張了張嘴,又閉上,心道這回紀征連給他叫一句‘紀征哥’的機會都沒有,抿了抿嘴唇才道:“孟翔?”


    “就是帶走洪芯的出租車司機。”


    電話那頭的紀征坐在家中書房裏,把手機打開免提放在桌子上,看著麵前的電腦。


    “洪芯真的在5點20分左右上了一輛出租車?”


    夏冰洋順手在花花綠綠的零件裏拿起一顆紅色的碎片在手裏把玩,問道。


    此時書房門被推開,吳阿姨端著一杯熱紅茶走進來放在紀征手邊,問:“今天中午想吃什麽呀?”


    紀征壓低了聲音道:“我都可以,問小蕖想吃什麽。暫時不用送茶過來。”


    把吳阿姨打發走,紀征接著看電腦裏的文件,接著說:“洪興在5點25分上了孟翔的出租車,但是孟翔說他並不知道洪芯的去向,因為洪芯上車不到15分鍾就在718省道路邊下車了。”


    夏冰洋敏銳的意識到這句話對這條線索來說是一個死扣,如果洪芯真的在上車後的15分鍾下車,並且孟翔不知道她後來的去向,那這條線索基本可以廢棄。


    夏冰洋問:“孟翔的話可信嗎?”


    紀征道:“我正在查,給我五分鍾。”


    說話間,他已經找到了4月15號的錄像,把時間拉到5點20分,放大圖像,鋪滿整個屏幕。


    孟翔的行車記錄儀擺在車頭擋風玻璃正中間,沒有錄音功能,隻有圖像。行車記錄儀拍攝到的錄像以擋風玻璃為窗口,攝錄下了當天暴雨下的718國道。像在播放一場無聲電影,電影的劇情隨著一台小小的攝錄機徐徐推進……


    受雨天影響,出租車的車速保持在40邁以下,雨刷器不斷的刮洗雨漸淋漓的車窗,路麵的景物還算清晰。


    很快,鏡頭裏出現了大慶五金店的招牌,以及站在店門口躲雨的洪芯。


    看到洪芯,紀征取下眼鏡,微皺著雙眉緊緊地盯著她。


    洪芯穿著死亡那天的粉色短袖和藍色牛仔褲,抱著胳膊站在路邊瑟瑟發抖,而她身後店門前的一張木椅上擺著一把藍底綠色波點的雨傘。


    幾秒鍾後,不知是出租車發現了洪芯,還是洪芯發現了出租車,總之出租車慢慢停在路邊,洪芯迅速鑽進出租車,畫麵停止了四秒,出租車又往前推進。


    行車儀沒有錄音功能,所以紀征聽不到他們在車裏說了什麽。過了十五分鍾零四十八秒,出租車再次停在路邊,洪芯像是被人狠狠推搡了一把,險些跌倒在路邊,淋著雨拍了兩下車頭,朝車裏大聲喊著什麽。


    出租車並不理會她,把她丟在路邊就往前開去。


    洪芯站在路邊,絕望又氣憤地看著出租車逐漸遠去,她消瘦的身影落在後視鏡裏,越來越淡,越來越小,直到消失不見。


    紀征看完,按下暫停鍵,道:“孟翔沒有說謊。洪芯在5點40分下了出租車。”


    還是聽到了最不願意聽到的答案,夏冰洋憂愁地揉了揉額跡,道:“那就是說,5點40分,洪芯還活著?”


    “沒錯。”


    夏冰洋垂著頭,用力捏紅色的樂高方塊,尖尖的一角險些把他的皮膚紮穿,道:“彭茂留下了一份筆錄,他說洪芯在5點鍾左後在718省道下車,現在你又找到證據證明了洪芯在5點20分在718省道上了一輛出租車。這樣怎麽回事?彭茂沒有說謊嗎?那從彭茂車上找到的證據是怎麽回事?”


    縱使紀征對橋洞藏屍案的細節不了解,但也能憑著夏冰洋的三言兩語分析一二,道:“但是不能因為洪芯在5點25分上了一輛出租車就徹底洗清彭茂身上的嫌疑。”


    夏冰洋無言沉思著。


    紀征不了解案情,不能給夏冰洋一些可行性的建議,於是又把錄像拉到洪芯被孟翔趕下出租車的地方,放慢了速度,再次播放錄像,看著看著,他忽然按下暫停,湊近屏幕自言自語般道:“那是什麽光?”


    夏冰洋耳朵尖,聽到了:“光?”


    紀征把出租車後視鏡的畫麵放大,看著後視鏡裏如豆點大小,層層疊疊的雨幕裏閃爍的一縷似藍又似紅的淡光,道:“出租車後視鏡照到了一道光,很淡,像紅色又像藍色。”


    一道像紅色又像藍色的淡光?


    夏冰洋疑道:“那是什麽東西?”


    紀征仔細辨別了片刻,發現憑借自己的視力不足以突破像素渣,雨幕厚的阻礙看清楚那到底是什麽光,反而被屏幕的光刺的雙眼酸痛。


    他閉上眼睛揉了揉眼角,溫聲道:“看不清楚。不過那道光在洪芯身後百米開外的地方,不知道和洪芯的死有沒有關係。”


    夏冰洋道:“沒事,看不清就算了,除非是外星飛船射下來的一道光,不然帶不走洪芯。”


    紀征閉著眼睛沉沉地笑了兩聲。


    夏冰洋被他笑的耳根子發癢,也低頭一笑,來回捏著紅色方塊,心裏蠢蠢欲動地想和他再說點什麽。


    “紀征哥,上次在徐輝家——”


    一語未完,辦公室門忽然被推開,婁月站在門口高聲道:“大風路八方街口綠化帶挖出來一具女屍。”


    夏冰洋愣了一下,慢慢回頭看著婁月:“八方街?那是一支隊的轄區,歸黨灝管。”


    婁月急道:“死者是女性,下身赤|裸,雙手被自己的內褲綁在背後,先|奸後殺,和洪芯還有冉婕的死相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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